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案發前(馮琛出場)

第2章 案發前(馮琛出場)

時間倒回至周厚澤被害的前三周。

正元歷 346 年 6 月 23 日後半夜。

雲城城南遠郊有一處地勢不高的丘陵,以連綿竹海聞名,竹林深處零星分布着許多權貴財閥的別院。

與景茂區的繁華不同,此處遠離鬧市、幽深僻靜,這些私家別院大多做度假療養之用,平常時候人跡罕至。

不過,這裏有一處別院卻為常居之地,是周厚澤獨生愛女周箴彤一家的居所。

雖說是獨女,周箴彤卻并非周厚澤妻子所生,而是一個外室私生女。但周厚澤妻子一無所出,周厚澤就這麽一點血脈在世,外加周箴彤本人十分争氣,才貌雙全,十年前就已經成為頂尖芭蕾舞藝術家,是以周厚澤視若掌上明珠。

不過六年前,周箴彤結婚後退隐,做了全職太太,再沒在公開場合跳過芭蕾舞。

而她嫁給的只是雲城中央大學一個普通老師趙功成。

趙功成在無數“倒插門”、“攀高枝”的流言蜚語中住進了周家別院。與夫妻二人一同居住的還有周箴彤的母親,即周厚澤的外室。此外還有一個年輕女傭。

夏季的後半夜,周家別院,一片寂靜無聲。

照說草木茂盛的丘陵地區,盛夏時節應當聽得到蟬鳴,可古怪的是,別院區其他人家都是蟬鳴不絕,偏偏周家別院聽不到半點。

在這一片死寂的漆黑中,周箴彤獨自躺在二樓卧室床上,死死盯着天花板,一動不動。

天花板裏,時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爬動。

那聲音每次響起,周箴彤的眼睛就驚恐得更睜大一分。

突然,她渾身猛顫了一下,感覺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自己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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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擡起左手,只見手背上黏着半透明的黃色粘液,還散發着淡淡的腥臭味。

“救命~”她啞着嗓子呼喚,仿佛不敢大聲喊,“誰來救救我……”

沒有任何人聽到她的求救。

又一滴黃色粘液從天花板縫隙落到床上。

她拼命撐起身體,“咕咚”一聲滾落地上。

這時才能看清,她的右腿打着石膏,行動不便。

落地聲音驚醒了隔壁房的女傭。

女傭推開門、打開燈,想将她重新搬上床,但她拼命搖晃腦袋、強烈拒絕,還哆嗦着問道:“趙功成人呢?在哪裏?我媽媽呢?”

“小姐,姑爺還在書房看書,沒睡呢。太太早到卧室休息了。”女傭回話,“要叫姑爺嗎?”

“不!不!不要叫他過來!”周箴彤聞言如見了鬼一般地面孔扭曲,死死抓住女傭不放。

她指着天花板,問:“你可聽到了什麽聲音?有東西在爬的聲音……”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小姐。”女傭不解。

周箴彤将左手遞到女傭面前:“聞到什麽味了嗎?”

淡淡的腥臭撲鼻,女傭怔住了,用猶疑的目光盯着周箴彤。

“帶我出別院!趁這兩人都不在的時候。我要去一個地方。”周箴彤抓着女傭,滿眼哀求。

正元歷 346 年 6 月 30 日下午。周厚澤被害前兩周。

雲城中央大學後門口街市一家咖啡館裏,老板娘正坐在吧臺邊,喝着親手調制的咖啡,撸着吧臺上窩着的一只肥貓。

這個時間點學生們都還在上課,正好得空享受一下惬意時光。

還沒享受多久,門口突然響起“歡迎光臨”的門鈴聲,一男一女推門走進咖啡館。他們點了兩杯咖啡,要了一間包廂坐。

看着他們走遠的身影,老板娘不由皺起眉頭,目光警惕地上下打量。

這女人看起來三十出頭的樣子,比男人年長一些,兩人穿着極其古怪,大熱天的,都是長袖長衫。這也罷了,女人雙手戴着黑色手套,還是很厚實的那種,而年輕男人單薄的襯衫下,隐約可見整條右手臂都包着黑布,并且同樣的,他沒被衣服遮擋的右手也戴着厚實的黑色手套,左手倒是裸露在外,跟正常人一樣。

老板娘害怕這兩人不是什麽正經人,蹑手蹑腳地趴到包廂門上偷聽。

結果門“砰”地打開,女人正面迎上老板娘,冷冷道:“有事嗎?”

