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不久前,顧承佑還可以毫無防備地走在大街上呢。

果然,現在人紅起來就是快,紅與不紅,區別也是一個天一個地。

顧承佑只好戴上全副武裝,可坐進頭等艙,他還是被一個漂亮姐姐認出來,不得不給對方簽名,跟對方合影。

漂亮姐姐還問他要微訊。

顧承佑一個可憐的i人,想鑽進地裏,手差點搖成風車,“抱歉,我不能加。”

他裝睡兩小時後,麻溜地走VIP通道逃出了機場。

在國外時,他也紅過,也被一群人圍着走過,但那時他一般都不是自己一人,身邊總有穆流風。

對,這種情況,必須要穆流風在身邊,他才能挺胸擡頭應對,不然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反應:快跑。

坐在自家車上往回走時,顧承佑想到這裏,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怪不得大哥以前總覺得他小孩子氣,誰說不是呢。

以後可不能這樣了,穆流風都不叫他佑寶,開始叫他名字了,這應該是對他主體性的初步認可,決不能辜負。

父親顧延年開車,母親殷舒華坐副駕駛。

殷舒華從後視鏡裏,看見顧承佑正對着窗外笑,也往外看了看,“外面什麽這麽好看?”

車子剛好經過公交站牌,有穆流風的廣告海報。

殷舒華說:“是流風嗎?不是說他要來家裏過年,什麽時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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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穆流風之前的電視劇角色,殷舒華最近格外喜歡他,是妥妥的媽粉。

“流風就是我理想中的孩子。”她追劇時,跟顧承佑視頻,這樣說過。

顧承佑當時正在鹹魚,天天像紮根了一樣躺在床上,只回給她一個白眼。

顧承佑給車窗外的海報拍了張照,發給穆流風,頗為得意,“人家可不像我,人家要跑兩個上星晚會呢。”

殷舒華說:“流風真優秀,他不回家,他媽媽不想他嗎?”

顧承佑只說:“別人的事,你少管。”

殷舒華一揚下颌,“哼。”

顧延年打圓場,“流風來了我們得照顧好,當年承佑一個人出去,多虧他一直幫忙帶着。”

殷舒華一下想起很多往事,有些感慨起來。

那是十二歲的顧承佑,去國外後的第三個月。

她當時心中很煎熬,因為顧承佑居然得了心理疾病,還有些嚴重,而病因很可能就是她。

那個年代,抑郁症這回事幾乎沒什麽知道,她從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那一陣子,她實在忍不住,出國前去探望兒子。

顧承佑走的時候,叛逆、偏激、冷漠,渾身長滿了刺,随時準備紮穿周圍所有人,或者幹脆刺死他自己。

殷舒華雖然對兒子很嚴格,但那是因為她小時候,也是受到一樣的嚴格教育,她真的以為這才是為孩子好。

她害怕顧承佑在國外吃不好、過不好,跟別人相處不好,心理問題更嚴重,去的時候全程提心吊膽,每天都在做噩夢。

但她到了國外公司的等候室,見到的第一個人,卻不是自己的兒子。

那是十六歲的穆流風。

他當時已經很高,但身量還十分細瘦,整個人俊秀得像月光凝成的,眉眼溫柔,氣質有遠超年齡的沉穩。

他笑着跟殷舒華握手,“殷阿姨您好啊,我是承佑的隊友,您叫我小穆就行。您從國內飛過來辛苦了,肯定累了吧,來,我給您倒杯水。”

殷舒華自己就是周邊有名的大美女,還生出了顧承佑這從小就看得出容貌過人的兒子,但平心而論,她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人。

神仙啊。

她心中竟然冒出這樣一個詞。

她握着穆流風的手,居然愣了,好半天才問:“哦,沒事,額,小穆你好,承佑呢?”

穆流風笑着向後揮揮手,“承佑,快來。你天天那麽想媽媽,媽媽來了怎麽還躲起來了?”

“我才沒想她。”顧承佑這才從牆根後面別別扭扭地走出來。

後來據顧承佑說,他那之前是真沒想媽,恨不得離得越遠越好,完全搞不懂為什麽穆流風要這樣說。

三人坐在一起,小會客廳裏有些擠,強行拉近了每個人的距離。

穆流風只打算作陪一會,本來想要走,但顧承佑死死抓着他不放,就只好陪了很久。

他們聊了二十來分鐘,但那二十來分鐘,是殷舒華一輩子度過的,最奇妙的一段時間。

他的兒子,在家裏像一顆随時會炸的導彈,像一塊永世不化的堅冰,像一朵快枯死的花。

可是,短短三個月,他竟然成了眼前的樣子。

能說愛笑,大膽自信,調皮快樂,甚至對她也沒那麽防備、厭惡,還主動來親近,在穆流風的提議下,表演了一段新學的舞蹈。

說實在話,那舞跳得很是不錯,能看出非凡的肢體天賦。

但十二歲的顧承佑跳到一半,想起自己母親就是舞蹈演員,突然沒了興致,不再跳了,神色一下沉下去。

“怎麽樣?”顧承佑仿佛又長出一身刺,低低地冷笑一聲,“呵,估計你也會覺得不行,你從來都……”

殷舒華本想說“還可以,練多久到這種程度?哪裏哪裏還可以改進”。

她這輩子聽過的話,都是這麽說的。

但那句話噎在喉頭很久,突然變了。

她笑着張開手臂,“兒子真棒,太帥了,來,讓媽媽抱抱!”

