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随着身體急速向下墜落,淩厲的風聲在蕭槿蘭的耳邊呼嘯着。她心裏是又驚又慌。看來,這條小命今日就要交待在這裏了。

“兄臺,抓緊我!”校尉一只手緊緊握住蕭槿蘭,另一只手掏出腰間的匕首,用力往石縫中插去。只聽到一陣金石相撞之聲,刀尖隐隐有火花濺出,卻還是抑制不住兩人的身體繼續往下墜落。

也許是兩人合在一起太重了,一把匕首承受不住。

“兄臺,你放開我吧!”蕭槿蘭雖然也不想死,但她不想連累別人,她聽着自己的哽咽的聲音夾雜在風中,“你一個人,或者還能活下來。”

“休要多言!”校尉咬着牙說道,“李某并非忘恩負義,貪生怕死之人!兄臺既然救了我,我就不可能把兄臺丢下。”說着,他拼盡全力,将匕首使勁往石縫出再插進了半分。因為太用力,慢慢有血從他的掌中浸出。

“吱——”匕首發出尖銳的嚎叫聲。

兩人下墜的速度竟然真的慢慢緩了下來。

眼前着兩人離崖底越來越近,蕭槿蘭突然發現山腰上有一株的松樹,雖然不大,卻是枝繁葉茂,想必根莖很深。

“兄臺,有救了!”她欣喜的大叫道,“那裏有棵樹!我們可以借力!”

“好,你先抓住那棵樹卸了力,再慢慢想辦法下去。”李校尉咬着牙,艱難地說道。

“那你呢?”蕭槿蘭問道,“你不與我一道嗎?”

“那樹太小,你身形瘦小,可承得住。我,我要跟你一起,那樹非被扯斷了不可。到時,我倆一個也救不了。”

“那你怎麽辦呢?”蕭槿蘭有些為李校尉擔心。

“你抓住樹之後,輕了一些,我可把匕首再插深一些……”說話間,已經快到小樹近前,李校尉連忙提醒,“兄臺,快!抓住那樹!”

蕭槿蘭松開李校尉的手,往小樹撲了過去,成功地攀住了樹幹。她穩住身形,連忙轉臉看向李校尉:“校尉,你快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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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校尉此時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緊緊咬着牙,想把匕首再往深處插去,卻根本用不上勁,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眼看就要墜到崖底。

“兄臺!”蕭槿蘭驚慌地叫道,“你快把匕首插深些啊!”

李校尉無力地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活了一個也是好的!”随即,他便墜到了地上,滾了幾圈,頭撞到了一塊山石上。

“兄臺——”蕭槿蘭吓得大叫,“你——你——怎麽樣了?”

可李校尉毫無反應。蕭槿蘭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忙順着樹邊的灌木滑到崖底,趕緊上前查看李校尉的情況。

她伸手探了探李校尉的鼻息,還好,還有出氣。她怕西羯人會到崖邊察看,發現他們沒死會下崖來追殺。于是,她顧不得許多,連忙把李校尉拖到了崖底一處山洞中,這才細細檢查他的傷勢。

頭上有一塊血腫,也不知道有沒有大礙。這時,蕭槿蘭發現他的手掌也在流血,應該是先前手持匕首在崖壁上借力的時候,被割上的。她趕緊從懷裏取出絹子,為李校尉包紮上。沒想到盧婉給她的絹子,這時倒派上了用場。

把李校尉安置好,蕭槿蘭坐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李校尉何時才會醒來,也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從如此高的崖底回到山上去。一陣涼風吹來,她感覺有些發寒。看來,晚上會更冷。趁着現在天還沒黑,得趕緊撿起柴火回來,一來可以驅寒,二來也可以防着山中的猛獸。

她俯身看了看李校尉,只見他雖然眉頭微皺,呼吸倒還平穩,也就暫時安下心來,去林中拾柴去了。好在這崖底樹枝幹柴不少,不過一個多時辰,蕭槿蘭撿的柴火,便堆了半人高。她估摸着夠用了,便去找是否有可充饑之物。等蕭槿蘭捧着野果回來的時候,正看見李校尉跛着腿,扶着洞壁往外走去。

“哎呀,兄臺,你的腿怎麽也受傷了!”蕭槿蘭趕緊上前扶住他,“你一個人就別亂動,小心再摔着!”

