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張悅：張悅卻過早地開始對這個世界失望

第15章 張悅：張悅卻過早地開始對這個世界失望。

“對了，悅悅，你這周不回家嗎？”何素珊問下鋪的張悅，平時周五下了課她就會走，今晚她們吃過晚飯，張悅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不回去了……”張悅平靜地道，“想體驗一下在宿舍的周末。”她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

何素珊在床上翻了個身，朝下鋪看去，張悅神色黯然，她背抵着牆，手耷拉在面前支開的小折疊桌上，桌上放着試卷，但思緒卻像是放空了。

“那我這周有伴了。”何素珊耷拉着腦袋笑着說。

張悅擡起頭看她，也笑了，還說：“那我以後每周都在宿舍陪你吧。”反正我也不想回家。後半句沒有說出來。

“不用，我一個人也不害怕，都習慣了……”何素珊大手一揮，心大地沒察覺張悅的不對勁。

“只是習慣啊……所有的事，好像只要習慣了就會變得正常了似的……”張悅說，筆在卷子上拉出了長長的一道痕跡。

“什麽——”何素珊在上鋪問。

“沒什麽。”張悅回。

第二天是周六，何素珊睡到了自然醒，第一次在周末的時候醒來宿舍裏有其他人陪着。

何素珊先打開了手機，看到被拉進了一個讨論組，四個人，除了她還有李飛凡、趙曉冰、張悅。

剛打開就有好幾張圖片傳了過來，她看着那個沙漏的小圖标一張張加載出來，是昨晚李飛凡和趙曉冰出去嗨的照片。

何素珊：「不看不看，費我流量！」

趙曉冰：「哈哈哈哈！」

何素珊看得眼饞，提議也想出去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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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學霸思維的張悅帶她在市圖書館待了一天，何素珊中途還睡了一覺，張悅則一直在看快意恩仇的江湖小說。

“悅悅，以前我就發現了，你給我傳的小說大多都是江湖類型的，你很喜歡看這種武俠題材的呀？”何素珊問。

張悅的手指按在書上，說，“嗯，好看。我喜歡帶着浪漫主義色彩的俠客。”

俠客們心中帶着一股子道義，再難也能挺過去。如果現實生活能像武俠小說一樣，是非分明，善惡有報就好了。

何素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下頭翻看自己手裏那本《唯美風景繪零基礎到精通》。

一直待到圖書館閉館，她們才坐上了回程的公交。

*

新的一周開始，晚自習前，教導主任顧言宏帶着一個人直着向教學樓走來。

“快回座位！老顧來了！”

“他身邊那位是誰啊？”

同學一邊狂奔回教室，一邊還一步三回頭地看。

“別看了，一會兒該記住你臉了！”

“我靠，真的是理發師。”袁國棟奔回教室時還帶着一個勁爆消息。

顧言宏指揮着各班回去抓頭發長的男生過來剪頭發。

孫文平回到班級時，大家都瑟縮地坐在座位上，頭也不敢擡，生怕被揪起來去剪頭發。

“女生就算了，男生都站起來！”孫文平道。

聞言，班上的男生都慢吞吞地站了起來，理科班男生多，一時間看起來像是班上的同學都站了起來。

然後何素珊看到張悅也站了起來。

“悅悅，女生不用站……”何素珊在她身後小聲道。

孫文平走了過來，“許晗你坐下吧。”言下之意他的頭發很規矩，他又道：“張悅，你站起來幹什麽？”

“老師我想剪掉，長頭發打理太浪費時間。”張悅不卑不亢地回答。

孫文平似是贊許般地點點頭，他就喜歡這種只注重學習的學生。他在過道轉了一圈，點了幾個人坐下，然後帶着剩下頭發不合規的人走出了教室，張悅跟在最後面。

顧言宏找的這個托尼老師技術還算可以，三兩下就把少年們養起來的非主流殺馬特發型剪成了乖乖男。

正剪得順手了，突然冒出一個女生。

張悅走過去坐在了凳子上，理發師手拿圍布，一臉懵然，不知該不該給她圍上去。

“你要剪頭發？”理發師邊問邊把圍布圍了上去。

“嗯。”張悅冷淡地應了一聲，把自己的發繩解了下來。她頭發很長，已經到腰部了。

“麻煩給我剪個男生頭吧，短點也沒事，謝謝。”張悅說。

張悅烏黑的長發披散在圍布上，顯得更長了。理發師手指在她頭發上撈了一把，“不可惜嗎？”

“還會再長的，不想要了。”張悅閉眼答。

周圍還有其他班排隊的男生，都驚呆了。

理發師在她頭發上噴了水，一剪刀下去，攥着那把頭發在她面前問：“要留個紀念嗎？”

張悅睜開眼看了一下，又閉上了，“不用了，謝謝。”

真是個說斷就斷的寡情人，理發師心裏感嘆一聲，手下開始動作起來。

不一會兒，張悅剪完了，她回來後，何素珊看見了她的發型，比李飛凡還要短一些，不過看起來挺清爽的。

“悅悅，你真有勇氣啊，那麽長的頭發得留多久啊……”何素珊感到十分可惜。

張悅笑笑：“可再生資源你可惜什麽？”

