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穆流風感覺自己像是在坐過山車。
他被高高地抛起來,低低地墜下去,又因為顧承佑一句話急轉而上,到了最高點。
他怔了一會,笑意如春日冒出的嫩芽般一點點展開,帶點花瓣的緋色,“你在說什麽,真是莫名其妙。”
顧承佑很淡定,“我想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不知道,你講話總是很怪。”穆流風摸了一把顧承佑的頭發,“你這個發色……”
“噴的,”顧承佑也摸了一把,手上發出銀光,“你看,一洗就掉,不影響後面的拍攝。”
穆流風把那句話說完整,“真好看。”
顧承佑頓時沒了聲音,過了一會,他抿着嘴唇,耳根明顯紅了。
冷酷面具,完全破功。
兩人在化妝區坐下。
穆流風看劇本,補妝,準備下一場戲,顧承佑就坐在他旁邊的馬紮上,屈着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
“哥,”他仰着頭眼巴巴地看着穆流風,“我走這麽些天,你想我了嗎?”
穆流風還沒說話,化妝師先笑起來,“哪只想你,你走了這幾天,他跟丢了魂一樣。”
穆流風立即給化妝師飛了個眼刀。
化妝師才不怕他,又給他整理了一下頭發,飛快地溜了,只留穆流風滿臉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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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佑才不信他如此鎮定可靠的大哥,有一天會“丢了魂”,還是為了自己。
他笑道:“真的假的,哥,我對你有那麽重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穆流風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覺得,我有事情做得不對。”
“什麽?”
顧承佑只是随口一問,他覺得穆流風永遠正确,“錯誤”二字,根本與他無關。
穆流風說:“我為了讓你去拍攝,別在這裏耗着,說了激你的話,這個做事的方式很有問題。”
顧承佑瞥了他一眼,心想:原來是激我的話嗎?
可是不管怎麽看,那些都是真話吧。
但顧承佑嘴上說:“嚯,你終于承認錯誤了?”
穆流風在劇本上寫了幾句幹巴巴的筆記,老實道:“嗯,我做錯了。我應該知道,那麽說你可能會生氣,氣完你就會跑出去發瘋,折騰自己,以後我絕不這樣了。”
顧承佑咕哝:“我也沒有發瘋。”
“你天南海北地接通告,恨不得累死自己,看見藝人,不管認識不認識,就去跟人家瘋狂合照……”
穆流風了然地掃了他一眼,“而且,大部分都是你不認識的藝人。你問別人合照的時候,是不是都快社恐瘋了?”
“……”顧承佑一下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要合照往事。
當時的尴尬鋪天蓋地而來。
喜怒哀樂都會過去,只有尴尬永存。
“你是個傻子,”穆流風見場務過來讓他開拍,站起身,“我也是。最近我也有點亂了,好多事辦得不對。”
他最後回頭看了顧承佑一眼,“以後不會這樣了。”
顧承佑的感覺有點奇怪。
穆流風明明是在跟他說軟話,他卻覺得對方離他有些遠了似的,有點捉摸不透。
他看着穆流風拍攝。
前兩鏡,穆流風的狀态好像受了什麽影響,但很快就平穩下來。
顧承佑很喜歡看他拍戲,穆流風是他的啓明星,是他前進的動力,是他感到困難時的激勵,是他迷茫中的定海神針。
但那種捉摸不透,讓他有些害怕。
他是不能讓穆流風走遠的,不管以什麽方式,他們要捆綁,綁一輩子。
看了一會穆流風拍戲,顧承佑不自覺地睡了過去。他太困了,這一周多他馬不停蹄,體力幾乎耗盡。
睡夢中,好像有人給他蓋上了毯子,眼睛也有些溫溫熱熱的,很舒服。
大概是盛子玉在旁邊講了什麽話。
另一個聲音低聲說:“再給他拿個帽子,別吹到風,他容易頭疼。”
又自言自語似的,“說一句話你就把自己累成這個鬼樣子,你讓我怎麽辦呢?”
那個人好像注視了他很久,很溫柔,有些憂傷。
最後,随着風只飄落一句:“我好像真沒辦法了,承佑。”
…
我好像真的沒辦法了。
顧承佑睡夢中腦海裏仍盤旋着這句話,總覺得是很壞的預兆。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戴着蒸汽眼罩,蓋着大衣和毯子,整個人被捂得嚴嚴實實。
他對剛才睡着時的事情,只有淺淺的印象,心裏想着,這些應該是穆流風給他圍上的。
那句“沒辦法了”應該也是穆流風說的。
他很困惑,不明白穆流風有什麽好“該怎麽辦,沒有辦法”的。
穆流風也會疑惑和迷茫嗎?