“兄臺,”李校尉把手搭上蕭槿蘭的胳膊上,問道,“可是已經天黑了?”

“啊?”蕭槿蘭一愣。此時太陽雖然已快落山,但還算得上天光大亮啊。這李校尉為何會這麽問。難道……想到這裏,她心裏感覺有些不妙,忙伸手,在李校尉眼前晃了晃,對方毫無反應。

“兄臺,你……”她觀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可是,不能視物了?”

李校尉愣了愣,回問道:“不是天黑了?”

蕭槿蘭猶豫了片刻,說道:“此時還是白日。”

“我,我真的不能視物了?”李校尉大驚,忙伸手到處晃着。

“我看看你頭上的傷。”蕭槿蘭伸手往李校尉的頭上的血腫處摸去。

李校尉疼得“嘶”的一聲。

“應該是先前你摔下來的時候,摔到了頭,影響眼睛視物。”蕭槿蘭對着李校尉安慰道,“我認識一人以前也曾摔傷頭部不能視物,後面經調養,血腫消散,便又能視物了。”

聽到蕭槿蘭如此說,李校尉松了一口氣:“那我傷好後便能恢複視力?”

“如果好好調養,應歸如此。”蕭槿蘭回答道。她也不知道這李校尉能否恢複視力,但如今只能這麽說,把他的心先定下來,否則他若心急發瘋,她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見李校尉面色好了一些,便拿出野果塞到他未受傷的那只手中,說道:“李校尉,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天快黑了,我們明日再想法子上山去。”

李校尉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兄臺。”他擦了擦果子,才吃起來。

兩人今天死裏逃生,又都受了傷,吃過果子,蕭槿蘭又生了火驅趕野獸,便招呼着李校尉早些歇息。

睡到半夜,蕭槿蘭被冷醒了。她睜開眼一看,先前加的柴快燒完了,火都快熄了,她趕緊起身加了柴,慢慢才覺得身子暖和了一些。

她冷得完全睡不着,只好湊在火邊烤火取暖。這時,她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冷……”,她趕緊湊到李校尉跟前,察看他的情況。這一看,她發現李校尉面色蒼白,連嘴唇都失了血色,人微微顫抖着。她伸手一摸,這人渾身冰涼。應該是他的傷口引起的。

“李校尉,李校尉。”蕭槿蘭想把他叫醒,讓他來火邊取暖。可李校尉人已經迷糊了,連她大力拍他的臉都沒反應。

蕭槿蘭只好把他人拖到火堆旁,扶着他烤火。可是烤了半柱香的時間,李校尉似乎越來越冷了,牙齒都發出“咯咯”發抖之聲。如果再不想法子,他能不能過了今晚都難說。

今日若不是李校尉,自己早就在墜崖之時便死了。救命之恩,不可不報。蕭槿蘭咬了咬唇,像是下定決定一般,把自己與李校尉都脫得只剩貼身衣物。然後她把外衣全蓋在他身上,猶豫了一下,随即也躺下來,鑽了進去,用自己的身體來為他取暖。

她輕輕抱着李校尉,卻感覺懷裏像是抱着一塊冰塊似的。她只好再靠緊一點,把自己的身子牢牢貼住他。他似乎感覺到了暖意,伸手把她箍在懷裏,汲取着她身體的暖意。終于,他身子慢慢地回暖了,嘴唇也微微紅潤了起來。她摸了摸他的手掌,也不似先前那般冰涼了,她總算放下心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她醒來的時候,身旁的男子已然不在。她驚了一下,趕緊坐起來,看見李校尉坐在火堆邊,低着頭,似乎在沉思着。

“兄臺,”她連忙起身,問道,“你可是好些了?”