“那倒也是。”何素珊轉了轉手中的筆。

*

第二次月考是完全按照高考标準布置的，考兩天。

何素珊享受着許晗的考前突擊小竈，理綜考完之後抒了一大口氣，只剩下午最後一門英語了。

因為想多些時間複習，張悅說中午不去食堂吃飯了，買了桶泡面打算在宿舍将就一下。何素珊去食堂去得晚了，看到密密麻麻排隊的人群，一下子也沒了食欲，後腳也去了超市。

回到宿舍的時候，張悅已泡上了方便面，放在陽臺邊的窗臺上，等待期間還背了會兒單詞。

然後她接了個電話，何素珊只聽到她問“哪個醫院”，就見張悅抓起外套就跑了出去。

“悅悅，怎麽了？”何素珊追出去。

“素珊，下午幫我請假——”張悅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何素珊回到宿舍的陽臺，看到樓下張悅跑得飛快，外套拉鏈還沒拉好，臉上焦急情緒畢現。

何素珊回身，看到了那桶泡面，還在窗臺上放着，泡面蓋已經卷起，上面濺了幾滴湯汁，一次性叉子放在旁邊——主人還沒來得及吃。

下午，張悅缺考了。

何素珊考前到辦公室和孫文平幫她請假。

“不看看什麽時候，還請假……”孫文平拿出上次的成績單，打算看看張悅上次的排名。

何素珊本來都要走了，又忍不住回頭解釋了一句：“老師，張悅好像是因為家裏人住院了，所以才請假的。”

“第六名……還可以……”孫文平喃喃自語，“嗯，知道了，你回去考試吧。”

何素珊走出辦公室還為張悅抱不平。

考完連着雙休，因為擔心張悅，李飛凡和趙曉冰沒回家，她們三人打車去了張悅所說的醫院。

到了醫院，張悅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看到她們幾個，差點沒忍住哭出來。

何素珊首先走過去給了她一個擁抱，這幾天發短信，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只說自己媽媽住院了，沒什麽大事。

何素珊看着她，眼眶紅腫了一圈，黑眼圈都冒了出來，像是好幾天沒睡的樣子，不禁眼酸。

走進病房，張悅媽媽躺在病床上，張悅走過去調了病床角度，她們幾個一個個擠進來站在門口，手裏拎着水果牛奶補品什麽的。

“進來啊……”張悅道。

她們這才走近病床，張悅媽媽朝她們笑了笑，她頭上包着紗布，半張臉幾乎都腫了起來，還發着青。

“阿姨……”

“你們都是小悅的同學啊？”張悅媽媽笑着問。

她們紛紛點頭，把東西放到桌上，何素珊随手拿了一個蘋果出來，要削蘋果給張悅媽媽。

張悅把蘋果接過來，削好皮切成小塊，裝到盤子裏放到了小桌板上。

“我沒事，你帶同學們出去吃飯吧……”張悅媽媽笑着說。

“媽，你有事就打我電話。”張悅說道。

“阿姨，您好好休息。”何素珊三人說道。

張悅媽媽點點頭，含笑看着她們退出了病房。

“悅悅，阿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行人走進了電梯，何素珊沒繃住首先問了出來。

她原本以為她媽媽是得了什麽病才住院的，現在看來那傷完全是被人打的。

“嗯……那傷，是我爸打的。”張悅低頭道。

何素珊驚得說不出話來，夫妻之間怎麽下得去這麽狠的手？

“人渣嗎？”趙曉冰忿忿地罵。

“你爸人呢？”李飛凡問。

張悅搖搖頭，“不知道，是我們鄰居把我媽送到醫院的，我到的時候沒看見他，家裏也沒在，估計跑出去躲着了。”

“報警了嗎？”李飛凡又問。

張悅又搖搖頭。

電梯門開了，她們走了出去，在醫院對面的小飯館吃了飯，張悅用飯盒帶了一碗湯面給她媽媽送了上去。

她們三個人在住院部樓下的長椅上等着她。

“有十幾年了吧……”張悅眨眨泛紅的雙眼，“酗酒、家暴……”

“上次，他就這樣，揪着我的頭發打我……”張悅說着，再沒忍住，哭了出來。

——所以你才剪掉你的頭發，所以你才不想回家……

何素珊忍不住掩面而泣。

“我能做的很少……我打不過他，我也救不了我媽……”

“有時候真的覺得很累……”

“我好想逃……”

“甚至想過去死……”她的牙齒打顫，“死”這個字念得她用盡全身力氣。

“可是啊……我一想起我媽，我就想……我得繼續活着啊……”

何素珊捂住嘴，十幾歲的姑娘，本應天真無憂，可張悅卻過早地開始對這個世界失望，甚至輕生，任由家庭這根藤蔓将她纏得死死喘不過氣來。

命運不公，有時候會問為什麽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苦難的承受者是有概率的，為什麽這種概率會降到自己頭上？為什麽偏偏是自己？

晚上回宿舍的時候，三個人一路上都沉默無言。

“我好想逃……”何素珊一閉眼就是張悅悲傷地噙着淚的表情。

趙曉冰眼睛也哭紅了，像個核桃。

這世界有很多面，當你看到了不為自己所熟悉的一面時，一時很難接受，你不甘、憤恨。

但是慢慢的，你會遇到越來越多的事，見過越來越多的人，會開始明白，世界并沒有你頭腦中想象中那麽美好，世界的陰暗背面才是常态，你開始慢慢接受，與此同時帶來的還有深深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