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經過一個多月的鏖戰,戰事終于停了,西羯退回了平陽關一百裏之外,大夏艱難取勝。與此同時,蕭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蕭雍與長子蕭駿戰死,次子蕭馳在與敵軍鏖戰中,掉下山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噩耗傳來,蕭母當即暈了過去。蕭雍一死,蕭家的天都塌了。蕭駿成親不過兩載,幼子蕭霖還不到一歲,而蕭馳與程家姑娘訂了親,原本年後就要完婚,如今也只得負了程家姑娘。
雖然打了勝仗,但蕭家上下卻是一片愁雲慘霧。十四歲的蕭駱,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他知道,以後,蕭家的門楣要靠他來撐起了。
蕭家一門忠烈,皇帝很快下旨追封蕭雍為雒國公,追封蕭駱為忠毅伯、蕭馳為忠勇伯。随着嘉獎令來的還有一份聖旨,冊封雒國公蕭雍之女蕭槿蘭為太子妃,阚城郡守盧祐之女盧婉為太子良娣。
接到聖旨,蕭槿蘭有些吃驚。憑心,她是不想嫁給那素未蒙面的太子李郢,可是君命不得不從,她也只得認命。午夜夢回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蒼鷹峽那山洞中的青年,可惜,此生怕是再也難得相見了。
令她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她有着金蘭之誼的姐妹盧婉也會随她一道嫁入太子宮中。至少,在宮裏,她還能有個說話的人。就是不知道自己為正妃,盧婉為良娣,她心頭是否會有嫌隙。
三日後,盧婉上門拜訪。蕭槿蘭想着她肯定是來與自己說說體己話,遂親自去大門将她迎了進來。
此時已入冬,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到中午還未歇。盧婉的鬥篷上已鋪上了一層雪花。進了屋,蕭槿蘭趕緊幫着盧婉将鬥篷取下,着人拿去晾着,随即拉着盧婉的手,坐在火爐邊,一邊拉着她烤火,一邊說道:“這麽大的雪,你怎麽也不等雪停了再來?”
盧婉淺淺笑道:“想早些來探望你,等不及雪停了。”
看盧婉似乎沒有為良娣的身份不喜,蕭槿蘭心裏微微放心,也說道:“阿婉着急找我,可是有事?”
盧婉拉着蕭槿蘭的手,面露悲色道:“槿蘭,你家遭如此大變,我之前一直在甘州老家,也未來得及來安慰你,你可莫往心裏去。”
“怎麽會心裏去?”蕭槿蘭輕輕搖了搖頭,“你我之間的情意,我自是明白的。”
“槿蘭,沒想到蕭世伯,阿駿哥哥他們就這麽,這麽走了……阿駱還這麽小……你們可怎麽辦啊!”盧婉聲音帶了幾分哽咽。
“唉,一切都是命。”蕭槿蘭也不禁紅了眼圈,随即,她抹去腮邊的淚水,說道,“我只希望以後親人們能平安順遂,也就別無所求了。”
“會的。”盧婉趕緊說道,“相信我,槿蘭,大家都會平安順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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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槿蘭勉強笑着,“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以後,我們都會平安順遂。”
盧婉緊緊握住蕭槿蘭的手,咬了咬唇,又說道:“槿蘭,日後你我同入東宮,你是太子妃,我為良娣,我,我們可,可一定要相互扶持呀。”
聽到這話,蕭槿蘭心裏似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她不想嫁給李郢,但皇命難違,她沒有置喙的餘地。她沉默了片刻,随即強笑着點了點頭:“你我金蘭之義,自然要相互扶持。”
“對了,”盧婉似乎像想起什麽似的,問道,“之前你獨自一人出城接應阿駱,卻多日未回,我與阿兄來尋你,卻未尋到,可是遇到什麽人和事?”
聽盧婉這麽問,蕭槿蘭微微一頓,便将自己遇險墜崖,被一姓李的校尉所救之事,跟盧婉說了一下。當然,對自己與李校尉之間那微妙的情意,她并未告知盧婉。
盧婉聽說她墜崖,面上大驚:“槿蘭,可真吓人啊,差點我就見不到你了。你可有受傷?”
“當時受了些傷,不過如今已無大事。”
“我看看。”盧婉拉着蕭槿蘭的手,不由分說地為她把脈,“你知道我學過苗醫,我瞧瞧你恢複得如何?”
蕭槿蘭笑了笑,也就由着她去了。
盧婉摸了摸蕭槿蘭的脈博,又查看了她的腿傷,說道:“槿蘭,你的傷雖然已為大礙,但還是傷了些元氣,可要好好調養才行。”
“這些日子,我都在養傷,應該很快就大好了。”
“對了,我這裏有一味苗藥,可助你恢複。”說着,盧婉從懷裏掏出一只白瓷瓶,從中倒出一粒藥丸,遞給蕭槿蘭,“這是苗藥舒筋丸,既可養你的心志,對你腿傷也大有好處。來,你先吃了這丸藥,。”
蕭槿蘭随即接過藥丸,說道:“如此,便多謝阿婉了。”
盧婉倒了一杯水給蕭槿蘭,催促道:“你現在就和着水服下吧。”
蕭槿蘭接過水杯,将藥服了下去。
盧婉笑道:“我這藥很有效的,你一定很快就恢複了。”
蕭槿蘭笑了笑,将杯子放下,又問盧婉道:“對了,你怎麽突然回了甘州老家?”
