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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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背上的人朝他伸手,邀請道:“老師上來吧,紅葉很乖的。”
顧長安退縮了,拒絕道:“算了,我忽然覺得有點累,就……就不去了吧,你去忙吧,我回去就好。”
顧長安說完正要走,裴淵卻不由分說,忽然彎腰将他撈到了懷裏,拽上馬背,顧長安吸了一口冷氣驚呼一聲。
“老師再待下去真要癡傻了,還是出門見見風吧!”裴淵朗聲道,他扶穩顧長安,不等顧長安開口罵他,便夾緊馬腹喝了一聲“駕”。
紅葉撒開蹄子跑出去,顧長安被帶的往後仰了一下,後背撞在裴淵堅硬的甲胄上面,磕地他悶哼了一聲。
“老師撞疼了?”裴淵圈起來顧長安,道:“你靠上來就好了。”
顧長安心想他還是撞死好了。
他抿着嘴沒說話,裴淵借着騎馬,扣着他的腰,顧長安感覺自己要被裴淵臂膀上的熱度燙化了。
裴淵打馬穿街,路上人越來越少,耳後灼燙的呼吸燒的顧長安恍惚在火爐裏,且裴淵時不時還要問他幾句有沒有不舒服。
顧長安心想自己哪哪都不舒服,嘴上卻說:“無事。”
裴淵聞言,更加放肆地縱馬飛奔起來,顧長安無奈,只能仰靠在堅硬的甲胄上,默念色即是空。
他想,過了幾日,他便潛移默化教化裴淵,讓他早點放下。
裴淵要是不放下,他便是死也不能瞑目的。
二人到時營裏忙的熱火朝天,修造機械的工匠拿着工具在營房裏來回穿梭,裴淵帶着顧長安進門,衆人朝他們問了好,又開始忙手上的事情。
裴淵帶着顧長安走到角落裏造好的弩車前:“老師看,這是已經做好的,前幾日我們拉出去試驗,弩箭的威力可以穿碎直徑三四尺的石頭,射程遠達五百步,若敢攻城,敵軍便是有來無回。”
顧長安終于暫時忘了書房那些東西,他繞着弩車來回檢查了一番,正要說做的不錯,營房外傳來赫連桑的聲音。
“說了沒事不要随意來營裏?怎麽今日又不聽話?”寵溺無奈的訓斥。
兩人朝着門口看過去,赫連桑身後跟着一個穿着靓麗,眉目深邃像是西域姑娘,小小年紀便能看出幾分美豔的女孩,她撇着嘴挽上赫連桑的臂膀,拉出阿娘當擋箭牌:“阿耶又說我!是阿娘說阿耶太忙了,要我來給阿耶幫忙的。”
赫連桑戳着小姑娘的額頭,雖是指責但盛滿寵溺:“肯定是你又磨阿娘,她才叫你出的門,待會兒早些回家去,不許在外面胡鬧!”
那小姑娘剛出現,營房裏便有人吹着口哨對着裴淵擠眉弄眼,顧長安不明就裏,反而小姑娘擡頭看見裴淵也在,嬌羞躲到了赫連桑身後。
裴淵瞪了那些起哄的人一眼:“亂喊什麽?活都幹完了?今晚想加練是嗎?”
營房裏安靜下來,赫連桑見顧長安和裴淵也在,拱手道:“将軍,顧大人。”
顧長安見了剛才衆人的反應和那個小姑娘尴尬不敢看裴淵的樣子,心裏冒出許多種猜測。
“赫連大人。”顧長安不動聲色回應。
裴淵似乎也有點不自然:“嗯,我帶着老師來看看近日做出來的機械。”
赫連桑身後的小姑娘悄悄探頭打量顧長安,赫連桑咳嗽兩下,要她收斂,然後有些尴尬對着二人道:“顧大人見笑了,這是小女。”
顧長安心裏想法已經轉過了一輪,他心裏五味雜陳,面上卻和藹笑了。
原本纏着赫連桑要在營房幫忙的小姑娘被赫連桑揪出來跟兩人問了安便溜了,像是躲着什麽一樣,顧長安看着赫連家的小姑娘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門外冬青跑來喊裴淵去城牆上看機械要怎麽裝,顧長安本想跟着一起去,可裴淵說外面日頭太毒,要他等會兒日頭偏西了再去看。
然後将顧長安交給了赫連桑。
赫連桑正好有機關術上的疑惑,便抓住機會想要跟顧長安請教,然而顧長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赫連大人,令愛可有婚配?”顧長安忽然問。
“啊?”赫連桑指着圖紙上一處不明的地方,還沒問完,忽然聽顧長安沒頭沒腦來了這麽一句,雖然有些冒昧,但對方是顧長安,赫連桑便不覺得冒犯,雖然奇怪,但也答了話:“她年紀還小,下官只有這一個獨女,未曾想過要她太早嫁人。”
顧長安低頭笑了一下,緩緩提議:“赫連大人慈父之心,令愛年紀正好,恰是情窦初開的年紀,我看着她同裴淵倒是般配。”
顧長安原本只是試探,可赫連桑臉色忽然嚴肅,沉着臉道:“大人不要亂說。”
顧長安提這些是有些冒昧,可他是裴淵師長,裴淵沒有別的親人,婚配之事由他來提也沒什麽不對,且裴淵和那姑娘看起來也相配,赫連桑怎麽會這麽大反應?