女人目光鋒利如刀,老板娘吓得再不敢造次,只能回到吧臺坐立不安。

包廂內,女人從懷裏掏出幾張資料遞給年輕男人,其中一張是家庭合影——端坐在正中的是老兩口子。左邊頭發花白、面容肅穆的長者正是周厚澤;而他一旁的中年婦人,深褐色眼珠、小麥膚色、輪廓深邃,像是南陸地區少數部族的長相,雖然上了年紀,眉目間依然風情婉轉。

他們身後站着一對年輕夫妻,妻子盤着頭發、明媚豔麗、長相混血;丈夫一身西裝,帶着黑框眼鏡,給人第一感覺是幹淨斯文。

女人分別指着照片上的幾人,道:“委托人叫周箴彤,是政務司司長周厚澤的私生女,母親是個南陸部族女人,周厚澤的情人之一。周箴彤要求我們調查她丈夫——在雲城中央大學任教的趙功成。”

“調查丈夫婚外情?”年輕男人問。

“調查什麽委托人倒是沒說,昨天晚上她過來時神經兮兮,給我看了一段家裏的監控錄像,但沒多提要求,就讓我們二十四小時監視趙功成。”

“你确定要接這筆私活嗎?”年輕男人面露憂色,“如果被傭兵寮那邊發現……”

“我想盡快逃離傭兵寮,那裏不是能長久待的地方,這次私活報酬豐厚,賺了這一筆,就能衣食無憂過下半輩子。如果可能的話,你跟利加邏也別繼續留在傭兵寮了,我是為了你們好……”

話還沒說完,年輕男人看了看手表,打斷她:“現在沒時間讨論這些,利加邏已經在學校裏面了嗎?”

女人看着他,眼神晃動、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才道:“他混在趙功成的公共課堂上,盯着呢。聽周箴彤說,最近趙功成總在學校待到深夜才回家,我們得等會兒,等到天黑下手。”

“那照老辦法吧,我找機會給他注射麻醉,等他睡過去了,你把監聽定位器植入他體內,千萬小心,不要被他察覺。”

女人點點頭。

晚上 11 點。雲城中央大學教師辦公樓。

一個老教師急匆匆走進電梯,往七樓趕,他把第二天要用的教案落在了辦公室。

這麽晚,辦公樓已空無一人,只有七樓一間辦公室還亮着燈。

剛剛他在樓下望了一眼,知道那是趙功成的辦公室,而他自己的辦公室就在隔壁。

上到七樓,一出電梯門,他就覺得哪裏古怪,後背隐隐發涼的感覺,好像有什麽人跟在他身後。

猛地回頭,身後卻是空蕩蕩的走廊。

當然,因為此刻走廊的燈都已熄滅,只剩前方趙功成辦公室大門的玻璃窗透出光亮,所以他其實也看不真切身後到底有人沒人。

他心裏不自覺地發虛,腳下步伐加快。

而這時,身後尾随的腳步聲變得清晰起來。

——真有人跟蹤自己?

莫名的恐懼感催促他越走越快,近乎小跑,而身後那人也越跟越緊。

他吓得沒去開自己辦公室的門,反而直沖趙功成辦公室而去,結果一拉門把手,門竟然反鎖了!!

老教師不敢回頭,拼命拍門,大喊:“趙老師,你在裏面嗎!!!”