接着,顧承佑猛然想起,穆流風讓他“不該只看到我”“該多看看其他人,看看世界,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麽”。
這些話,還有一些其他的,彙總在一起,讓顧承佑後知後覺地發現……
穆流風好像,知道了。
那些他以為已經平靜了,已經忘卻了,已經深埋了的。
他自己以為,用玩笑掩蓋得很好的……
也是,他潰不成軍,露了太多馬腳。
顧承佑無法控制地開始心慌,手腳漸漸冷下去。
他幾乎立刻認為,如果穆流風真的知道了,那些“該怎麽辦”“沒辦法”,得出的最後結論,肯定就是遠離自己。
所以他才覺得捉摸不透,覺得對方在漸行漸遠。
也許是那些哪怕已經平靜,已經忘卻,已經深埋的感情,還是給大哥帶來困擾了。
對,穆流風當然會困擾。
顧承佑心神恍惚,見穆流風拍完戲走過來,也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怎麽了?”穆流風摸了他的額頭一下,“不是被風吹感冒了吧?”
“沒有,”顧承佑忽然腦子一抽,脫口而出,“哥,我,我有話跟你說!”
穆流風一怔,就聽顧承佑直愣愣地說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穆流風手一僵,好半天才一點點收回來。
他看着顧承佑,不知所措,怕他說出什麽來,又怕他什麽都不說。
可是沒想到,顧承佑下一句話,讓他瞬間渾身冰涼。
顧承佑說:“是我之前合作過的一個女生,這次又見面了,我感覺……我确實喜歡她!”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穆流風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
他發現,自己确實在坐過山車。
故障的過山車。
帶他到最高處,然後直直墜落。
好久以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很平常,“是嗎,那很好啊。叫什麽,我認識嗎?”
顧承佑呼吸急促,覺得自己總算挽回了局面。
他甚至笑了起來,“沒追到,保密。不過我可能也不會追。”
穆流風的腦子都變得遲鈍,“為什麽不追?”
“哥你之前不是說嗎,三十歲之前要事業為重,除非做好長期穩定的打算,不然不要随便談戀愛。”
穆流風頓了一會,“我是這麽說過。”
顧承佑說:“我沒想好是不是能長期穩定地發展,感覺應該不能吧。既然這樣,就還是別開始了,也許做朋友會更長久。”
穆流風點了點頭,“對,你……做得很對。”
顧承佑站起來攬住他,想跟他一起去吃飯。穆流風卻下意識躲了他一下,低聲說:“我有事,不吃了”。
顧承佑沒發覺有什麽不對,“那我給你帶?”
“不用,”穆流風轉身離去,“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我跟你一起。”
“私事,你別來。”
顧承佑怔了怔,放開了他。
天越來越冷了。
夜幕壓下來。
穆流風的背影跟秋風一樣,有些單薄和蕭索。
顧承佑的目光追着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仿佛嬉鬧的潮水離開後,露出漆黑無言的礁石。
說了謊。
但這樣就可以了吧。
謊言也不會露餡,反正他又不可能真去談什麽戀愛。
只要大哥打消疑慮,他們就可以跟以前一樣了吧。
只是,有點難受。
不只有點。
心髒像在被某種情緒形成的猛獸啃,在胸腔裏潰爛,流血。
穆流風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時,顧承佑用口型說:
哥,我說謊的。
但你不用知道。
-
穆流風沒頭沒腦地出了影視城,回來時拎着一把破舊的尤克裏裏。
琴是他轉回來時,看到有人要把那琴收進回收袋,便問對方賣不賣。
那人有些驚訝,“這個道具有點壞了,要替換的。”
穆流風:“一千?”
“不用,買來才三百多。”
穆流風:“我掃你。”
他拎着已經掉漆的初學者尤克裏裏,跨過半個影視城,手裏還有一包對方非要送他的尼龍弦。
手機上有顧承佑的信息。
【佑寶:哥,你出去什麽事,回來了嗎?】
【佑寶:今天沒有夜戲,劇組收工了,你是直接回酒店嗎?】
【流風不瘋:有點事,你自己回吧】
他找了一個高坡上的仿明式城牆頭坐下。
月亮朦朦胧胧,懸在他背後,周圍沒有人聲,只有風吹過草葉的窸窣。
穆流風抱着尤克裏裏,掃弦,換弦,調音,随意撥動。
這琴的聲音跟月色一樣,有些涼。
他又調了調,總算讓琴音正常了些。
尤克裏裏的音色跟吉他不太一樣,更輕快明亮,聽起來是該讓人快樂的。
他随意彈了幾首歌,音樂漸漸變得自由而有力,有痛苦也有和解,有燥怒也有暢意。
他撥弦快到手都産生了殘影,力氣大到幾乎在琴弦上擦出火星,将一把別人眼中的“破玩具”彈出排山倒海的氣勢。
琴音中沒有尋常的快活,反而讓人感到激動、戰栗。
一曲結束,忽然背後有掌聲。
孟宇飛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那裏。
“哥,這是什麽啊,小吉他嗎?”孟宇飛跑過來,“我們大老遠就聽見琴聲,承佑還說這琴彈得好,都快有大哥一半高明了,過來一看,居然就是你!”
他身後另一個人沒說話。
顧承佑站在幾米外,整個人背對着月光,仿佛已融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