第10章 ☆10.願望
願望
素凝感到不安。
江臨霜掌心的傷口遲遲沒有愈合,分明說着不能讓血污沾染自己,掌心的血卻流入了泥土中。
好冷啊……再這樣下去,根莖就要凍上了。
江臨霜血裏的靈氣很足,所以素凝覺得自己即便被凍上也無所謂。可江臨霜的狀态明顯不對,像是被頭上的設定控制了一樣。這樣失血下去還不知道要有多危險,而且等他清醒過來,要是發現了自己做的事情,肯定會很自責。
雖然那并不是江臨霜的責任,但素凝聽說,好人都會為了不是自己罪責的事情感到抱歉,那些義正辭嚴的,往往才是真正恬不知恥的人。
就像丹籬。
可該怎麽樣才能讓江臨霜清醒過來呢?
江臨霜唇瓣微動,慘白的嘴唇緩緩吐出幾個沒有聲音的字。
“我很……痛苦。”
深負師友,斷絕親朋,墜入深淵斬斷親緣而後生。
從家族的棄子,到家族的噩夢。從志同道合的朋友,到拔劍相向的仇雠。
年少時對新世界百般欣喜,在理想崩落後便會徒生萬般苦痛。在苦痛盡處,血與淚與汗都流幹,便只剩下無盡空虛。如同拾級向上的終末,發覺山頂只通向深淵。
可身後已經有諸多人在等,于是深埋自我,只握緊霜劍。今夜劍卻被抛開了,手裏、眼前不知為何,只剩下一盆蒼翠的盆栽。
這盆寄托了江臨霜情愫而不自知的盆栽,伸長了葉子,伸向江臨霜的臉頰……狠狠拍了一巴掌。
一個淺淺的印子留在了臨霜仙尊臉上。
臨霜仙尊:“……”
狠狠糊了對方一巴掌的素凝,察覺到臨霜仙尊陡然變冷的氣息,害怕地縮成團。
臨霜仙尊的意識慢慢回籠。
十萬山脈那些人不知從哪裏學到了從前江家的招式,一招一式都在往他曾經的傷疤上戳,想要以此擾亂他的心神。
他們确實成功了,成功地激怒了臨霜仙尊。
臨霜仙尊動用大型術法将對方全部圍困在校場中後,便提着劍回到了寝殿——既然對方都可以動用多人來和他決鬥,他決鬥途中回寝殿陪小花睡個覺,沒什麽不對勁吧?
不過……
臨霜仙尊看着自己面前的這一坨包菜,頗有些哭笑不得。
暫且将手上的傷口凍上——明天決鬥還要用血,他懶得再劃一劍——臨霜仙尊輕輕撫摸着素凝的葉片。
“沒事了。”
素凝從包菜裏探出一個頭,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臨霜仙尊。
然後一片葉子伸得長長的,在對應臨霜仙尊頭頂的位置輕輕一擦。
那個“虛無”的設定,好像有被擦掉一點?
素凝如果有眼睛,此時就要兩眼放光了。畢竟江臨霜剛才的狀态太吓人,他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
左擦擦、右擦擦,上擦擦、下擦擦。
江臨霜好脾氣地站在原地任他擦,在寝殿昏黃的燈光下,一人一花的影子像是皮影戲一般靈動。
随着一股股靈氣彙入體內,江臨霜輕輕垂下眸子,坦然接受了來自素凝的饋贈。
那些因為戰鬥的怒血而湧上來的不好情緒,也在素凝的安撫之下散去了。或許……他有另一條路可以走也說不定。
“讓你為我擔心了。”
素凝沉浸于能夠将那個可惡的“虛無”擦除的快樂中,葉片拍了拍江臨霜的手背當做安慰。
可惜擦了一小半以後,那個設定就不管怎麽擦也不掉色了。看來自己擦除是一部分,還是要靠江臨霜的經歷才行。
“江臨霜,你有什麽夢想嗎?”
素凝很認真地做着夢想考查官,無論以後會遇到什麽樣的艱難,但在這一刻,他只想讓江臨霜像自己一樣擺脫游戲的束縛,做一個自由的生靈。
在肅穆的氣氛中,臨霜仙尊坐在案前,懷中抱着素凝看月亮升上天空。
“想抱着你睡。”臨霜仙尊道。
“哎呀!我說真的!你流氓!”素凝曾經被丹籬這個戀愛腦科普了點葷話,對人類之間的愛的交流有着深刻的偏見。
“我也未曾對你撒謊。”
臨霜仙尊的聲音淡淡的,像是遠處傳來的一陣風,劃過素凝的葉子,轉瞬間消失不見。
素凝的葉片拍打着臨霜仙尊的手背,表達着自己的不高興,可往上看卻發現,江臨霜已經像昨晚一樣悄然入睡。
狡猾,太狡猾了!
素凝的葉子垂了下來,繼續把自己包成包菜的模樣,只留下一片葉子輕輕搭在臨霜仙尊的手上。
“那就明天再和你商量好了……”
關于想要和江臨霜一起逃出仙盟,去過快樂的生活的事情。
你可不能拒絕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勸你走的。素凝在心裏哼哼唧唧地想着,消耗過度的身體終于放松下來,疲倦感拉着他進入夢鄉。
第二日素凝醒來時,并沒能見到臨霜仙尊。
好像在天亮前不久,男人便小心地将他放在了窗臺上,而後離開了寝殿。
素凝睡醒後茫然地尋找,沒能找到臨霜仙尊,倒是在寝殿外不遠處,見到了一個可惡的人。
巫烯搬了個玉質椅子坐在靈泉池邊,朝着門口的素凝打着招呼:“昨晚睡得好嗎,素凝?別拿盆底對着我嘛,我很傷心的。”
性格惡劣,性格惡劣!怎麽會有性格惡劣這種設定的人啊!
