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周松牽了馬,又找方樹根幫忙,把驢也牽來了,先把馬拴在桂樹上,從驢騎起。

周青雲緊張,先把閑人打發走:“方廚長,你去門上等着,見了殷捕快,就趕緊過來報信。”

方樹根一聽這個“廚長”就樂呵,歡歡喜喜去了。

周青雲牽驢馱過東西,對這家夥沒有恐懼,安撫它兩下就翻上去騎好了,一到馬這,他就不由自主地發憷。

周松看不下去了,這家夥敢在老虎嘴上捋胡須,随手就偷周守備的東西,倒怕個牲畜。

“這母馬溫順,你不要慌。”

“我曾親眼見人被馬踩踏,五髒六腑全碎了,死狀極慘!”

周松納罕,問:“幾時看到的?”

“十歲。”

他第一次見到周家人,被當年遺棄的真相傷了心,被茶水裏的毒傷了眼,周播還叫他見識了踐踏人命的地獄。一靠近馬,那些噩夢就會湧上來淹沒他。

怪不得!

周松嘆道:“你已及冠,比馬高,你身手比它敏捷,就是出了意外摔下來,也能及時閃身躲開。”

周青雲聽話地靠近了一步,馬一揚脖子,他馬上縮手,連連後退,接下來反複試探,就是不敢真挨上去。

“別慌,我牽着它呢,不會亂動。”

才摸一下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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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怎麽學?

周松沒法子,只好使陰招:“将來兇險的日子多着呢,你回回躲在屋裏,叫她去沖鋒陷陣好了!”

這話比什麽都好使,連墊腳的凳都不用,拉着缰繩,一個翻身就上去了。

周松忍着笑,牽着馬慢走,等他不怕了,再把繩完全交給他。

周青雲生來瘦弱,但五感極強,學什麽都能觸類旁通。他盡量不往下看,直視前方,認真感受臀下、腿間的動靜,放松自己,讓筋肉的張弛和馬契合。溜達七八圈,漸漸摸出些竅門來。

“大人,回來了!殷捕快回來了。”

他一晃神,險些摔下來,好在及時扶住了,來不及站穩就跌跌撞撞往門口奔。

殷若腳程快,比方樹根先到,她垂頭喪氣回話:“大人,那樓裏有四個五尺一寸的姑娘,可惜沒一個對得上的。”

“線索少了,沒辦法,辛苦你了。”周青雲安慰完,見這些女子身高差不多,又問,“那是樂坊嗎?”

殷若點頭,摳着手背說:“我查過,都是正經入坊學樂舞的,沒有拐帶。”

“那行,這會肚子餓了,一個人吃飯太無趣,你陪我吃個飯。”

“好!”

雀兒照他先前的吩咐,預備的是雜菜鍋:往炖好的帶肉骨頭湯裏加上丸子、菌子、白菜心、煎豆腐、木耳,還有煮過剝好的雞蛋。茶爐子生好火,将鍋子往上架,一面煮一面吃,又暖又香。

周松也被叫過來陪吃,他不餓,起身去開了一壇酒,到廂房把林密也叫來,各家倒上一碗,邊吃邊聊。

周青雲說了耳铛的事。

林密說:“如果是那位老祖宗将方老娘送進青樓,把孫子養在身邊,按說應該趁機抹黑她,以免孫子将來恨她平白無故拆散他們母子。”

周青雲點頭,殷若聽得認真,插上一句:“對,他是記在家裏那位老太太名下的,要是做得絕一點,他連自己另有親媽都不知情。方老娘每月能進房家,到底是誰讓的?”

沒人有把握答,周青雲再提舊消息:“方老娘臉上有大塊的疤,是因得罪了人,被活生生燙壞的。我猜就是那位把她逼進煙花巷的人幹的。”

周松敲敲碗,很淡漠地說:“商戶重利輕情,房家放她進去,說不定是因為她幫房家辦成了什麽大事,在她身上有利可圖。”

“有道理。”周青雲端起小幾上的碗,朝他們一敬,喝上一口潤潤喉,放下後接着說,“房繁一案,遲早是要查的。我們先把能想到的可能都拿出來琢磨琢磨,看哪條說得通。不要一味順着,別人說的話,你要盡量找茬,找出理由來反駁。”

林密點頭道:“那位明媒正娶的老太太,身邊沒有貼心的丈夫,也沒有親生的兒子。雖不知沒有生育是何緣故,從她一力扶持房二老爺一家來看,她肯定是厭惡方老娘的。拉侄女來做兒媳,是想控制房老爺這個養子,可見她沒有花心思去親近和教導他。”

這幾句,完全說得通。幾人一齊點頭。

殷若抓緊吃完嘴裏的肉,說:“房繁活着的時候,長久給房盛下毒,房盛還用了一些治外傷的藥,因此可能還有些別的下作手段,一內一外磨他。既然老的都不管,房繁為什麽不直接了結掉這個大哥?”

