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周青雲催道:“想辦法再打探多一點消息,才好下定論。我再尋幾個機會上門,譬如那宗首飾失竊案……”
他和林密同時出聲。
林密說:“會不會是陷阱?”
他說:“這是特意引我上門的幌子?”
周松點頭道:“真要說起來,那幾樣在外人眼裏值錢,在房家,真不算什麽。怎麽不偷別人,專朝她一個落魄的寡婦下手?”
周青雲搖頭輕嘆:“做局的人,能想出那樣的主意,卻留下這樣的破綻,想必是明明白白在告訴我:你應該去。去就去吧,正好差個由頭去探底。”
殷若摸了摸鐵鎖,搶着說:“我跟你一塊去。”
一早說誰的鎖離了手就扣錢,實則只要閑着的時候帶上鎖練手勁,便沒人去管,只有她一直想辦法帶着,将它當成武器使。
周松看看被她盤得發亮的鎖環,跟道:“我也去。”
林密站起,拱手道:“明日要去庵裏,回頭我将在同志縣翻過的冊子都默出來,大人再看看有沒有遺漏。”
“好,從庵裏回來,別的事你都不要管,先做這個。都早些歇着吧,明日還有一場仗要打,凡事務必小心,證據線索,都不如性命要緊。”
“是。”
殷若有話要說,但周松跟着周青雲,寸步不離,只能暫且按下,再等時機。
周青雲看出來了,搖頭表示不急。
她點頭離開,周松馬上問:“她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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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那些女眷,不安心。”
“那庵堂裏多的是可憐女人,她能不能辦好事?”
“就你說的,文有林大使,武有殷捕快,辦什麽不成?你放心,她只有在兇險的時候性急,有事商量時心思也細。”
周松反駁不了,改說起別的:“我去過無盡寺,姜家的方正在那見的我,帶了銀子和衣衫給你,還提醒我要小心你,說你油滑,不好拿捏。”
周青雲笑道:“你也不逞多讓,夜裏總趁我睡覺的時候出去。”
“你知道?”
“當然。”
“那你怎麽不說……”
“我管不了,也管不着。打鼾也是逗你的,我睡覺很老實。”
“你!”
周青雲笑,随即又說:“我知道這大運降到自己頭上,不是什麽好事,我既不會做官,也沒什麽文采。此前擔驚受怕,因此反反複複、瘋瘋癫癫,意圖迷惑,還請你見諒。”
周松心軟了,小聲道:“姜家确實想過用完即棄,他們要賬簿,還想将你往周家推,這樣萬一将來有事,他們能脫身。”
“你見過周三嗎?”
此周三非彼周三,他這句話,勾得周松想起了往事,疾呼:“我小時候聽我爹娘說過一回:那一年秋天,姜家籌集了各色緞、羅、紗、織金送去他府上。”
“那才是常理,如今算是撕破臉皮了。都是熾手可熱、心高氣傲之人,因二皇子一事,彼此記恨上了。”
他剛在椅子上坐下,又立刻彈起來,抓着周松的肩膀将他拉回來,小聲問:“姜家同別人往來,闊綽嗎?”
周松點頭,又補充道:“我跟的這位老爺常說‘只要能辦好事,費點銀子算什麽’,他吃的茶葉,一百兩只得這麽點。”
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份量,接着說:“別的我不知道,單就我們這一房,那銀子白花花地往外流,沒人心疼。”
“四老爺怎麽沒做官?”
“方正說不做官的那個才要緊。”
兄弟四人,三個在官場争權穩定局面,一個在外活動,招人手、撈錢,保障後方,确實要緊。
姜徹蹲在溯州,溯州四面都富庶,被夾在其中的它也繁華,只有西邊這個漮州最落魄,按說是最不值得費心思布線的地方。房家落戶漮州,一是因祖籍在此,二是太祖時的屯軍政策給漮州留下了大量的屯田。糧食産量确實高,但他翻過縣志,這些田,只有少量劃在銅獅境內。因此吸引姜家的,必定還是賬簿裏的東西。他們的争權奪勢,他這樣的小人物摻和不上,銅獅裏的秘密,他不需要知道到底是什麽,只要想盡辦法多拿點籌碼在手上,就能在這場風浪裏站穩腳跟。
“睡吧,這些事,往後慢慢再議。辛苦你了,等拿下房家,就拿賬簿去換你娘。”
“我娘被方正拿捏在手裏。”
周青雲點頭道:“那樣更容易,沒準可以提前贖回她。等局勢再亂一點,想必那位方正就坐不正了,只要他來這裏,我們就想個法子拿下他。”
“好!我娘曾偷偷地交代我:只要我能闖出一條路,只管朝前走,不必管她。”
話雖這麽說,他面上卻是滿滿的不舍和擔憂。
周青雲嘆道:“一片舍身為你的慈母心,難得!就為這,我們也要好好拼一把。”
“是!”
周松幫他吹了多餘的燈,出去了,周青雲望着他背影,見他始終不提周常氏,不由得失望一嘆。
次日一大早,周松就叫人套好了車,他和周青雲、馮主簿坐馬車,林密和殷若趕驢車,特意叫林密和殷若悄悄地先走。兩撥人岔開出發,讓人誤會他們是先去探路。盯梢的人總以周青雲為主,林密他們身後清靜,辦事才不會有妨礙。
馬車行到鼓樓下,跳上來一個林拾一,他将趕馬的何園打發走,自己來。
“拾一,昨兒上哪去了?”