李校尉循聲望了過來。雖然此時他什麽也看不見,但蕭槿蘭卻覺得他的目光有些複雜。

“兄臺,你,你怎麽了?”她問道。

李校尉仍然沉默着。

“你可是傷重不舒服?”蕭槿蘭心裏有些急,“你別擔心,我自小随在軍中的父兄也淺學了些醫術,一會兒我便去山中采些草藥回來給你醫治。”

“我……我無事。”李校尉的聲音有些暗啞,“我的傷并未加重。”

“那你這是……”蕭槿蘭有些搞不明白他一大早坐在一旁做啥。

“你,”李校尉頓了頓,似是思忖了片刻,又說道,“你是女子。”

蕭槿蘭一愣,這才想起昨日自己只着貼身衣物與他相擁而眠的情景。她的臉不禁瞬間便燒了起來。

她知道,此時自己否認也無用,只得點頭承認道:“是,我是女子。”

“那昨日你與我如此,豈不毀了你的清白……”

未等李校尉說完,蕭槿蘭便打斷道:“兄臺不必多想。昨日你病重發寒,我為了救你命才如此。此事,你我不如就爛在肚中,再不提起。”

“可此事要是傳了出去……”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我不說,此事怎麽會傳出去?”

聽蕭槿蘭如此說,李校尉倒不知如何再說。

蕭槿蘭起身将外衣披上,又将李校尉的外衣遞給他,說道:“李校尉,你先吃些野果充饑,我出去采些草藥,順便再尋些吃食回來。”

李校尉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便多謝兄臺……多謝姑娘了。”

“無事。”蕭槿蘭笑了笑。

“敢問姑娘姓名,李某也好稱呼。”李校尉又說道,“對了,在下姓李,乃虎威大将軍韓将軍麾下校尉。”

聽到李校尉問起自己姓名,蕭槿蘭有些猶豫。如今在此地,除了自己與這李校尉,便再無他人,如果自己不具實相告姓名,他也不會知道自己講了謊話。自己畢竟是女子,與男子孤男寡女在這洞中相處,已經是有損名節之事,何況昨日自己還與他那般,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姓名,要是他以後醉酒什麽的,将此事傳了出去,自己還如何做人?不如說個假名字,日後就算傳了出去,也與自己無關。

于是,她對着李校尉随口胡绉道:“我姓唐,也無甚大名,家中人都喚我阿寶。”

“原來是唐姑娘。”李校尉拱了拱手,“昨日是李某得罪了。”

“李校尉不必記懷。”蕭槿蘭也回了一禮,“我這便出去了。”

“唐姑娘路上小心些。”李校尉叮囑道。

“多謝。”蕭槿蘭拿了一個果子,一邊咬着,一邊出了山洞。

她這一走,過了晌午才回來。

一進山洞,她便興奮地大叫道:“李校尉,你有口福了。我用木叉試着在溪中叉魚,居然叉到了好幾條。”

聽到蕭槿蘭用男子聲音說着女子嬌俏之語,李校尉總感覺有點不對勁。他猶豫着問道:“唐姑娘,你這嗓子……是天生男聲?”

“不是。”蕭槿蘭笑了起來,“我吃了改嗓的藥,才能說出男聲。過兩日,藥效過了,我便可恢複女子之聲了。”

“原來如此。”李校尉不禁啞然一笑。

蕭槿蘭走上前來,用樹枝叉着魚,在火上烤了起來,不一會兒,魚便熟了。想到李校尉眼睛看不見,蕭槿蘭把魚腹上的魚肉剝了下來,放在樹葉上,又拿了兩根細樹枝替代竹箸,然後遞給李校尉:“李校尉,你先吃,小心魚刺。”

“多謝唐姑娘。”李校尉接過魚肉和竹枝,摸索着吃了起來。

蕭槿蘭也分食起魚肉來。

用過食,蕭槿蘭又将在山間采到的草藥煎給李校尉。一開始,李校尉還有些不相信蕭槿蘭的醫術,沒想到用了兩日藥之後,他便發現身上的傷有些好轉了。

“唐姑娘可是學過歧黃之術?醫術怎的如此高明?我今日一起床,我便感覺眼睛能看到一些光了。腿傷也好了不少,想必過兩日便能杵着木杖行走了。”李校尉對着蕭槿蘭一臉欣喜道。

蕭槿蘭将昨日剩下的半只山兔烤熱,撕了一只後腿肉塞到李校尉手中,淡笑道:“我父兄習武,受傷乃常事,都會些歧黃之術,我也跟着他們學了點皮毛。”

“唐姑娘過謙了。你醫術很高明了,不然,我這傷好得會如此快?”