周松給了一種答案:“房盛是方老娘的親孫子,害死了他,把方老娘逼急了,她把手裏的事捅出去,房家就完了。”

林密說:“房盛一直都不能下地走路,外頭的生意,全在房繁手裏,按說繼承家業一事,房盛威脅不到他。但畢竟房盛才是正統,只要他死了,必定要起閑言:這是房繁鸠占鵲巢,心狠手辣害了他。”

周青雲點頭道:“你們說的都有理。還有一點,房盛這個人,雖然身子不好,但腦子還不錯,他應該早有防備。下人喂給他吃的那藥,他吃一口就咳,馬上用帕子擦,應該沒吃多少進肚。方老娘的耳铛,包括她的人,此刻應該在房府。先前我以為有人擄走她,是為了轄制或迫害,有了這耳铛,那這說法就不對。把她藏起來,是為了保護她,房家的主子裏,房老爺這個兒子和房盛這個孫子最有可能。房盛曾和我說人是他殺的,那我說說我的想法:方老娘幫房盛殺了房繁,房家老太太計劃落空,派人追殺方老娘和她的親人,房盛将她帶回去保護起來。當然,他說的話,未必可信,也有可能是包庇他爹,因為房繁死了,這份家業,還是沒交到房盛手裏。”

周松補充道:“房家出來買人,做主的是老祖宗房裏的管事。”

周青雲見大家都沉默,忙說:“吃菜吃菜,天漸漸涼了,這秋膘不貼起來,冬天難熬。”

三人一齊看向最瘦的他,他呵呵笑,夾起一個煮得膨膨脹脹的肉丸子,說:“我先吃為敬。”

吃吃喝喝一輪,又調回來說事。

殷若想起房盛對着驚鳥鈴發怒的模樣,心生憐憫,小聲說:“會不會是房衍……房老爺為了兒子和親媽,振作起來了?他修行的那一塊,院牆比別處厚兩倍,不單是那座院子,四周的甬道和隔壁院落,都有高手護衛。老人家年紀那麽大了,再怎麽厲害,也活不過年輕的,這些大戶人家的管事,都是人精,提早投靠新主也是有的。”

周青雲喝道:“好!”

周松不甘示弱,也說:“那我猜是房家老太太忍不了,當着方老娘的面殺光她親人,再把她擄回去日夜折磨羞辱。”

林密提醒:“那耳铛說不過去。”

“為了刺激……诶呦,确實說不通,沒人告訴她,她怎麽知道那黑乎乎的舊耳铛是定情信物。但殷捕快那一套,也有不通之處,既然是為了保方老娘,地窖裏的死屍就說不通了,那可是她在意的親人。”

周青雲解釋道:“方老娘是他們的長輩,心裏有牽挂,但她的過去到底不光彩,對房家的名聲有損。這些方家的親戚究竟怎麽來的?暫且還不清楚,如果方家曾借方老娘的經歷要挾房家從而被滅口,那也說得通。或是那位房衍已經瘋了,不管不顧一通亂殺也難說,畢竟修仙走火入魔,修成瘋子的人也不是沒有。我們退回到房繁之死上,江梆說屍首是故意丢在梅娘門口的,這話我信。梅娘不是蠢人,她有求于房繁,且以她的手段,不會弄得這麽糟糕。他們想到了用安神香,趁其他人昏睡去處理屍體,那完全能趁夜做到。屍首留在樓裏,是因為前後兩個出口都被人鎖死了,他們只好先将屍首釘起來再做打算。房繁太沉,最後屍首還是掉了下來,預謀殺人,不該是這樣的。”

殷若點頭道:“我也相信他們是無辜的。”

林密皺起了眉,為難道:“按這樣推斷,方老娘能在房家出入,是個辦要緊事的人,又不差錢,她手裏必定有人手,也能做到殺人不留痕跡。要是她殺的人,按常理,她應該想盡辦法撇清,為何發現屍首的時候,她剛好也在樓裏?”

她還主導了後邊的事!

幾人一齊愣住。

周青雲看向周松,周松瞪大了眼睛,很肯定地搖頭——姜家七月下旬開始慌,而後馬上謀劃縣令這個位置,為這事和萬家打了半個月的擂臺,才琢磨出周青雲這步棋。收到房繁死訊時,他已經在路上了,老爺接連傳了三條緊急消息給他,可見老爺們也很意外。姜家比任何人都希望房繁活到交出賬簿,那就不需要提心吊膽,費這麽多神了。

周青雲仔細想過,房家老太太一心栽培房繁,她不可能殺他,房家二房也不可能動手。房衍和房盛不可能陷害方老娘,那這事就是外人做的,為的就是攪亂局勢,渾水摸魚。

周家可能嗎?殺人不是殺雞,費這麽大的事,一定要有好處得。房家生意做那麽大,不可能不打點好周家。兩家沒交惡,又沒有利益沖突,房繁死了,周家沒有好處,至少明面上是這樣。誣陷殷若,是方老娘臨時起意,不是“偷人幫”從前的路數,所以這事做得不周全,能破解。

他看向窗外,心底冒出了一個猜想。

殷若将筷子擱在碗上,突然說:“他要是好的,我們幫他。”

他要是壞了,我們就反他!

這是她曾經說過的話,顯然她也想到了“萬”字。

他在京城混跡市井,小道消息聽得多。萬家的皇後在宮裏受冷落,好似很委屈,但實際上,郝淑妃剛生下兒子,就被她哄走養在膝下。傳出來的消息是郝淑妃感念她照看的大恩,兩人情同姐妹,但不到一月,郝淑妃就香消玉殒,誰知道這裏邊有什麽貓膩。萬家族人的風評也不好,雖不得皇上看重,到底是皇親國戚,總有些仗勢欺人的事。

周松沒聽明白,問道:“幫誰?”

殷若謹慎,答:“我說江瘸子梅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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