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部——伍萬圓

第30章 中部——伍萬圓

“趙敬義?”傅長松說。

“您不相信?”

“你說趙英濤的兒子,我知道。趙敬義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就陌生了,他還真的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到過。他一般都是稱呼你……”

“核桃。我剛出生的時候,他嫌我小得像一粒核桃。多少年沒人提醒過我還有個小名了,真難為情,呵。”

“是因為早産。你出生當天,我就去恭喜你爸媽,自然也看見你了。後來就沒怎麽見過你,所以對你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一天的樣子。看你現在,營養還行啊,你爸媽當時不用那麽擔心。”

“挺巧的,我爸一死,再也沒人叫我小名,我終于開始長個了。但畢竟有父母基因在那,最後也只是長到和我爸一樣的高度,倒是落下了貪吃的毛病。”

“行吧。我再問一次,吃點什麽?”

“您不能早點收攤嗎?我想和您聊一聊,敘敘舊什麽的。”

“那不行。我做生意的辦法簡單,只要找準了有客的地方,就盡量天天到崗,該照顧到的事一件不落,讓別人覺得哪都有你,啥時候都能見到你。除非你有什麽辦法讓我今天沒法做生意,否則,等我打烊。”

“都聽見了嗎?可不能攪了傅伯生意。”趙敬義擡高聲音,不回頭地說。“都坐下。點菜。”

在他們交談間,最後一桌客人也已付款,悄然離開。趙敬義一群人,加上從劉阿姨那兒弄過來的幾張凳子,圍着三張圓桌坐得滿滿。

“你去招呼吧,”傅長松對女兒說,“就是普通客人。”

因為沒有印制菜單,菜品都寫在攤位旁邊立着的一塊薄木板上,當客人多的時候,傅寶雲必須走到每一桌面前,紙筆記下客人所需。她有些忐忑地走到其中一桌旁邊。要是在往常,這些一看就來路不正的小年輕,會向她投去可疑眼光,不在意她是否因此而尴尬。但這群人不一樣。他們像一群被迫面對試卷的中學生,注意力只在點菜這件事上,幾乎沒有人擡頭看她一眼。唯一和她對上眼神的,只有趙敬義。他笑着對傅寶雲說,就點這些,夠了,每桌加一打啤酒,謝謝。顯然手下是遵從了他的命令,才态度和善。

和普通客人不一樣的是,這夥人有意點了超過一般分量的菜。因為重量問題,傅家每次出攤,只會裝載少量的酒水,這些人很快消耗完了,然後自行到不遠處的店鋪買酒水回來繼續。三張滿桌,攤位持續熱鬧到了十二點,準備的食材已所剩無幾。趙敬義說,大夥都吃得差不多了吧,衆人紛紛放下筷子。

傅長松對女兒說,收攤吧。傅寶雲開始收餐具,而趙敬義手下主動把桌子折疊了起來。傅長松說,你們挺閑的,但是我不需要人給我們打零工。趙敬義說,傅伯,您指揮就行,讓他們活動活動,這樣早點收幹淨,我們也好聊正經事兒。傅長松盯着趙敬義看了一會兒,沒有直接回答他,轉而叮囑女兒說,寶雲,他們願意幫我們收攤,你來交代該怎麽做,讓他們注意一點就行。寶雲猶疑,低聲說,爸。傅長松說,沒事。

兩人走到人行道內側。

“傅伯,多謝你招待了。”

“稱不上招待誰,這不是明碼标價做生意嗎。”

“我們一邊散步一邊聊?”

“除非帶上我女兒。”

“對,對,是我考慮不周。”趙敬義回頭看了一下正在收拾東西的衆人。“這麽多東西,真不容易啊。你們住的地方離這挺遠的吧?”

“三公裏多一點,不太遠。”

“每天就這麽推出來做生意,又推回去?”

“每天。”

“等會我讓兄弟們用車幫您拉回去吧。”

“行了,飯也吃了,酒也喝了,我建議你有話直說。”

“我想和您合作。”

見傅長松沉默,趙敬義繼續說:“看吧,直話直說,反而把問題複雜化,所以我才先帶着大夥吃頓飯,就當是一個緩沖。我和您都二十多年沒見了,更不用說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我覺得需要先讓您重新認識我。”

“那你應該更誠實一些。你朝後看,車輪子旁邊,穿藍條紋的那一個。我記得他前幾天已經來過了。”

“不愧是傅伯。其實,我也需要重新認識您,所以得做點準備工作,讓他先探了探路。今天見到您本人,聊了這麽幾句,我心中有一個想法更加明确了。我十分相信,您是坐了二十年冤獄。”

“你媽媽認定是我幹的。她應該也會這麽教育你吧?”

