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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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拿我當例子?裴淵,莫等我,你自己往下走吧。”顧長安目光沉沉看着裴淵,意有所指。

裴淵疑心顧長安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事情,在暗示自己?可他怎麽會知道?他會知道什麽呢?

還有,什麽叫莫等他,自己往下走?

顧長安輕飄飄說完那句話,便又回到了最開始的話題:“我看赫連大人家的小姐就很不錯,或者你還是喜歡中原的姑娘?若你有合心意的人,便告訴我,我也趁着自己還能提的動筆,為你寫一封求婚書,也算是全了我一樁心事。”

全了我看着你求而不得而不忍的心事,也斷絕我們二人這本不該有的心意。

顧長安輕輕嘆着氣,月亮在窗外升起,月光灑在地上,清冷像冰霜。

裴淵無力的張了張嘴,生不出一點反駁的力氣。

“我……我不想娶一個沒見過的女子,也不想娶自己不喜歡的人,何況……何況戰事未平,我沒有精力想這些。”他語無倫次找着借口,就是不願意妥協,哪怕顧長安說的很有道理。

最後他終于說出最妥帖的話來拒絕,而不是幼稚問顧長安:“你為何還不娶親?”

雖然他沒有知曉顧長安的心意,可他潛意識卻在無聲中與顧長安的心事暗自相合,選擇了粉飾太平。

“咳咳咳……也好……”顧長安站起來:“你說得對,那便等戰事平定,我們再商量你得婚事吧。”

其實他也接近敗露,再說下去,或許他也無法維持風輕雲淡——也要如裴淵一般面色蒼白,眼神回避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很自私,也知道自己很殘忍,但是更殘忍的是來不及的時間和已經錯過的五年。

裴淵在逃避,他又何嘗不是?難道他就願意親眼看着裴淵娶親,佳人在側?

那就先放一放,等戰事結束,他也放下了一樁心事,到那時,再談裴淵後半生該如何過活吧。

兩人各懷心事分頭回房,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出門又受風着涼了,這天晚上顧長安的咳嗽格外劇烈,裴淵躺在東廂房聽西廂房時不時劇烈的幹咳,和顧長安感同身受着他的生命流逝的。

午夜的時候,咳嗽聲終于小了一些,裴淵松了一口氣。

前日,那個友人終于回信了,雖然線索不多,但是聊勝于無,信上說這藥是那個商隊路過龜茲,和一個游醫以物易物換來的,過去太久蹤跡難尋,他還得再打聽一番才能再回信。

裴淵思考着退敵之後他便帶着顧長安立即動身往西去,希望到時候能順利一些找到那位游醫。

還沒想完,窗外忽然火光大盛,通天戰鼓轟隆隆擂起來,城裏傳來嘈雜呼嘯,衆人都手忙腳亂呼喊起來。

敵軍趁着夜深進攻了。

裴淵立刻翻身下床,穿好甲胄,顧長安的門也打開了。

那人本就沒睡,此刻衣衫整齊站在門口,鎮定看着他:“要平安回來。”

嚴肅地像是命令,裴淵知道顧長安什麽意思。那是師命,他不敢不從。

雖然準備了許多,可是打仗本就兇險,沒有絕對能勝一說,顧長安的心高懸起來,但他要給裴淵鼓氣,他迎着月光直立着,桀骜像一株竹——他很少露出這樣的鋒芒,語氣铮然:“我等你凱旋!”千萬平安回來。

裴淵懷裏抱着頭盔,正準備往營裏跑,已經擡起的腳頓了一下,外面山呼海嘯叫喊着敵襲,腦子裏一根弦繃斷了,他忽然轉向西廂房,大步走到顧長安身邊。

疾風卷着白日裏沒散盡的暑氣和男人身上原本就有的火熱直直撲向顧長安,顧長安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一股大力按進懷裏。

生死關頭,裴淵終于顧不上藏匿,膽大包天做了忤逆的事情。

“此戰,我必勝!”他沉着嗓子在顧長安耳邊許諾:“裴淵誓死護衛城池和老師!”

顧長安愣了一下,他先是想着裴淵怎麽忽然這樣,正要推開,又聽到裴淵珍重的允諾,他全然沒了分寸,不知道裴淵現在的行為算不算正常。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這種時候還強調這一點越界,可兵臨城下,能不能活過明天都還未知。

最終顧長安沒有推開也沒有回應,他只是輕聲道:“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冬青揉着眼睛五迷三道沖出房間,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看見擁在一起的裴淵顧長安,他吃驚的張大嘴:“将……将軍?”

裴淵扣的更緊,又用力抱了顧長安一下才松手看着顧長安,他們目光相接,電光火石之間,不知道有沒有沒掩飾住的洶湧感情泛濫,總之他們都沒有再閃避。

顧長安忘記推開裴淵,也忘記質問他為何失儀,裴淵更是一心只有身後城邦和眼前月亮,忘了該解釋一下他此刻這個異常的擁抱。

他僅僅望着顧長安,渾身都是堅毅和必勝的信念。

“我讓冬青留下來陪你!”

