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咬住炸藥包
第63章 咬住炸藥包
朗朗晴空。
昨晚還下了雨, 今天一早帶着水珠的草坪在太陽的光輝下閃着銀光,像撒了把碎鑽。劇組成員搬着各種各樣的設備在場地來回,嘈雜聲連連。
威利走在領養者身邊,目不斜視, 領養者步子跨多遠, 它就跨多遠。
乖巧得連牽引繩都不需要。
但領養者還是很守規矩地給威利套上牽引繩。這裏人多還有各種設備,若威利不小心吓到人、弄壞設備就不好了。
“導演, 您說的人來了。”助理湊到王導演耳邊低聲說。
王導演面色不佳地看着拍攝回放, 眉頭擰得死死, 額頭懸着深深的皺紋,嘴角走向是朝下的。
他斜斜掃一眼助理, 喉腔似有若無地“嗯”一聲。
他又将剛才拍的那條戲看一遍。
畫面裏, 被綁架的演員驚恐萬分地盯着不遠處倒計時的炸藥, 她扭動着反捆到身後的雙手, 被粗麻繩一圈一圈捆死的腿也劇烈地掙紮着,卻無濟于事。
動作是到位了, 表情不行,他揮手讓助理過來, “先給她綁着, 別松,待會重拍。”
助理看了眼不遠處的鐵皮廠房,演員正在裏面,他應聲說:“好, 我讓她再找找感覺。”
王導演滿意地颔首, 低聲又說了什麽。
他低聲說的話像一條爬蟲窸窸窣窣鑽進助理的耳朵蠕動, 助理瞪大眼睛,害怕極了, 惶恐不安,“這,這不太好吧?”
王導演默不作聲,定定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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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咬咬牙,還是應下了。
王導演是圈內知名導演,要是得罪了他,自己絕對沒法繼續在這圈子裏混,再說這是沖獎片,要是得獎了,他作為導演助理的經歷寫進履歷也好看。
助理心七上八下,思緒複雜,他走到外面,看着原地等着的領養者和他身邊的狗,吞了口口水,湊上去說:“張先生,導演在裏邊等您,我帶您進去吧。”
領養者姓張,全名張樂,外表年輕,和王導演初中時是同班同學,分明同齡,他瞧着三十來歲,王導演看着卻有五十。
“行啊,麻煩了。”張樂揉兩把威利的腦袋。
天氣熱,在太陽底下等了會兒,威利熱得把舌頭給吐出來散熱,見終于能走了,它趕緊起身又跟在張樂身邊。
道德感終究占了上風,進到棚拍場,助理壓低聲音,不敢說得太具體,只能含含糊糊、小小聲地說:“讓狗拍戲不容易,而且這場還是爆破戲,拿捏不好分寸很容易,很容易受傷。”
張樂沒多想,以為助理說的受傷是指拍戲過程中威利不小心弄傷演員,趕緊解釋說:“威利很有分寸的,它不會傷到人。”
助理還想再說什麽,就見王導演迎出來,目光狐疑地瞥他一眼。
助理在王導演手下幹了好幾年,深知他在拍戲上的殘忍,見王導演不愉地看他,只能将想說的話吞進肚子裏。
王導演走過來,伸手笑說:“好久不見。”
許是他很少笑的緣故,笑起來時蘋果肌一帶都是僵硬的,像個木頭人。
張樂說:“真挺久沒見了的,高二那年聽你說要做導演,之後聯系都少了,每次了解你近況都是在電視上,這次真是謝謝你了。”
王導演搖頭,“謝什麽,正好我這戲也需要配合度高、能聽懂指令的狗來配合。”
“就是我拍戲要求比較高,說不定得拍十來條,別把狗累壞了。”王導演說。
張樂嘆口氣,“我還巴不得把它累壞呢,一天天精力旺得啊,一到草坪給它松繩就能跑沒影。”
“那我把威利交給你了啊。”張樂将狗繩遞給王導演。
剛才在外等了一段時間,他手心熱得沁出汗,狗繩把手的地方沾了點濕,王導演卻看不出嫌棄,一把牽過狗繩,拍拍張樂的肩膀說:“要不到我休息室坐坐,片場熱。”
張樂有點不放心,搖頭說:“威利只聽我的,我走了估計你們使喚不動它。”
王導演見狀,“那我給你講講待會的戲怎麽拍。”
王導演和張樂找了個位置坐下,威利老實地待在張樂身邊,聽王導演給張樂講戲。
它是聰明的、能聽懂人類說話的狗。
待會有個人會被綁在廠房裏,旁邊會放個假的炸藥,它要在倒計時結束前咬住假的炸藥包,往空曠的地方狂奔。
不難,威利尾巴像搖晃的鐘擺左右晃了兩下。
它知道領養者是擔心它才帶它來這,威利頭貼住領養者的腿。
張樂訝異地看過去,他收養威利一段時間了,威利很少主動做出這種親密的帶着些撒嬌意味的動作。
“大概就是這樣。”王導演将需要威利配合的劇情一五一十說完。
張樂點頭道:“我是明白了,就是不知道威利懂不懂。”
威利尾巴又晃一下,輕聲“汪”一下,好像在說:別小瞧我。
王導演卷起手中的劇本,起身說:“先試試吧。”
劇組工作人員拿着吃的,引誘威利到鐵皮工廠邊,然後将食物放到炸藥包道具旁。
威利看到炸藥包道具,湊上去聞聞,沒有火藥的味道。
緊接着工作人員将炸藥包拿起,放到威利嘴邊,威利咬住,不用工作人員帶,就知道要往外跑。
如此重複幾次,直至沒有工作人員在身邊,威利都能将這條戲裏它要拍得內容做好、做對。
見威利效率這麽高,王導演有些滿意,還跟張樂誇了兩句威利,“這狗有悟性。”
“不愧是搜救犬。”他又補充道。
他就是沖着威利搜救犬的身份來的。
這出戲已經拍好幾天了,中途也請過不同的狗來,可那些狗要麽不夠配合,要麽演不出他想要的感覺,直到他在朋友圈看見張樂發的威利的照片和徽章,他便意識到能拍好這出戲的轉機來了。
張樂笑了笑,“是吧,它很聰明很通人性的。”
“正式開拍吧。”王導演說。
張樂看着片場裏站得筆直的威利,心中莫名湧上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他擔憂地問:“那個炸藥應該是假的吧?正式拍時威利不會有事吧?”