素凝以為昨天沒被發現,還小小得意了一把呢。結果完全是被這個人耍了!
素凝狠狠啧了一聲:“比進不了寝殿還需要自己累個半死搬椅子的人睡得好多了。”
“哎呀呀,這麽牙尖嘴利。”
打嘴仗完全打不過巫烯,素凝氣得把葉子拍的啪啪響。不過好在他還是打探清楚了巫烯來寝殿看着他的原因。
“仙尊今天在校場有事情要處理,動靜會有點大,如果你還像昨天那樣跑出去,難保不會受到影響。”巫烯托着腮,郁悶道,“仙尊可真喜歡你哦,別說小鳳凰,連我都有點嫉妒了。”
“誰要那種變态的喜歡啊!”素凝生氣地搬着花盆回了窗臺上。
“你竟然……”不喜歡仙尊嗎?巫烯饒有興趣地坐起了身,剛要開口和素凝說話,寝殿的門便啪的一聲關了起來。
不等巫烯盤問清楚素凝和仙尊是怎麽回事,校場那邊已經化作了一片血海。
十萬山脈的管理層一個不漏地跪在血海中,痛苦卻被臨霜仙尊勒令着不能發出呻。吟。
稍早一些時候,早起的臨霜仙尊去被窩裏将這些人一個個揪了出來。
“仙尊,仙尊我們沒有參與對您的決鬥啊仙尊!我們是冤枉的啊仙尊!”十萬山脈的長老們紛紛為自己求情,可惜內容都是大同小異,讓人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
臨霜仙尊一言不發,将那些被折騰了一天的“十萬元”們,拎到了長老們的對面:“看清他們的嘴臉,這就是你們願意為之奉獻生命的人。”
“十萬元”大多數是十萬山脈中天賦異禀的青年,為了和仙尊決鬥,他們被強迫灌輸了諸多禁術,遭受着許多痛苦。如果不是靠着對親人朋友驚人的意志力,恐怕是難以承受下來的。
“推行魂燈對平凡人的利,我想你們不會不清楚。此番來挑戰我,扪心自問,你們有幾個人真的是為了魂燈?我沒有問過你們,究竟有幾個人是我當初點出要送來魂燈的人,但我想,應當不會很多。”臨霜仙尊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了青年們的骨膜上。
“看看你們的朋友,在關鍵時刻,推你們來送死。看看你們的長輩,在你們水深火熱時,高枕無憂。就算你們死了,他們的生活也不會受到影響。換個族長,換個仙尊,對他們來說都無所謂。會收到影響的只有你們,會牽挂旁人、為之奮鬥的你們。”
“這樣不對。我登上成為仙尊的路,最初的想法也只是——這樣不對。”
“于是我失去了可以信賴的朋友,失去了庇護我的家族,失去了以完整的姓名自稱的權利。如果你們還想殺死我,我不會感到意外,只是我還有個問題:你們和當初的我,有什麽不同?”
受盡折磨的十萬元們,眼底的光早已暗淡了,卻沒想到一直被視為仇敵的仙尊,會對他們說出“我們都一樣”的言論。
或許是因為看清被親友抛棄、早已無家可歸,或許是仙尊的實力實在盛不可及。第一個十萬元跪在地上,高昂着頭向臨霜仙尊道:“阿寧願抛棄十萬山脈身份,前往仙盟侍奉仙尊!只求仙尊殺了此人——他曾經奸殺了我的妹妹!”
他指向十萬山脈的一個長老。仙尊的劍震顫着,臨霜仙尊卻淡淡道:“我允諾你,來日你為妹妹報仇時,我會在旁掠陣,使戰鬥變得公平。”
關于挑戰的邀約與規則,其言辭都被天道所記載,沒有逃避的可能。那位十萬山脈的長老臉色灰敗,頹然坐在地上。
有了第一個,第二個、第三個……直至所有的“十萬元”們,餘生都再也和這三個字沒有關系。
而十萬山脈的長老們,由于從前的胡作非為,大多被束縛上了一條死亡的枷鎖。心懷鬼胎也好、心灰意冷也罷,但最終全須全尾地走出了仙盟的門。
“歡迎下次再來。”右護法甜美地笑着,恭送仙盟屁滾尿流的貴客。
一只白鴿飛出去,帶着右護法的親筆信,飛向了未知的遠方。
“仙尊又收下了一批徒弟,聽說這次是因為挑戰他而被折服呢。”狐貍眼男人輕輕咳出一口鮮血,語調一如既往溫柔,“仙尊的人格魅力一如既往高超,真是讓人羨慕呀。”
一個沉默寡言的男人,接過狐貍眼男人手中的帕子,微微皺了下眉頭:“他只是通曉撥弄人心的手段罷了。你先好好躺着,待會傷口又裂開了。”
狐貍眼男人順勢躺下,笑吟吟道:“這麽說好嗎?他畢竟是你的師尊诶。對了,你準備什麽時候回仙盟去看看新師弟們,丹籬?”
被心上人叫到名字,丹籬的耳根不着痕跡地紅了紅。
沉默了片刻,他淡聲道:“等找到沒有魂飛魄散的素凝,徹底治好你的傷病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