“私事,大人少操空心。”
周青雲呵呵,果然不再問了。
林拾一反倒覺得憋悶,随口說:“周守備派了三隊人上山,從前了不得是一隊,有時還會悄悄地上去。”
“多謝你費心,如今我辦成了幾件大案子,又及時往上邊報了,也算是有功之臣,料定他不敢明目張膽謀害我。”
林拾一暗忖道:兩人都知道這會周家人要供着他,不會下黑手,那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拾一,幾位少爺小姐也上山嗎?”
“幾位小姐常侍奉左右。”
“周播……”
林拾一突然搶話:“殷捕快上哪去了?”
“抓飛賊,我們師爺好不容易攢了幾塊銀子,全讓人給偷了。”
周松翻了個白眼,跟着胡謅:“一早起來買豆花,人多,一疏忽就讓人摸走了錢袋子。”
林拾一再次提醒:“寺裏兵士多,她魯莽,容易惹事,不要往這邊來才好。”
“明白明白。”
林拾一又說:“播少爺下月初八及冠禮,據說生他的時候,朝霞滿天,十分地巧。”
周松回道:“老爺忙于政務,怕是沒空去。他一個小輩,管他行什麽禮。”
周青雲雖沒弄明白林拾一說這話的用意,但他知道,肯定不是為的官場往來,小聲道:“多謝告知。”
周家人出行,前呼後擁,山門外的平臺和下方的石階,一步一個持械的兵。
周大人出行,前一個師爺,後一個捕頭,沒了。
打過照面後,周守備不免要提醒:“縣太爺出行,該有的儀仗要有,乘轎好過打馬,前邊鳴鑼開道,不說別的派頭,至少站班的人要跟着伺候。”
周青雲笑呵呵道:“這不是沒錢嘛,能精簡的都精簡了。周某一心為民,不好為這種場面事搜刮民脂民膏。”
二夫人垂頭暗罵:你刮得還少嗎?
周守備臉色卻好了些,在前邊引道,和和氣氣說:“母親虔誠,一早就來了,上過一輪香,聽了會經,這會留在禪房喝茶。她時常記挂着你,過去打聲招呼吧?”
“正有此意。”
周老太太見了他就歡喜,活脫脫一個日夜惦念子孫的慈愛長輩,二夫人也換了面孔,對他客客氣氣。
周青雲胡亂應對,暗道:果然我這戲癖是天生來的。
各人唱着各人的戲,那香燃到一半的時候,老和尚來了。
周青雲盯着這油光水滑的禿頭,啧啧稱奇:“你這頭,抹了什麽好物,竟這樣漂亮?”
周老太太忙打圓場:“他一個小孩家,總有問不完的話,寺主不要見責。”
老和尚哪裏會計較,笑道:“佛家講一個緣法,老衲有幸侍奉在佛前,得沐聖光,才有這樣的圓頭。大人是稀客,老衲方才操辦法事去了,有失遠迎,還請大人見諒。”
周青雲笑而不語。
老和尚再轉向堂上的周老太太,躬身請示:“一切有為法,吃秋茶正好能解秋燥。老衲這裏有新制的白露茶,從采摘到揉撚,全由寺裏的小童來做。談不上名貴,只取個孝敬的心意,請老夫人賞臉嘗嘗,指點指點。”
周老太太笑着應道:“虔誠之心,辜負不得,呈上來吧。”
她身邊的宛如跟了出去,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提醒:“人多了污濁,老太太愛清靜,您只管沏茶,上茶的事,用家裏的人。”
“是!”
周青雲存了點壞心思,将幾上現有的茶碗拿在手上,前來撤換的丫頭犯了難,求助地看向後方的宛清。
宛清上前,柔聲道:“大人,這茶冷了吧?容奴婢替您換上一盞。”
周青雲将茶碗送到嘴邊,笑笑,又聽話地放下了。宛清親自動手,将它撤到茶盤中,讓丫頭帶出去。
這幾個一退開,門口襲來一陣香風,五個霞裙月帔的妙齡女子托着金絲楠木茶盤進來,低眉順眼地為主子們布茶。
周青雲眯着眼打量,左手邊這個頰腮飽滿,水汪汪的大眼含羞帶怯,嘴角微揚,嬌嫩可愛。右邊這個杏眼桃腮,眼如秋水,唇如塗朱,輕輕柔柔細說這茶的來歷,稱得上一個玲珑剔透。周老太太身邊那個冰肌玉骨,五官像是巧匠精雕細琢出來的,無處不精致,可惜眉眼帶愁,惹了老人家不喜,被宛如呵責:“笨手笨腳的,回頭自個去領罰。”
周青雲如她們所願地多瞧了一會,咳了又咳,就是不張口憐香惜玉。
周守備動了動,端起茶碗吃一口,柔聲道:“這茶不錯,母親且嘗嘗。”
他跟前這位明眸皓齒、窈窕多姿的茶侍往老太太那邊去了,幫着挨罵的那位張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