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下面這麽多雙眼睛看着,齊劉氏心中有十成的把握,不怕縣太爺徇私,飛快地供述:“他惦記二叔家的産業好多年,二叔二嬸早知他不中用,性情又不好,因此疏遠他,只親近忠義、忠明兩兄弟。他常私底下咒罵他們該早死,後來二叔真的染病去了。接下來就是忠德兄弟,齊忠賢在外邊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不知做了什麽手腳,在成家之前害死了他。他到二嬸跟前裝樣子獻殷勤,每日圍着客棧轉。二嬸知道他不中用,要過繼忠明家的小娃兒做孫子。他不敢耽誤,逼着我去找古婆子拿藥。五十兩才得一錢的神藥,說是無色無味,沾上一點就能要命。”
“畫押!這是你的一面之詞,還得有證據才行,你仔細想一想,有沒有人證、物證?”
齊劉氏不假思索答:“那藥金貴,他舍不得浪費了,留下大半,用一張黃色的油紙包着,藏在靴筒裏,白日帶着出門,夜裏拿出來放在枕頭下。”
“畫押。人證呢?那古婆子是何許人,如今在哪?”
“大人,您還沒應承我呢。”
“誣告者抵罪反坐,你非主謀,舉證有功,只須入監一年,服是不服?”
齊劉氏思索片刻,想不出更好的出路,磕頭再答:“服。大人,古婆子極普通,她不識字也不通藥理,不知那藥是怎麽到她手裏的。我特意多問了幾句,她句句答不上來,只知道喊‘一手交錢一手拿藥’,如今人已入土,更問不出來了。不過,我還有一事要禀報。每回那賣炭的來,齊忠賢總是盡早趕回來,和這人關在房裏說話,鬼鬼祟祟的。這裏邊一定有鬼,我親眼見他拿了一大包銀子給這人。客棧少有人來,他又不許我用,買一車炭,一冬都用不完,四五十個錢就夠。”
“這人姓什麽?”
齊劉氏咬着嘴搖頭,急道:“他從不許我過問,後來連客棧都不讓我進了。我記得很清楚,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目字臉,一臉刻薄。”
“畫押。鐵頭,過來。”
“是。大人,請吩咐。”
“嵸森鄉賣炭的李豁,你可見過?”
“回大人話,見過,此人五十有餘,長臉偏方,不茍言笑。”
“好,你叫兩個人一起,去将他帶回來問話。”
周青雲擺擺手,示意師爺拿供書給齊劉氏畫押,等她被帶下去了,他起身走到堂外,眯起眼,仰頭長嘆,随後看向四周,和和氣氣說:“鄉親們,這事隔得久,又無明證,因此本官也為難,只能問到哪算哪。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諸位看得真切,若有什麽遺漏的,還請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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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蹲在他對面吃肉的漢子舉着手問:“大人為何不審那齊忠賢,反倒對他客客氣氣?”
“毒殺,打殺,誣陷,每一樣都是重罪,他必定咬死了不認。此人奸詐,還得先找齊了證據,才能一舉拿下。再者本官還想連帶懲治包庇他的張四海之流,因此不好輕舉妄動。”
“大人,還是小心為上。他人就在那邊,萬一聽去了,再使奸計,可就不好了。”
周青雲拱拱手,客客氣氣說:“老丈所言甚是。”
他一擡手,羅石小跑去門房,沒一會,羅石和楊雲“護着”齊忠賢從遠處走來,在大夥的注視下,往後邊去。
周大人遠遠地朝他點頭致意,齊忠賢在縣衙被禮遇,見衆人豔羨,背靠太爺發財指日可待,多年的夙願即将達成,他難掩得意,昂首挺胸,大步流星朝前。
他被安置在二院進三院的內宅門門房,差爺貼心地上了茶,又小聲提點他:“這二老爺剛來,就聽人慫恿,将這舊案翻了出來。老爺受人所托要照看你,可那位背後有萬府臺,此時也難辦,昨夜特地親自走一趟,就是去找你商量。誰知你竟不在,錯過了好時機。你是個懂事的,手裏又有那樣好的産業。大人說你将來必定有大出息,耽誤了可惜,自當盡力替你斡旋,只是……這些人難纏,你家那個魯莽,嚷了些不好的話,說你……”
外邊有喧嘩,他住了嘴,齊忠賢也聽見了,跳起來問:“外邊怎麽了,這賤娘們說了什麽?”
“稍安勿躁。”
“因大老爺阻攔,二老爺往省裏搬救兵去了,怕是他帶着人回來了。我去看看,你在這等等,一會想法子叫人送了她來,你好好教教她要怎麽說話。”
齊忠賢愣了一瞬,随即明白過來,大喜,點頭應是。
那差爺走到門邊,又掉頭叮囑:“我們老爺沒家眷,後院空着,你別往那裏去。”
差爺一走,齊忠賢到底心虛,忐忑不安,在屋裏來回走動,想找出個萬無一失的對策:殺這臭娘們不難,但眼下這麽多雙眼睛盯着,殺了人還要全身而退,難。
除非從上到下全打點了,可眼下他拿不出那麽多銀子。
劉氏沒來,這差爺慌裏慌張來報:“齊劉氏供出一個瓦匠,對上了甘婆子的證詞,他們懷疑是你毒殺了齊方氏。”
齊忠賢慌了,急道:“馮典史在哪?”