“也多虧了李校尉你身體的底子好,這才好得快。”蕭槿蘭吃完兔肉,便站起身來,“既然這藥有效,那我再去采些。”

李校尉一聽,忙說道:“唐姑娘,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唐姑娘的大恩大德,我,我定會報答你。”

“李校尉不必談什麽報答我之話。”蕭槿蘭笑道,“說起來,還是你先救我一命,咱們扯平了。”

李校尉還想說話:“可是,你開始……”

“噓——”突然,蕭槿蘭打斷了他的話,随即壓着嗓子說道,“好像有人朝這邊來了。”

李校尉一愣,随即噤了聲。

蕭槿蘭小心地挪到洞口邊,往外探去,只聽見林中傳來幾個男子聲音,口中說着西羯語。她眉尖不禁輕輕蹙起。敵衆我寡,何況李校尉身上還有傷,若是被西羯人發現,他們兩人肯定今日都死在這裏了。

如果丢下李校尉,憑着這幾日她對這座山的熟悉,獨自脫身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她不由自主地望着回臉望着李校尉。

看模樣他也不過十八九歲。想到自己給他換藥時,他忍着巨痛未曾吭過一聲,只想着早日恢複能上戰場。從大處說,他心裏記挂着大夏的蒼生百姓,從小處說,他早前救過她一命。而且,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對這個豪情壯志滿腔熱血的青年,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她,不想讓他死,也不能讓他死。

蕭槿蘭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境,然後走回來,把李校尉扶到洞中一處背光的凹壁裏藏了起來,才對他說道:“李校尉,我看見有幾個西羯人過來了,我去把他們引開,你可一定藏好,切不可發出聲響。”說着,她便要起身離開。

李校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搖了搖頭,說道:“唐姑娘,你別出去,我們一起躲起來吧!你一個女子,怎麽打得過那些精壯的西羯人?你這不是出去送死嗎?”

蕭槿蘭強笑着說道:“李校尉,我若不引開他們,等他們發現這個山洞搜了進來,我們倆都活不了。我只是一個女子,在這世道,很難有什麽大的作為。可你是軍人,又正是出力的時候,等你養好了傷,還可以上陣殺敵。如果我們倆只能活一個,留你比留我,對百姓更有益。”

“唐姑娘……我……我怎麽能看着你白白去送死?”李校尉啞聲叫着蕭槿蘭,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握着蕭槿蘭的手,“我,我……我不想你有事。”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蕭槿蘭善良而又聰明,早就讓李校尉心中屬意。他原打算等自己的眼睛好了,回到安全的地方,再與她訴說自己的情意,可沒想到,他們倆會面臨這生離死別的境地。可是,他怎麽可能放任自己心中的姑娘去送死呢?他做不到!

而蕭槿蘭抱着與李校尉同樣的情意,所以,她寧願舍棄自己,也要讓他活下去。而且,她相信,憑自己的能耐,也不一定會死。待安全了,她再來尋他。

蕭槿蘭反握着李校尉的手,寬慰道:“誰說我要去送死了?李校尉,相信我,我不會有事的。這幾日,我在這山中采藥摘果子,對這一帶都很熟悉了,那些個西羯人肯定沒我認識路,這也是我脫身的法寶。李校尉,你在這裏等着我。待我脫了身,自會回來找你。但……如果三日後我未回來,你眼睛能看見了,就別等我了,想辦法自己逃出去。你好好呆着,我先走了。”說着,她放開他的手,就要起身離開。

“不!不!唐姑娘……別……別走……”李校尉反手抓住蕭槿蘭的手腕,不肯放開。

“李校尉,不可再耽擱下去了。”蕭槿蘭掙脫開來,咬了咬牙,說道,“再耽擱下去,西羯人來了,我們都得死在這裏!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說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決然地從山洞中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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