“大人不知,城中風言風語原本就夠多了。”赫連桑知道自己的反應太大了,他心想顧長安不是什麽嘴碎的人,便是說清楚來龍去脈也沒什麽,因此想了想便跟他解釋起前因了:“我家那個丫頭片子前兩年膽大妄為,是對将軍動過心思,将軍不喜歡她,自然不會對她有回應,這事情也便作罷了,可如今城裏衆人總覺得他們能有些什麽,總喜歡開他們玩笑,将軍是男子便罷了,可小女是個女兒家,即便西疆民風開放傳出去也是不好,因此,此事大人還是不要再提了。”
顧長安不動聲色點頭:“原是如此,但裴淵也到了婚娶的年紀,若是能成自是一樁美談。”
赫連桑點頭:“是,将軍頂天立地,将來自然會是個好夫婿,只不過兒女之事不宜強求。”
“或許,赫連小姐生的好,性子也好,裴淵過兩年便回心轉意了呢?”顧長安這話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總之有些意味深長:“若是他二人能結下連理,也未嘗不可。”
顧長安顯然是想撮合二人,可赫連桑聞言卻搖頭。
顧長安覺得奇怪,裴淵按理不該這麽被嫌棄,于是問道:“大人不希望赫連小姐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嗎?”
赫連桑笑了幾聲,豁然道:“下官倒不這麽覺得,若不是一眼就心生歡喜的人,便是強湊在一起,也是半輩子怨偶,還是算了,算了!”他掀開圖紙欲揭過這一篇:“顧大人看這裏,下官有一點不明……”
顧長安若有所思——若不是一眼就心生歡喜的人,還是不要強湊在一起了。
他品着這句話,記起眼前赫連桑當年也是為了一個西域女子,放下宗族,舍棄功名,遠走西疆。
這道理說起來通俗淺顯,可世上有幾個人能這麽輕易便做到呢?世上多的是被重重高山阻攔的人,世上多的是越不過去的高山。
裴淵忙到傍晚才回營房來接顧長安回家,赫連桑還在忙。
“老師下午逛地怎麽樣?”裴淵大步流星走近,自然而然攬着顧長安肩膀:“累不累?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家吧。”
那雙手架在自己肩上,顧長安再也無法忽略這些隐秘的,故作自然的親近。
他故作不經意轉過身,越過裴淵小半步往外走:“嗯,好,确實有些累了,回家吧。”
又是二人共乘一騎,他無法心無旁骛,便只能逼自己想一點事情,可他現在腦子裏除了裴淵的事情,放不下其餘人丁點。
于是想着想着,便無可避免想到了赫連家的小姑娘。
回到家時夥房已經做好了飯,跟着醫囑,家裏平日裏做的都以清淡為主,今日桌上便是幾樣西疆常見的野菜,一碗清粥。
顧長安吃着沒有味道的小米粥,漸漸嘗出來一絲苦味兒,那苦味不是粥裏傳來的,也不是原本有些草藥苦的野菜,顧長安最怕吃苦,他舌根發麻,想,這分明比黃連還要苦上百倍。
“秋生,你年紀不小了,裴家滿門英烈全都殉國,如今也沒有親族能為你操持人生大事。”顧長安像是不經意,只是忽然想起這件事一樣,平平淡淡又順其自然開了口:“我作為你的師長,理應挑起這個擔子,為你尋得一門好親事。”
安靜吃飯的裴淵動作一頓。
千言萬語都哽噎在喉頭,他艱難咽下嘴裏的粥,張了張嘴:“老師……今日怎麽忽然提起這個?”
顧長安放下筷子,拿着帕子擦了擦嘴,不想再吃這苦的人心裏發疼的粥:“也不算忽然,原本也就該為你操持了,碎葉雖沒有什麽高門大戶,但我想,秋生應該也不求高門貴女,我看碎葉城的姑娘開朗大方,個個都很不錯。”
裴淵在顧長安面前一貫乖順又能說會道的嘴像是離家出走了一樣,久久沒能說出一個字。
顧長安說的沒錯,他到了婚娶的年紀,碎葉的姑娘也确實很不錯,可她們不錯又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老師……我……”他腦子飛快轉着,想了無數個理由又一一否定,最後居然扯了一最牽強的一個出來,他說:“老師不也孤身多年?老師為了大梁基業忙碌半生,至今也沒有婚娶,碎葉如今不安定,我也無心于兒女情長。”
顧長安忽然低頭笑了,有點心酸又有點無奈:“我也不僅僅是因為忙于朝事,我這樣的身體,本就活不長久,不能耽誤旁人的一生,可你不一樣,你年富力強,還有大好的後半生。”似乎意有所指。
顧長安的聲音飄忽不定,慢慢響起:“何必拿我當例子?裴淵,莫等我,你自己往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