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阮徵收到一封郵件,內容很簡單只有三個字:書買到了。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沒有回複也沒有删除,只是退出郵箱,四周的白牆依舊沉默得守護他,圍繞他。他摁了摁眉心放下手機将視線落到豆飯上。

這碗是昨天剩下的,聞阿姨很熱情地給他打包一份。分之前它落在相似的碗之間,現在卻孤零零地擺在這張兩米寬的木桌上。

這飯是現成的,只要撒一點礦泉水再去微波爐裏高火幾分鐘就能吃,甚至如果覺得缺菜冰箱裏還有其他的食物。但這些都是她們三個做的,這幾天自己只要把碗放到指定位置,發個消息等一會兒就有人來把碗裝滿,自己就像被定點投喂的野生動物。

想到這裏阮徵莫名地笑了一聲,但突兀的聲音散在偌大的屋子裏連回聲都無有。

“叮。”阮徵的手機發出提示音,他眼珠稍稍擡起,看到一則關于港商巫由的視頻訪談。他原本發誓不會再看關于這位巫先生的任何東西,但是今天手指卻鬼使神差地點上去。

視頻畫面展開,兩個人坐,兩人之外是連綿的青山,其間還有雲霧圍繞。可能這些年潮流變化,富商們的采訪地也不再是金碧輝煌的家裏,而是窗明幾淨追求自然的高端茶室。

“您的接班人現在有考慮嗎?”記者姿态很放松,看看窗外的遠山貌似不經意地問。

對面的巫由帶着黑色粗框的眼鏡,穿着灰色棉麻的衣衫,但他又不甘淹沒于人群,所以在下巴位置的盤扣上嵌了一粒碩大的鑽石。

巫由聽了問題先是笑着喝了一杯茶,然後略帶刻薄地說:“新火新茶,味道不錯。關于接班人問題現在沒有考慮,我的公司現在正處于轉型期,這是微妙又敏感的時期,所以還是由我來把握全局。”

“巫先生就是有自信,不知兩年前您說的那位低調的兒子是否會在公司走上正軌後接任呢?”

巫先生瞥一眼記者,阮徵對巫由藏不住的怒火感到好笑。巫由肯定對“正軌”兩個字是火大的,或許心裏在暴罵,而且他罵人的思路是一慣,罵面前這個格子間上班的窮記者有什麽資格說。只是現在公司需要一點曝光度,他還是得低頭。

“采訪不如多問一些企業問題,我的兒子很低調,他致力于解決自然科學問題,甚至是解決人與宇宙之間的關系。而我也需要保證孩子的私人空間。”

到這裏阮徵忽然看不下去了,忍住把手機摔裂的沖動關閉了視頻。他對巫由的了解比別人多一點,他是七十年代去港老金的人,先是下南洋,有了第一批資金以後又去國外發展,最後鍍金來港穩住了腳跟。

雖然巫由的經歷看上去是漂泊的,但繁衍子嗣倒是一點也沒落下,加上阮徵人數已超一打,多得超市裏的促銷啤酒。

可惜的是再好的花沒有土壤也會壞死、腐爛,巫由并不懂撫養小孩,他只覺得這麽多人肯定可以選出一兩個優秀的,他挑選的樣子阮徵至今還記得,幾乎可以稱為一場初選。

一堆人站在他空曠的辦公室裏待命,他抽着雪茄考核成績。那一次自己發揮很不好,剛從鄉鎮中學轉過去,阮徵的英語帶着地方口音。

“三個月。”巫由像頒布學習成績一樣下令。阮徵不明白,後面外教過來補課的時候他一度震驚,并試圖在淺薄的心裏編織理由,将一切合理化。

阮徵額頭的青筋暴起,每次回想這件事,特別是自己還一度試圖接受過巫由他就覺得惡心。

“叮。”

阮徵點開手機,像是一場精心設計節奏的騙局一樣他接到了母親的消息。

“小徵,學業完成什麽時候回來,今年的海鮮不錯,回家給你做避風塘炒蟹。你現在身體怎麽樣?能說話了嗎?”她的措辭還是這樣溫柔的像尋常的母親,但是阮徵卻想嘔吐。

“治不好。”阮徵回複她。

“可是我還想多分一點,這樣下輩子才有保障,你很有天賦的不是嗎?”

