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琉璃籠
琉璃籠
“督主,輕一點好不好?”商藤呀了一下。
“忍一下。”
商藤攥住他肩上的衣料,罵道:“可是這藥你都給我擦了一刻鐘了,能不能帶我上寝屋裏去,坐在二樓算什麽個事!?”
兩人都是坐着的,她右腿擱在魏郢腿上,魏郢正專心致志地替她上藥。
“是公主自己要翻牆,若不翻,咱家也用不着給你上藥。”魏郢擦完最後一點藥,動作慢慢的,似乎在刻意拖時間。
商藤收回腿,掏出了黑鸮扔進來的那個小瓷瓶,“藤兒也給您擦藥成不成?”
魏郢淡淡地應了聲,他穿得薄,不是什麽裏三層外三層的,索性直接解了鸾帶,将外衣一并中衣一起褪到背部,露出半張血淋淋的後背。
商藤蹙蹙眉,“督主,您這樣藤兒不好擦呀,就不能去寝屋裏,您把整個背都露出來麽?”
商藤對他的稱謂,總是在“您”和“你”之間來回切換,惱他了就說“你”,高興了就說“您”,一些細小的情緒總能被魏郢察覺。
也或許,她就是故意的。
魏郢道:“就這樣吧。”
商藤敏銳地發覺不對勁,一點也不對勁。
但還是順了他,暫時在這兒擦。
她擦得細致又輕緩,生怕弄疼他了,盡管他并不在乎身上傷口多大多深。
他心裏輕松,詭異地扯出一抹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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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藤快速瞥了他一眼。
所以說,督主其實還是個有自虐癖的人?越痛越開心?天吶!
她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小梨講的小太監與小宮女的故事,啊——那督主不會也那樣吧,他不會覺得別人痛也是開心吧?
雖說她還沒準備好要這樣那樣呢,可這樣那樣也是遲早的事吧,抗拒倒不是抗拒,只是、只是督主不會真的下手很狠吧。
商藤咽了咽口水,沒察覺力氣大了一點。
魏郢側過頭看她,發現了她怪異的情緒,只在一瞬,便讀懂了她,好笑道:“公主跟了個閹人,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閹人的玩法可都是五花八門的。”
商藤眨了眨眼,頓時臉上一紅,撤了手,放下了小瓷瓶,有些羞惱:“待你傷好了再講這些吧!”
她起身往三樓去,魏郢拉住了她,“今晚去燈螢殿歇吧,咱家陪你。”
商藤放軟了語調,“督主,您抓疼藤兒了。”
魏郢松了松力度,商藤翹唇一笑,詭計得逞,往寝屋跑。
推開門的一瞬間,商藤傻了眼。
她連捉奸在床的結局都想好了,卻沒想到寝屋裏多了個琉璃籠。
琉璃籠很高很大,形似鳥籠,頂上正是那日見到白雀搬的東西的形狀,月光撒進來,光彩異常,每一根籠柱都精細地雕琢着細紋,打眼一看,是楓紋。
魏郢攏好了外衣,緩步跟了上來。
商藤站在門口,微張着嘴巴。
良久,她慢吞吞地說:“這……是打給我的嗎?”
商藤不是沒記憶,反而記得清清楚楚,盥洗室裏,魏郢半跪在她身邊,将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危險又溫柔地說,若有下次,就把她折斷雙手,關進籠子,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
看這架勢,怕是在他說這話以前琉璃籠就已經在打了。
魏郢不知怎地,第一次緊張,心裏很慌亂,準備說點什麽,卻聽見商藤笑了一聲。
接受不了,瘋了?
商藤越笑越猖狂,魏郢又讀不懂這是什麽意思了。
商藤拉着他走進去,軟軟道:“督主,這個籠子,是給藤兒的?”
魏郢愣愣的,趁他不注意,商藤反手将他拖進琉璃籠裏,三下五除二鎖上了籠門。
寝屋修得高,只不過有些空,因此琉璃籠也做的高,哪怕是再高的人進來,也能站着。
魏郢站在籠中,與商藤四目相對。
魏郢身量也高,又生得白如玉,銀輝之下,宛若神仙臨凡。
當然,這是針對他不發瘋時商藤的評價。
商藤肯定地點頭,“督主啊,藤兒覺得你在裏面更好看。”
她一點也不生氣。
心知肚明,魏郢是舍不得關她的。
魏郢笑了笑,慢條斯理地從袖間拿出把小鑰匙,咔嚓一聲開了門。
商藤一愣,随之便被他帶了進籠中。
細細密密地吻落在她額上,眼上,臉上,唇上,最終落到半敞的衣領後的胸膛上。
籠柱的掠影罩在魏郢的身上,令商藤着迷。
……
“什麽白菜蘿蔔土豆,撤走撤走,”商藤揚手,退散案板前切菜的黑鸮,“一邊去,讓本公主給督主露一手。”
進出宮管得嚴了,商藤沒法子出宮,見不到那些家産,心碎了一地,信誓旦旦地要以做飯寬慰自己的心。
小廚房裏嘈雜,煙火氣濃進整個遺怨閣,尤為熱鬧。
商藤指着白雀:“你,去把雪球找到。”
她指向黑鸮:“你,幫本公主生火。”
她給自己的宮女放了假,批她們在燈螢殿休息去。
來都來了,那肯定是折磨魏郢的人呀!