“那确實。其實頭一兩年我都不知道我爸是怎麽死的,我媽說是車禍,後來她可能憋不住了,說我爸是交友不慎,害死自己。到了第三年,她才直接點出您的名字,說肯定是您幹的,二十年判少了,槍斃才解恨。”

“你不相信她說的話?”

“我更相信我爸說的。他還活着的時候,雖然我們倆不怎麽見面,但是關于您,他和我說過太多了。說沒有你,那就沒有他,也沒有我們家的好日子。還說您是他的救命恩人。稍微長大一些之後,我自己也了解了一些情況。這麽一綜合,我覺得答案很明顯,您根本沒有理由會去對付我爸。不管是為了女人,還是為了十萬塊錢,都不值得。至于我媽,随她去,她想些什麽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你想知道是誰幹的?”

“想不想?那當然是想的。但是我沒打算在這件事上費心。二十年前公安都沒解決的事情,現在更是什麽證據都沒了,解決不了。在我看來,您不光是坐了冤獄,更是為我爸坐了冤獄。”

“怎麽說?”

“我爸死得不明不白,如果沒有人為這件事坐牢,成了懸案,他在旁人眼裏就成了個冤魂。您坐了冤獄,非常不幸,但對我媽,還有我爸身邊的其他人來說,事情總算有個交代,這件事大家也忘記得比較快。有的事忘了好,忘了才能好好為以後做計劃。要是二十年了,還有人在說,你知道趙英濤嗎,當年那樁懸案,現在還沒破;那他們看見我本人,頭一個想到的也會是,他爸死得冤,案子還沒破,可憐孩子。正是因為您坐了牢,事情才妥了,我爸才能入土為安。不管您願不願意,您都做了非常大的犧牲。我一直在等着您出獄,親口把這些話告訴您。”

“你現在做的什麽營生?”

“和當年你們倆在鹞子街做的一個方向。貿易方面的,五花八門都有。我之前說的是合作,這個詞可能用得太重了。這麽說吧,看見您現在這麽辛苦,還帶着女兒一起,我心裏不好受。我非常誠心地,希望您可以過得舒心一點。”

這句話讓傅長松回想起一些過往。他和趙英濤,若要說服商家接受只利于他倆的條件,也常常這麽說話。大家都舒心一點不好嗎,少點摩擦不好嗎。在兩人都有孩子之後,這些話顯得更加有說服力。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我是有點好奇,這麽多年,你媽是怎麽把你帶大的。不過今天實在時候不早了。”

“您不用急着回答我。我想過,如果您不樂意,我就做一個普通常客,也不錯。接下來兩天我有別的事,但還是會有我弟兄來照顧生意的。就他吧,既然您都認出來了,就剛才說的穿藍條紋的。如果您想提前找我,和他說,叫他小吳。”

“行。”

趙敬義一行人離開了。傅長松查看了一下推車,所有物件都收納得緊湊而整齊。譚寶雲走到她身邊。因為有多人幫忙,今天收拾之後,她并不像往常一樣疲乏。

“回去吧。”他對譚寶雲說。

“爸,你們剛才一直在聊,所以我沒說。”

“怎麽了?”

“結賬的時候……他們打了五萬。”

這完全抵消了蔣蕾做手術和住院的花費。

譚嘉爍打電話要求見面,謝靜一口答應下來,但當天晚些時候,以工作加急為由推掉了。第二天,以工作加急,附加家人生病為由推掉了。第三天早上九點半,譚嘉爍來到了謝靜供職編輯部的門外,給她打電話,說自己就在門外,如果今天仍不赴約,就直接進門找她。謝靜回話說,嘉爍,我午休就出來,我們找個不那麽顯眼的地方好嗎,附近同事很多。譚嘉爍說,出版社南門出口對面的咖啡館,我們坐外面的位置,臨街,車來車往,沒人會偷聽到你在說什麽。

十二點二十五分,譚嘉爍看見謝靜從斑馬線走過來,手裏拿着一個飯團。她在譚嘉爍對面坐下,說,我早上沒吃,現在很餓了,稍微等我一下。在譚嘉爍沉默的注視下,她略急促地吃完了紫菜金槍魚飯團,左右看了看,沒有垃圾桶,有些尴尬地把半透明的飯團紙捏在掌心,然後略微皺眉,擡起眼睛,對上了譚嘉爍的眼神。謝靜輕咬右邊嘴唇,仿佛在思考一個令自己困擾,但不值得過分擔憂的事情,比如為什麽做壞了一道拿手菜。

“泰……他當天就給我打了電話,說——”

“你等一等。”譚嘉爍打斷了她。“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那天為什麽把我一個人扔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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