她一時都沒有明白,自己為何會這樣話鋒一轉,但身體已經先于思想一步行動了。

可能是因為看出顧承佑眼神戒備中的一絲渴望,可能是因為看見穆流風望着顧承佑時的神情。

那神情甚至讓人疑惑。

為什麽?

為什麽會有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而且還是個孩子,看着另一個人的時候,有這樣感染人的神色?

穆流風的笑容那麽溫暖,春水一樣,他的目光望向顧承佑時,透露出的全是鼓勵和驕傲,甚至還有一絲欣慰與感動。

那種柔軟的、充滿感情的樣子,讓殷舒華甚至覺得陌生和莫名。

她沒被人這樣看過,也沒這樣看過自己的兒子。

她竟然入迷了。

顧承佑訓練時,她時常陪伴在旁,有時面前會有鏡子。

在這種時候,她的表情從來都是嚴厲的、苛刻的,甚至嫌惡的。

她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中可以迸發出那樣動人的神情,有那麽美好的光彩。

不僅她不習慣,顧承佑也一樣愣住了。

他哪裏見過母親這樣的表現呢,鼓勵,誇獎,贊美?從來都沒有過。

他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穆流風笑起來,“去啊承佑,幹嘛呢?哦,大小夥子了,還害羞了嗎?”

顧承佑遲疑地,扭扭捏捏地走過去,看了母親一會,突然一下把臉埋進母親懷裏。

過了一會,他瘦削的肩膀顫抖起來。

哭了。

她心愛卻從未好好疼愛過的兒子,抱着她哭得那麽傷心。

殷舒華感覺到自己的心口也變得潮濕,眼中一下含滿淚水,随之而來的情緒,讓她陌生卻也悸動,仿佛終于明白了很多事情。

顧承佑仰起臉,稚嫩的臉上全是淚水,像露水附着在嫩葉上。

“我真的好嗎,媽媽?”他小聲問。

殷舒華頓時繃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一把抱住他,“好,你是最好的,媽媽為你驕傲,真的非常,非常為你驕傲!”

兩個人抱着哭了好一會,很久以後,殷舒華聽見懷裏傳來細細的聲音。

“媽媽,我是想你的。”

“雖然……”顧承佑臉埋在她身上,沒把這句話說完,只是雙手緊緊環住她的腰,“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了。”

那一刻,對于殷舒華的很多方面來講,都是是沖擊性,乃至颠覆性的。

她心中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擡頭想去看穆流風,卻發覺對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從那次見面開始,她就覺得,穆流風這個孩子很神奇。

小小年紀,不過三個月,把他的兒子這朵幾乎枯萎的花,複活了。

同時,讓她心中的某些部分,也複蘇了。

那之後,殷舒華又來過國外好多次,眼睜睜看到顧承佑越來越積極,越來越快樂。

而且他在訓練的同時,學習也沒落下,甚至還一直自主堅持着武術練習,終于,在十七歲時拿了世界大賽的銀牌。

那次之後,顧承佑專門回了一趟家,把銀牌送給母親。

他當時已經有一米八多,仍是少年的面孔,卻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好像一個奶團子,嗓音也已經變得低沉。

“媽,我從沒喜歡過練武,學武術根本沒意思。”

殷舒華那個時候已經想通了很多,聞言有些愧疚。

“但我也受益很多,”顧承佑說,“我現在身體很棒,想要做到什麽事情,也有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志力。”

他摟住母親的肩膀,“我如今是差點成為世界第一的人,非常不錯了,媽,這武術以後咱就不練了,行嗎?”

殷舒華眼眶發紅,眼淚差點又掉出來,點了點頭。

顧承佑一把抱住她。

這時他已經比母親高出一個頭。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他靠在母親耳邊,“雖然我不想再練,但學了這麽多年,我也得到了很多東西,練武這事,我從不後悔。”

“媽,謝謝你。”

“還有……愛你哦。”

“啾。”他親了母親的臉頰一下。

殷舒華的眼淚“唰”得流下來,不管不顧地開始哇哇大哭。

顧承佑一陣手忙腳亂,只能學着穆流風哄自己的樣子,去哄母親。

殷舒華邊抹眼淚邊說:“你哪裏學來這麽多花招對付我,不練就不練嘛,愛幹嘛幹嘛!”

顧承佑只能賠笑。

殷舒華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臉上。

“寶貝,”她摸着兒子瘦削的面龐,“你開心就好了呀。”

于是顧承佑也繃不住了,母子倆又抱頭痛哭起來,把下班回家的顧延年吓了一跳。

顧延年在他倆旁邊圍着轉圈,不知所措,無言以對,滿頭霧水,最終心一橫,只能加入,開始光打雷不下雨地幹嚎。

他們就這樣變成了平凡而幸福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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