阮徵從郵箱裏導出一份賬單發過去,那是母親小時候給他算的賬,去香港的機票錢還有讀書錢。

自己因為血緣而獲得了良好的物質條件,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否認的,可是同時存在的還有這樣一個扭曲的,如同哈哈鏡一般的家庭,他不是《封神演義》裏的哪吒,也無法忍受如此自戕,于是剩下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把這份賬單還清。

當然,這份賬單也是他決定回複母親的最後一條消息。

阮徵伴着眼淚嚼下那碗豆飯,冷冷的飯卻比港城的米其林還撫慰人心,除了有一點鹹。

吃完飯,阮徵很理智地做了一些運動排解情緒,其實今天本該是值得慶祝的,他拔除了一根刺,但是無人分享無人同樂,而他心上好似纏滿了荊棘快樂只滲進來一點點。

導師曾經說他像一個機器人,一直保持規律的作息,如果他得病大概都是健康病。私人醫生卻不停地警告他說他這是病态的,不敢松懈遲早會出問題,醫生像持有讀心術一般地刺破他的心思。

是的,盡力保持健康就是懼怕生病,他有不得不永動的理由,這個理由強迫他自律。最近因為各種因素醫生建議他換一個環境生活,或許可以去謝菲爾德,傲慢與偏見在那裏拍攝,他也可以向達西一樣行走在晨霧中,亦或是在科茨沃爾德金厄姆村莊住一段時間,融入一下自然。

作為有些“刺頭”的病人,阮徵反問醫生:“這是你自己的感受方式嗎?”

而夏醫生很有職業道德地朝他微笑并且承認,又問他:“不如你也告訴我你的方式?”

阮徵依舊不配合,然後主動結束了需要深一分交流的治療。

算了,他不要再回想,事情已經過去執着不利于心理健康,過去吧,等天暗了他就可以服下藥物然後睡去,仿佛短暫的離去。

晚上夜沉沉,河上浮着一層薄薄的霧,四周沒有一盞燈。

阮徵四處望望,非常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獲得了夜視的能力。他開心地從家裏跑出來,河水不知什麽齊平了陸地,他穿過晨霧,腳下的足跡像雨滴打在水面暈開了許多的漣漪。但是阮徵清楚自己的目标,所以他沒有貪玩只是跑過河面,來到蘇菱的家門口。

她家門口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變作古代的門庭,大門他擡頭都望不到邊,阮徵伸出手敲了敲,居然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他又嘗試喊蘇菱的名字,可是依舊是無聲。沒有聲音該如何呼喚你?阮徵急哭了,但嘴上還是一直念叨着蘇菱的名字。

忽然,從竹林深處起了一場大風,月光也被吹上雲端,瑩瑩的月色頃刻間遍灑人間。借着月色阮徵還是看不到面前這扇門的盡頭,好像門比月亮還要高。

阮徵挫敗地回轉,他想去尋家裏的座機,蘇菱家的座機他背地出。

是……

是……

是什麽來着?

阮徵抱着頭不知所措,這時候腳下的土地忽然發生位移,蘇菱的家待着自己的漂流,而自己的家則愈來愈遠,阮徵跑了幾步,卻不敢再往前,因為他感覺水已經不同,再也無法承受自己的重量,他小心翼翼地将鞋面踏在水上,果然無所依托,只要他走就會沉沒。

可是風越來越大,天上皎潔的月色不知什麽時候已轉成寒霜。

此時一直平靜的水面卻泛起漣漪,漣漪幾乎化作浪頭。阮徵注視着河水,裏面忽然升起一輪圓月,圓月散發着淡淡的溫暖的光輝。

“蘇菱!”阮徵喊它。

圓月卻沒有理會,它履行自己作為明月的職責一點點升起,離水面愈來愈遠,也離阮徵愈來愈遠。

“蘇菱!”阮徵義無反顧地撲上去,人卻落入水中。

“咕嚕嚕”耳邊是無數氣泡上升的聲音,阮徵閉眼又睜眼,眼前是蘇菱緩緩下沉的模樣,他擡頭看看,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白日,水面上還灑滿了桃花。

可是阮徵像是被定在了此刻,只能看着蘇菱一點點沉沒,沉入河底。

“蘇菱!!”阮徵被自己的聲音驚動,醒了。

這個夢實在太複雜太恐怖了,阮徵看着落在床單上的日光怔怔地想,但片刻以後他又猜測或許是因為日光擾亂了自己的睡眠。

疲憊地走進衛生間,阮徵看到自己臉上的淚痕猶在。他忽然像領悟似得明白,自己痛恨的父母身上的“表演行為”,他身上也有。這一刻阮徵似乎終于看到了蘇菱面對自己時的視角,別扭的示弱還有詭異地隐瞞。

“嗡嗡嗡。”

阮徵口袋裏的手機又震動起來,昨天被連續沖擊兩次,他很理性地調成了震動模式。可是這一次又是什麽?阮徵排除了選項,知道不會是他和她,但是打開手機的時候阮徵還是感覺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壓力。

“阮徵,我用我媽媽的手機拉個群,我媽說有事總不跟你說你肯定要憋壞。”聞阿姨的頭像旁邊吐出這樣一個氣泡。

“我還以為她已經拉群了。”這一句似乎是她本人。

他仔細看看,是一個新的四人群,蘇菱也在裏面。然後她很快在群裏發言,雖然只有一個表情,是一只小兔子在草地上奔跑。阮徵看着心裏軟軟的,也酸酸的。

不對,等等!

他剛剛是不是發出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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