盧婉微微一頓,随即笑道:“我族伯家有點事,我陪我祖母回去了一趟。”
“沒什麽大事吧?”蕭槿蘭關心道。
“無甚大事。”盧婉掩飾地笑了笑。
“那便好。”蕭槿蘭應道。這時,她突然感覺有一陣強烈的睡意襲來。她不禁用手扶了扶額。
“槿蘭,可是有什麽感覺?”盧婉扶住蕭槿蘭。
“不知何故,突然有些困倦之感。”蕭槿蘭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那可能是我那舒筋丸起效了。”盧婉扶起蕭槿蘭,拉着她往裏屋走去,“你回屋去小睡一會兒,藥效會更好地沁進心志。”
蕭槿蘭本想等盧婉離開之後再去小憩片刻,可此時,她感覺這睡意來得十分猛烈,讓她無法抵禦。她昏昏沉沉地跟着盧婉進了內屋,任她将自己放在了床上,片刻之後,她便昏睡了過去。
見蕭槿蘭睡着了,盧婉靜靜地站在床前,雙眼怔怔地望着她。先前她讓蕭槿蘭所服的藥,并不是舒筋丸,而是叫做“淨心丸”的巫藥,服藥之人會陷入昏睡之中,再由巫醫種盅。
沒錯,盧婉,要對蕭槿蘭下盅。
只見她從懷中摸出一粒白色的蠟丸,口中念念幾句,再用手輕輕一按,蠟丸上便破了一個小洞,随即,一只銀白色閃着寒光的盅蟲從這小洞中探出頭來,似乎對這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盧婉将蠟丸放到蕭槿蘭的耳洞邊,說道:“去吧,這就去找你的宿主吧。”
那盅蟲似乎很聽話,盧婉話音一落,便看見它從蠟丸中擠了出來,往蕭槿蘭的耳洞中爬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盧婉望着盅蟲消失的地方,神色緊張。
等了一會兒,她聽見蕭槿蘭悶哼了一聲,随即眉頭微微皺起。看來,盅蟲已經得手了。
盧婉猶豫了片刻,随即将蠟丸在手中捏成粉,很快,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特殊的香氣。她将手伸到蕭槿蘭鼻下,輕輕一吹,似乎有一陣白煙鑽進了蕭槿蘭的鼻中。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槿蘭,睡吧。睡醒之後,你不會再記得在落鷹峽之下遇到過那位李校尉,你記得的只有你去落鷹峽接蕭駱,被西狄人追擊之後掉入山崖,你獨自在山裏呆了兩天,直到我兄長盧津來崖下将你救回來。李校尉,将永遠在你的記憶中抹去。”
随即,她慢慢将嘴唇貼到蕭槿蘭的耳邊,輕聲道:“蕭槿蘭,我剛剛說的話,你記住了嗎?”
只見沉入夢中的蕭槿蘭緩緩點了點頭,呓語道:“記住了。”
盧婉頓了頓,随即站起身來,似乎松了一口氣。她盯了蕭槿蘭片刻,然後轉過身,面無表情地向外走去。
她喜歡李郢,在落鷹峽下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他。随黃閏回去這一路,她精心照顧他,回到甘州不久,他便可以視物了。
幸好蕭槿蘭當初易了容,也變了聲,而李郢暫時失明,恢複視力後的李郢認不出她。而當時蕭槿蘭用來為他包紮傷口的絹子上有一個“婉”字,李郢便以為她就是當初落鷹峽下的女子。
她喜歡他,便默默認了下來。知道李郢是當今太子之後,她更不可能放手了。
可沒想到,蕭氏父子三人的命,給蕭槿蘭掙了個太子妃的名分,而在李郢的堅持下,她也不過被封了個良娣。而李郢堅持讓她入宮,也不過是因為他以為她是那個陪他在落鷹峽下互相救贖的女子。
是!她冒名頂替了蕭槿蘭在李郢心中的地位!畢竟長得好看又有權勢的男子,哪個女子會不心動?他認錯了人,把所有的情意都給了她,她承認,是自己自私貪婪,可人活一世,誰沒有點兒欲望?就算蕭槿蘭與她一起長大,情意深厚,又怎麽樣?她不能接受自己喜歡的男子愛着別的女子!
可她怕蕭槿蘭見到李郢之後,會揭穿自己的欺騙。那樣,她就會失去李郢的愛。于是,她種了一只盅蟲,給蕭槿蘭下了盅。醒來之後,蕭槿蘭就會忘掉李郢。就算日後蕭槿蘭嫁給了李郢,她也不會想起她與李郢之間曾經的經歷,這樣,她冒名頂替之事,也不會被人發現了。李郢,只會是他的。
李郢,會像他承諾的那般,一生一世愛她敬她。
想到這裏,她轉過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雪,還是紛紛揚揚地下着。
她接過侍女呈上的鬥篷,披在身上,攏了攏,便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風雪中。
下雪了,春天也就不遠了。等到開春之日,她就要嫁給自己心中愛着的男子。
她相信,今日之後,自己的人生之路中,将再無風雪!
鹿皮靴踏在雪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深深的足印,一直伸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