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謝良平不開玩笑,這等真摯情話一年也說不了幾次。
譚馬口幹舌燥,擰開巴黎水灌了半瓶,假裝不在意,“你怎麽知道我考的不錯,趙叔叔給你說的?”
“是啊,”謝良平順兒子的目光看過去,玻璃之外蒼穹碧藍,偶爾一架飛機劃過天際,很快又消失在雲層,“人這一生,總要結識幾個達官貴人,說不定哪兒就用得上。”
他忽然想和兒子開個玩笑,手臂擡起,繞過譚馬背後的椅背,搭在上面,狀似環抱兒子肩膀。
譚馬果然坐不住,咳嗽一聲,挺直腰板,刷啦站起來:“我上個廁所啊,等我五分鐘。”
謝良平知道兒子幾斤幾兩,還笑着拍拍他屁股:“去吧,要是迷路就叫空姐,她們帶你來找爸爸。”
“……”shut the fuck up,你這老狐貍。
譚馬走出休息區,一溜煙閃到一邊去。
他根本沒尿意,上廁所個屁,就是謝良平撩的太狠,有點受不了。掏出手機登錄微博,昨晚上還七八個散粉,這會兒一看有點傻眼。幾條微博上熱搜廣場,還被幾個謝良平大粉頭子轉發,配文“圈內大佬速度來關注一波(抱大腿)”,紅彤彤昵稱底下粉絲兩千多個,轉發和評論點贊上999+,幾乎看不過來。
譚馬不常玩微博,這號幾年前注冊的,平時就潛個水看看NBA和CBA消息,游戲主播都很少看,因為知道那幫人什麽德行,頂多看個游戲技能之類,就不再關注。
這個轉發量屬于小紅一把,而且屬實吓人。
譚馬迅速把微博拉到第一條,挨個內容二審一遍。不看還好,這一看橫豎覺得不對。
倒不是寫的不好,寫的很好,文采飛揚字如珠玑。但說白了它好就好在它太黃,太直抒己見,要不是沖了會員,八成這程度新浪都得給他活活夾死。
撤回不現實,轉自己可見太虛僞。
譚馬糾結半天,實在想不出該怎麽辦,索性退出主頁面,深吸一口氣回vip廳去。
他走的這一會不算短,正常人大多會玩手機消磨時間,然而謝良平沒有。他好像在這個玻璃罩子裏活成一個返古的靈魂,一肘抵着扶手,慢慢翻看兒子的速寫本,唇角上升,持久不下去,好似得到什麽寶貝,一邊啧啧感慨,一邊愛不釋手,良久不舍得翻下一頁,目光在同一篇幅上掃來掃去。
這本子譚馬沒給謝良平看過,去年過生日湯漢送的,本來是讓他當随身練筆,結果他拿來寫一年級寶寶日記。前半本畫的全是小漫畫,每一頁上頭都是Q版的父子二人,其中名場面包含“小譚馬跳泥潭小腳丫踩謝爸爸白襯衣”“小譚馬不聽話偷吃謝爸爸茉莉花茶葉”“小譚馬挑食被謝爸爸打屁股”……以及最知名之一,“小譚馬尿一褲子光着小屁股站在謝爸爸旁邊看他手洗自己的小連體背帶褲”。
——日記被當事人翻看,簡直是公開處刑。
譚馬迅速沖過去,保護自己隐私:“好了,別看了,畫着玩的。”
謝良平沉浸在兒子那個小奶膘形象無法自拔,擡頭觀察駒兒,半晌,忽然一樂。
“你笑什麽?我都說了,瞎畫的,誰叫你當真。”譚馬聲音越來越小,耳朵紅的要命。
“駒兒小時候真像這個小人一樣可愛。”謝良平沒有指責兒子幼稚,反而笑道,“你小時候偶爾很能惹禍,剛開始連徐玫都管不住,氣的成天拿皮帶要抽你,還好爸爸把她勸下來了,否則小日記裏真要多一頁,叫‘媽媽請吃竹筍炒肉’。”
譚馬裝傻:“才沒有,你巴不得徐玫打我。”
“爸爸什麽時候?”謝良平故作驚訝,逗小孩,“爸爸不是一本正經地勸徐玫,拿古馳腰帶教育孩子太暴殄天物,做人要懂得勤儉持家麽?爸爸怎麽舍得讓別人拿奢侈品打你?”