院子裏的曹遠時不時瞄幾眼小廚房,那裏偶爾傳出公主暴躁掄鍋鏟時廚具碰撞的聲音。
他又看了看魏郢,而後者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錯,只當沒聽見似的,坐在搖椅上自己雕自己那塊玉石。
魏郢見他一直打探小廚房,啧了聲,“停什麽,繼續說。”
曹遠哎哎說:“司禮監那邊忙得上蹿下跳,掌印吃了那什麽丹,每天神魂颠倒的,聖上那邊請您回去。”
何來仙丹,都是他暗着安排的。
沒有理由,只是單純因為公主不讓這些人死,那就只能慢慢折磨了。
魏郢拉長聲音,嗤笑道:“咱家上刑了,難受得緊,什麽忙不忙的,同咱家一個病患有何幹系?”
曹遠附和他:“是是,幹爹養好身子為重。寧家那邊,真的就不給他們點苦頭?依兒子看,宮裏那位寧才人,似乎也不大關心寧家。”
寧家規矩嚴苛,寧侍郎是個梗脖子,寧家三個子嗣,大姐寧婳早就發配到幽州去了,二姐寧才人已被家中認作傷風敗俗之人,三弟寧有汜私通姜钏,奄奄一息,死在魏郢的刀下。
吏部尚書倒臺,貪官污吏去了将近三成,寧家就此沉淪,縱有幾家歡喜幾家悲,他不關心啊。
魏郢本就是又惡又壞的奸邪小人。
“寧有汜屍首何在?”魏郢問。
“幹爹寬厚大度,不是給他葬了嗎?”曹遠躬身道。
不提還好,一提他就能想到商藤蹲坐在角落,孤弱無助——雖然不是那麽的無助。
至少他昨晚親吻她時,還能隐約瞧見脖上未能消散完全的淤青。
思及此,魏郢眼神陰鸷起來。
曹遠一驚。
爹,祖宗,您怎麽又不高興了!
魏郢微颔首,“去,把他挖出來,剁碎了喂野狗。”
曹遠側目而視,“幹爹,他、他屍首早就腐爛了吧……這、這不太好吧。”
“說說哪不好?”魏郢緩緩擡起眼皮看他,冷冽的目光讓他不寒而顫。
“沒有,沒有,兒子這就去辦。”曹遠不斷彎腰點頭。
“哎呀,督主您好兇啊,吓到您的便宜兒子啦。”商藤端着一盤小炒肉走了過來,用筷箸夾了塊牛肉喂給魏郢。
魏郢垂下眼看她,只在一刻間便柔了神色。
他吃了這口牛肉,細細嚼了兩下。
炒得又老又鹹。
曹遠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結巴道:“幹娘……不是,公主,不是,幹娘好。”
商藤打量着他。
嘶……這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好像單純地就是魏郢的走狗,不,幹兒子吧?
這看着,雖然年紀不算大,也就二十出頭吧,可真要同魏郢比,還真說不上誰更大,也不知道魏郢怎麽想的,收了這麽個兒子。
她的目光停留在曹遠身上,惹得曹遠戰戰兢兢。
公主,求您別看了,幹爹好像要把我生剝了。
魏郢不耐煩道:“行了,快滾。”
曹遠連聲應是,劫後餘生般走了出去。
“你們在說什麽?”商藤親了他一口。
“沒什麽。”魏郢道。
商藤:“小炒肉好吃嗎?”
魏郢含笑看她,“嗯,好吃。”
商藤哦了聲,夾起塊肉就往自己嘴裏遞,然後打了個幹嘔,卻見魏郢彎唇笑看她。
商藤眨了眨眼,“督主,您真的變了。”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狂傲不羁的東廠一枝花形象。
她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玉石,好奇說:“雕什麽呢這是?”
魏郢能幹什麽好事!?
她第二次想起小太監與小宮女的故事。
不會在雕什麽奇怪玩意兒吧。
“玉墜,”魏郢繼續雕它,“給你的。”
商藤籲了口氣。
還好還好。
商藤拎了個小矮凳坐在他身邊,和他一同沐浴在陽光之下,春風微微吹過,好不惬意。
“督主,您到底有幾個兒子?”商藤趴在搖椅把手上,翁聲說。
“就兩個。”魏郢說。
“商承舜怎麽認的您呀?”商藤乖乖地望着他。
魏郢停了雕玉的手,指背蹭了蹭她的臉,“問這些做什麽?”
“藤兒就是好奇,為什麽獨他一個皇子活了,別的卻不能活。”商藤道,又加快了點語速,“藤兒沒別的意思,真的!”
無它,放他一命,是動了一點恻隐之心。
商承舜在很小的時候就很懂事,襁褓中時不哭不鬧,那陣子魏郢很忙,坐上秉筆太監的位置剛不到兩年,忙得手腳不沾地,沒來得及處理他,後來就忘了,再想起他,他已四歲了。
四歲的商承舜就懂得比同齡人多得多的道理,害怕魏郢哪天奪去他的命,便裝傻,不過見到魏郢第一面時,就被魏郢識破了。
商承舜跪着抱住魏郢的腿,乞求他能饒他一命,從今以後願為他當牛做馬。
當牛做馬,魏郢聽得很受用。
一個皇子,放下一切尊嚴,給一個閹人下跪,說出去有多荒唐,魏郢就有多想笑。
興許也動了點恻隐之心,魏郢放過了他,但也沒到認了他這個幹兒子的份上。
直到商藤的出現,一切都變了。
魏郢再大,終是個宦官,掌握得了這代皇帝,可自己又不可能當得上帝王,他自己還好,死了也就死了,大永的以後,他毫不在意。
可他死了,心心念念的公主又怎麽辦呢。
她名聲那麽差,誰願意護她。
所以他認了商承舜這幹兒子,只奢求他日後為新帝,能念及這份情,稍善待他的皇姐、魏郢的心中人。
魏郢收回思緒,只告訴了商藤前面一點點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