王導演佯裝訝異,“當然是假的,我從哪搞來真的?”
“剛剛試的幾次威利表現得都很好,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王導演跟張樂說,見張樂點頭,一副相信了的樣子。他含怒地看向助理,一字一句朝他說:“能做好吧?”
助理又一次吞咽口水,忙不疊地點頭。
他跑到王導演剛才跟他說的地方取出炸藥包,深吸一口氣,自然地走到片場旁邊進行替換。
回到張樂身邊的威利鼻子翕動,疑惑地左右張望。
張樂鼓勵它說:“威利,要好好幹哦,以後就是明星狗,能在電影院看到你了。”
威利被他的話轉移了注意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看。
鐵皮工廠裏,被捆住的演員被造型師在嘴上貼上黑膠條。黑膠條将嘴巴黏得緊緊的,完全張不開,沒有辦法說話。
演員注意到助理更換炸藥包,沒有多想,只以為是道具師的要求。
直到周圍清場,只留幾個攝影師時,助理走到演員身邊蹲下,将她頭發扯得更散亂一些,艱難地深吸口氣,跟她說:“炸藥換成了真的,放心,那條狗是搜救犬,你不會有事的。”
演員的雙眼頓時瞪大,被黏住膠條的嘴說不出任何話,只能發出嗯嗯聲,她費力掙紮,在地面蠕動想離開這地方,可她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這一動讓她整個人倒在地上,像爬蟲一般。
她嘴裏仍不斷發出聲音,似乎在請求助理別走,請求助理讓導演別這麽做。
助理腳步一頓,逃一般腳步不穩地慌亂匆忙跑出去,邊出去還邊朝周圍說:“演員已經入戲了,準備開始吧。”
助理走回王導演身邊,手腳冰涼,聲音顫抖地說:“那邊準備好了,威利可以去了。”
他看向王導演的手,希望他手中拿着遠程遙控,能随時将炸藥包按下暫停,可王導演手裏只有一份劇本。
他知道王導演為了電影情緒、畫面真的能做出殘忍的事,早些年一部片子需要抑郁症的女主角,他就真的在封閉劇組裏,讓所有人孤立女主、不斷給女主使絆子,一直到女主出現精神問題。
他是共犯,為了他的未來選擇沉默的共犯。
助理默默退到一邊。
場記板重重打響。
啪!
夢中的人劇烈顫抖,渾身冷汗,幹到起皮的嘴巴一起一合念念有詞着什麽,“不要……不要拍……”
窗外一道驚雷炸起,發出轟隆巨響,瞬間将房間照亮。床頭櫃處擺的相框裏,拿着最佳導演獎的中年男性不茍言笑地看着鏡頭。
威利按着剛才做的,走到鐵皮廠房外,鼻子又動了動,它表情瞬間嚴肅,尾巴垂落,肌肉緊繃,極速沖到廠房最裏面。
倒在地上的演員看着炸藥包倒計時逐漸逼近零,恐慌害怕之下眼淚、鼻涕一起冒,她瘋狂扭動着身子,企圖扭得離炸藥包遠些。
是炸藥的味道!威利進到鐵皮廠房內,立馬聞出刺鼻的硝煙味。
它顧不上什麽拍戲不拍戲,第一時間沖到演員身邊,低頭咬她身上一圈圈的繩子。
它牙齒銳利,很快,就将其中一圈繩子咬出毛邊。
不多時,捆住演員雙手的繩子被它咬爛。
演員雙手得到釋放,唰一下撕掉嘴上的黑膠條,眼見炸藥包倒計時三十秒,她指着炸藥包喊:“快拿走!把它拿走!沒時間了!!”
話語落下,威利瞳孔縮小,它沖到炸藥包邊,毫無畏懼地撒腿沖向外邊。
陽光很好,它沖進陽光之下,演員懸着淚仰頭看去,刺眼的日光将它包裹,它棕黑色的粗砺毛發尖仿佛點綴上銀光。
它不斷往外跑,日光将它徹底吞噬。
它睜着眼,鼻腔、嘴中都是那股硝煙的味道,又或許是瀕死的味道。
可它一點也不怕。
它疾奔着,如同一陣風,又想被勁風卷起不知飛向何處的落葉。
它不想退役,它還想幫助人類。
然後,是一聲巨大的轟鳴。
“威利!!!”
意識彌留之際,聽到張樂崩潰的叫喊,威利想:對不起,但這下它肯定能進光榮殿堂了吧?
王導演猛得從床上跳起。
肉塊肢解分離的劇烈疼痛仍彌留在四肢百骸上,他重重地呼吸,驚恐地扭頭看着枕頭。
兩個星期了,他連續夢到自己變成威利已經兩個星期了。
疼痛感讓他控制不住肌肉痙攣抽搐,他像缺氧缺水不斷拍打地面的魚,企圖找到逃脫痛苦的門路。
怎麽做,他要怎麽做才能不做這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