“你——”
登機提醒響起,逗兒子終于告一段落。
謝良平随身沒有行李,想來甩手掌櫃,大部分用到的要麽當地現買,要麽讓助理空運郵寄,本人一身輕習慣了,要不是國外掏兜的多,老混蛋連錢包都懶得裝。
“走吧,去飛機上睡一會,時間還長着呢。”一手攬着兒子出去,外頭幾個空姐已經在等待,看見謝良平和譚馬出來,恭敬地接過去譚馬的随身包,禮貌道請這邊來,我們幫您拿東西。
上了飛機,頭等艙入座,終于松一口氣。
此行屬于私人行程,周圍沒有秘書,沒有助理司機,也沒有謝良平的工作人員,只有一對父子,很尋常的在一個暑期遠去聖托裏尼旅行,享受親密無間的時光。
對譚馬來說,這似乎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他已經記不清謝良平之前帶自己出去旅行的時光,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已經煙消雲散,讓人難以銘記。
飛機起飛的瞬間譚馬有些許耳鳴,高壓讓人頭重腳輕,輕微不适。
謝良平看出兒子不舒服,向空姐要了冰水,讓兒子小口喝了一點,大掌撫順譚馬後背:“深呼吸駒兒,不要思考自己已經坐上飛機,就當是還在家裏,躺在一個很舒服的床上小憩。”
“爸爸,我,我不舒服。”頭等艙空間私密,這趟航班不知是不是謝良平做了手腳,整個頭等艙只有父子二人,并無其他乘客。
正因如此,譚馬才像個小孩一樣縮在謝良平腿上,手指緊緊攥住父親的西裝褲腿:“我可能昨天沒睡好,腦袋暈乎乎的,還疼。”
“爸爸知道。”謝良平輕拍兒子後背,給他蓋上薄毯子,“睡一會,駒兒。高考這段時間精神緊繃,爸爸知道你很辛苦,還有七個小時才到雅典,躺爸爸身上睡一會吧兒子。”
老狐貍當爹時真有慈父樣子,譚馬被父親低聲哄着,涼爽卻安心的密閉環境讓人昏昏欲睡。他不知道怎麽了,可能真的太累,趴在謝良平膝上沒一會,真的眼皮打架,直接睡了過去。
謝良平大掌沒離開兒子,低頭間是小孩幹淨帥氣的臉,鼻梁如小山,嘴唇如桃脂,連毛茸茸的黑發都那麽招人稀罕。
謝良平不由得笑起來,心道小譚馬像徐玫還是少,這張臉總有讓人平靜下來的神奇魅力,無論他看多少次,還是會從心底欣賞兒子的靜态美。
譚馬睡了三個多小時,後半程大概是彎腰不舒服,自己爬到座位伸展長腿,小孩鬧覺似的趴在那兒繼續睡。
飛機落地還有四十分鐘,這場睡眠終于結束。他從壓麻的胳膊上起來,環顧四周,謝良平不知道去哪兒,整個頭等艙只剩下他自己,和舷窗外一覽無餘的日光雲浴。中國和雅典時差六個小時,此刻國內已經八點,雅典上空仍舊晴朗無雲,天藍無比。
這種感覺很奇妙。譚馬怔怔看向外面,仿佛時間被定格,他只是很短暫的打了個盹,然後又一次在白日醒來。
雲層之下景色變換,盡管看不真切,譚馬還是觀賞到和國內全然不同的歐洲風格建築。世界各地的藝術大多相通,可惜他輕微色盲,否則定能用眼睛将這些美景記錄下來。
謝良平洗完手出來,就見兒子趴在窗邊,小貓似的扒着窗戶朝外看,瞳孔被日光照成淺棕色,總算将老祖宗上那點混血基因展現出水。
“看什麽呢。”在譚馬身邊停步,謝良平将兒子睡糟糕的發理好,“餓不餓,還有半個小時落地,現在吃點東西還是待會?”
“不想吃。”頭頂就是空調口,譚馬嗓子沙啞,沒睡醒一樣,“爸爸,聖托裏尼最著名的景點你知道是什麽嗎?”
小孩難得提問,幸而助理提前做了網紅攻略,謝良平才得以不落伍:“大概是藍屋頂教堂,紅沙灘,愛琴海?”
“不是的啊。”譚馬轉回身來,白淨臉皮被日光曬得有點發紅,純真無暇的童心,“應該是一對又一對的滿地愛侶。”
謝良平啞然,突然想笑:“小腦袋轉的這麽快,還真是如此。每年這個季節都有很多情侶去聖托裏尼度假,比起亘古不變的景點,情人确實更為盛産。”
譚馬點頭,很認真地說:“所以我和你去了,我們也會成為被萬衆矚目的一對。”
他眼中不似開玩笑,是真的充滿期待,把謝良平當成大自己不少的愛人,此次旅行也定義為蜜月。
謝良平不會打斷小孩幻想,哪個小朋友小時候沒想過嫁給王子呢,他過了愛做夢的年紀,不該再剝奪兒子臆想的快樂,該随他去才是。
“兩個月後要是我真考上央美,能去上你的課嗎?”譚馬見謝良平不做正面回應,自然地轉換話題,“你教什麽來着,國際名畫與古典畫作賞析?”
謝良平很早的時候在央美兼課,給極其優秀的苗子們灌輸鴻圖美業與高級審美,但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自他完全接管政辦部門的領導位置後,就很少再去央美任課。
“你能記得爸爸教什麽,還挺厲害。”謝良平誇獎兒子,“小腦袋這麽管用,将來好好念書,一定能超出爸爸的成就,當一個百年畫者,垂暮青史。”
“不喜歡名利,不喜歡當什麽萬衆矚目的大畫家。”譚馬坐下來,“要是有一天我真成名了,我就當一個匿名畫家,只有作品出名,誰都不知道本尊是誰那種,多帥。”
“人生不追逐迷名利,就像蒼蠅決心采花蜜,早晚是要誤入歧途的。”謝良平道,“人清廉是一碼事,但這個社會設定的生存法則和錢財挂鈎,如果太兩袖清風,未免太不合群,到時候遭人排擠,也容易出問題,駒兒。”
“那有什麽關系,我本來就不和他們玩。”
譚馬聽出來謝良平是指自己社交過少,不由抿嘴,真心實意地皺眉。
“我有爸爸就夠了,那些人高中三年就要分道揚镳,友誼地久天長有什麽意義,分開後有的一輩子也再見不了第二面,還不如珍惜眼前人好好去愛自己家人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