顧長安果斷拒絕:“不用,他與你同去還能幫你幾分。”

不必多言,顧長安的意思裴淵明白了,他點點頭,只想着這一戰只有勝。

“愣着幹什麽,随你家将軍殺敵去!”裴淵喝了一聲,冬青還沒從震驚裏回神,只知道傻愣愣點頭跟上。

顧長安站在那裏 看裴淵邁開腿一腳踏進了夜色再沒回頭。

人都跟着裴淵去前線了,顧長安來到前院書房,将屋子裏的燭火都點起來,照的燈火通明,他鎮定坐在案幾後面一動不動,開始梳理起他腦子裏演練了數千遍的戰術,力求沒有遺漏,盡可能萬無一失。

外面越來越吵嚷,金石相撞的聲音,血肉之軀的厮殺,種種喧嚣隔着老遠,顧長安卻覺得似乎就在耳邊,他閉着眼睛複盤每一個細節。

夜色中,夜風吹來一陣陣血腥,戰馬嘶鳴着,敵軍似乎就在眼前,顧長安盡力靜下心,不去刻意在意那些湮滅在沙場的生命。

他似乎冷靜等着外面的山呼海嘯靜寂下來,等着幾個時辰前大步跨出門的人全須全尾又踏進将軍府,壯志淩雲說自己大勝。

不能有一點錯漏!一步行差踏錯就會有成百上千人因此喪命,不能有一點!裴淵和碎葉經不住一點點差錯!

先是三兩聲爆炸聲,碎葉火藥不多,顧長安想,再過不到半個時辰,火藥大約就要用完了。

緊接着,城外傳來驚雷般的轟隆聲,一下一下頗有規律,顧長安知道,是敵軍準備攻城,撞門的聲音。

西面燃起沖天火光,他不在當場,但這樣的大火照亮了半邊夜空,窗外亮如白晝,顧長安閉着眼推演戰事到了什麽程度,他似乎看到了大火燃起,敵軍被大火擾亂,猝不及防落入陷阱。

那是給他們準備好的埋骨地。

若陣型變換得當,敵軍前鋒将全數埋骨于此。

不信鬼神的顧長安心裏忽然有了些虔誠想法,他心說:“這是顧漣第一次求神佛,以往都是他人求顧漣安好,求顧漣受諸君庇佑,這次顧漣願意信奉諸位,若天有神明,千萬要讓秋生所向披靡,顧漣能還的東西不多,旁人或許拿壽命來求,可顧漣壽數不多,說出來怕也是不夠抵,我只願裴淵能安然回來,碎葉能渡過難關,若達成所願,顧漣願意用來生來抵。”

若有來生,裴淵所負的殺業,此生欠下的祈願,便都加諸我一人身上,今世之苦來世我可以接着受,我只求此戰大捷。

在最在意的人和事身上,顧長安最初的自信也不複存在,他初來時信誓旦旦說憑他在便能保碎葉無虞的話,他此刻全然不敢想——一步都不能錯,不敢錯。

大火燒了很久,久到熱氣從城西撲來城東,血腥味和焦臭味越來越重。

東方既明,顧長安緩緩起身,拖着僵直的腿腳緩緩出門。

城中大門皆緊閉,蕭索地像是沒有人煙,顧長安慢慢往西門走,沿路走過去,血腥味越來越重。

昨夜的山呼海嘯此刻都消失了,此刻萬籁俱寂。

他慢慢往前走,既是因為坐了一夜腰腿僵直,也是不敢太快去見證最後的屍橫遍野。

碎葉必定贏了,可輸贏幾何他不知曉?

戰亂哪有不輸的一方?若是可以,誰願意拿着命出去随意砍殺揮霍?

沒有勝者,雙方只不過立場不同,顧長安不能為西域人擔責而已,若是他将自己的悲憫也分給吐谷渾,那麽橫屍城外的每一個人都曾是活生生的蒼生。

他只不過不能讓裴淵輸,他只不過先是大梁的人。

走到城西,忽然一個大門打開,裏面探出一顆毛茸茸的小兒頭顱,他瞧見顧長安,便期待着問:“大人,我們贏了嗎?”

屋子裏的大人聽見自家小孩的話,将他拎回屋子裏,然後自己探頭出來。

“顧大人?我們贏了是吧?”

在戰争面前,成人與稚子的心願皆是一樣。

顧長安用力點頭,肯定道:“碎葉贏了!”

四周的門漸次打開,裏面探出一個接一個腦袋,大家互相看着,均是劫後餘生的大喜。

一月前,誰敢想碎葉能贏?若不是家園難棄,他們守着最後的希望不願意颠沛流離,恐怕這裏早在當初便成了一座空城。

空蕩的街道瞬間擠滿了人,大家都在歡呼喝彩,顧長安被擁堵在人群裏,費勁地往城外走。

這是碎葉百姓的大勝,他還沒見到自己的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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