“你不知道嗎?他得了重病,前些天已經去了。”
“張捕快呢?”
差爺面露同情,嘆道:“你這人,怎麽這麽傻?還指望他呢。”
“是他賣了我?”
“你快想想對策吧。齊劉氏被臬司衙門來的人扣住,午後就要問話,到了那時候,大人也沒轍。”
“好兄弟,只要你替我找一個人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吶。”
這位差爺果然是自己人,推讓一番,順勢收下了他塞的銀子,壓低了聲問:“你想找誰?”
“醫官唐升。你報我的姓名,就說劉氏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牽挂劉氏,想請他幫劉氏診脈,順道紮兩針。”
“趁這會衙門要招待省裏來的人,是個空子,我去試試。”
“請兄弟務必要費心去辦。”
老醫官年紀大了,銅獅縣數十年沒鬧過疫病,尋常無事,他總在工房待着打瞌睡,外邊再熱鬧,也擾不到他。
丁三兒将他推醒,報了齊忠賢的名字,唐老頭眯着眼,搖頭道:“我不認識,大人知道此事嗎?”
“大人正不得空呢,只囑咐我們好生招待,你要是不去,那我可就走了。”
唐老頭垂頭道:“既如此,那我就走一趟吧,不知這人關在哪?”
“什麽關不關的,大老爺見他懂事,請他去後邊坐着了。”
“我是問這劉氏,我年紀大,腿腳不好,就不來來回回跑了,既然你說大人叫底下人招待,那我直接去看脈不就得了。”
“也有道理,那走吧。”
齊劉氏就暫且安置在隔壁的刑房,确實不費事。
唐老頭遠遠望了一眼被人團團圍住的大堂,扶着門框邁進刑房。丁三兒謹慎地阖上了門,南側房的齊劉氏連忙躲到殷若身後,緊張地問:“這人是誰?”
唐老頭拱拱手,放下醫箱,取出脈枕,一臉和氣道:“老朽是縣衙醫學訓科,受大人所托,前來診脈,請伸手。”
齊劉氏看向殷若,見她點頭,這才安心,回去坐下,乖乖地伸出了手。
殷若緊挨着她,唐老頭剛要落指,一條帕子飄過來,蓋在了齊劉氏的手腕上。
殷若冷冷地提醒:“男女有別。”
“這……老朽這樣的年紀……”
“男女有別!”
唐老頭只好隔着帕子把脈。
“換手。”
殷若捏着帕子角掀起,齊劉氏一換手,又一方帕子蓋了上來。
唐老頭專心看過脈,沉吟片刻,嘆道:“面紅目赤,心煩易躁,脈弦滑大,為痰熱腑實,乃卒中之兆。不施針恐怕要出事。”
齊劉氏本來就慌,聞言四肢發涼,一把抓住殷若,愁道:“他早就說了,我活不長,原來……”
“沒事,唐醫官說了,他給你紮針,能治好。”
唐老頭仔仔細細做準備,從醫箱最底下抽出一小盒針,拈住針尾就要動作。
殷若将齊劉氏往後一帶,笑道:“聽說您老人家手有些顫,上回縫針都不行,這麽要緊的病,萬一紮錯了可不好。您先在自個身上試試。”
“小姑娘,這針是不能亂紮的。”
“那就不亂紮,我聽大夫說刺勞宮有醒神開竅之功效,您一把年紀,容易犯糊塗,正好對症,就紮這裏吧。您下得準,再幫她治病。”
唐老頭氣得抖胡子,左手一拍,惱道:“治病救人是最要緊的,豈容你胡鬧!”
殷若不氣,往嘴裏塞兩指,吹上一哨,門窗同時開了。外邊幾十張嘴同時催:“紮!讓我們見識見識神醫是怎麽救人的!”
還有人落後一點,嘀咕:“快點吧,肉香都飄出來了。”
唐老頭不肯動手。殷若來,她伸手去拿針,唐老頭着急,想阻攔,老胳膊太慢,沒搶到,反倒成了送上去的肉靶子,被她緊緊扣住。
“紮!”
“紮他試試。”
“大人來了!”
門邊的百姓自發讓開道,周青雲點頭道:“就刺個勞宮吧。”
唐老頭想抽胳膊,想喊,一件都沒成,眼一翻,暈了。
殷若拿着那一小盒針出來,在光下照了照,實在看不出異常,但這老頭死活不肯紮,肯定有鬼。
有人出主意:“大人,去抓只雞鴨來試試。”
有人跟道:“有毒就不能吃了,浪費,要是有老鼠就好了,紮死了算是功德。”
丁三兒笑道:“湊巧有,大人,小的去老楊那拿。”
隔着竹籠紮一針,老鼠抽了兩下腿,很快就不動了。從生到死,不見血,不見叫,不見猙獰,又是一味難得的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