房間內沒有任何回應,好像趙功成不在裏面一樣。

這時,他聽見身後的人小跑起來,徑直沖向自己。

“趙老師,你在裏面嗎!!!”老教師再次喊叫,向趙功成求助,聲音都帶着哭腔了。

“砰”的一聲,他被撞翻在地,可憐一把老骨頭差點散架,嗷嗷叫了半天爬不起來。

他倒地的瞬間側頭,看見撞他的身影往樓下跑去,那身形,好像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

——這小孩幹嘛跟蹤他?還撞了一把就跑……

老教師一頭霧水,卻顧不上細想這些。他扶着門把手吃力起身,連忙動了動胳膊、晃了晃腿,還好活動了一番,感覺沒什麽實質受傷。

這一番就在門口耽擱了好久,忽然他聽見房間內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好像有人朝門口走來。

老教師心髒砰砰跳得還沒平息,辦公室的門“嘩”地打開了,趙功成就站在面前。

“哎喲~哎喲~趙老師,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出事兒了,喊了半天沒聲音。”老教師喘着粗氣、摸着胸口。

“哦,剛剛我睡着了。”趙功成趕緊扶老教師進屋,給了他杯水緩一緩。

老教師坐下來,看見辦公室對着室外的窗戶大開,而趙功成走了兩步就弓起身,扶住桌子,似乎頭很暈。

“趙老師,你沒事兒吧?”老教師關心地問。

“沒事兒~沒事兒~大概最近有點累到了。”趙功成說着說着,覺得脖子後面有些癢,便伸手去抓,越抓越用力。

老教師驚呼了一聲:“趙老師別抓了,都抓出血了!”他在口袋裏摸索了一陣子,掏出一個小瓶子塞給趙功成,“用這個擦擦,夏季防蚊水要常備,還有窗子別開那麽大,紗窗都不拉上的。”

趙功成回頭看了窗戶一眼,喃喃道:“我記得關了紗窗的呀……”又是一陣頭暈襲來。

老教師緩得差不多後,起身告辭,從隔壁拿了教案,路過趙功成辦公室還又跟他囑咐了一句“早點休息”,才匆匆離去。

他走後,趙功成将辦公室門帶上,走到窗戶邊,探出頭,見對面教學樓走廊上也還亮着燈,準确說,就只有正對着的第七層亮着燈。

趙功成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幽邃,眼裏暗流湧動。

他關上紗窗,發現紗窗靠插銷的位置破了一個小洞。他手指輕輕撫過小洞,然後将玻璃窗也關牢,拉上窗簾。

此時辦公樓外牆上,距離趙功成的窗戶近在咫尺的位置,淩空懸挂着一個人影,在漆黑夜幕籠罩下,并不十分顯眼。

外牆上沒有任何可攀爬的東西,這人影僅僅依靠雙手抓附,居然能牢牢懸挂。

剛才趙功成和老教師聊天時,這人影一直挂在外牆上一動不動,等到趙功成拉上窗簾的剎那,突然開始以極快的速度向下移動。

月亮恰巧這時從雲層遮蔽中探出身子,月光照在這人臉上,正是白天時咖啡館中衣着古怪的女人。

女人感覺到光亮,立刻停止移動,警惕地四下張望一眼。

還好這個時候的辦公樓附近空無一人,她于是更加快速地向下攀爬。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她已經脫去了黑色手套。那雙手形狀怪異,好似猛禽的勾爪,牢牢嵌進牆裏,接着又從牆裏拔出,再嵌入。

依靠着這樣抓附牆壁的力量,她穩穩當當地從七樓爬到地面。

落地後,她将雙手舉到眼前,竟不是血肉之軀,而是機械仿制的雙手。她凝神關注了須臾,鷹爪狀的手掌便瞬間恢複了人掌形狀。

這機械義手居然如血肉軀體一樣,被大腦自由控制,甚至比血肉軀體更堅固、更靈活,能夠變換形态,更像是将人身體的一部分變成了利刃——沒有皮肉包裹的機械,宛如沒有刀鞘的利刃。

與此同時,對面教學樓七樓走廊轉角處,白天咖啡館裏的年輕男人正在拆卸一杆類似狙擊槍的裝置,但他從槍筒中卸下的不是子彈,卻是幾根細長銀針。仔細看,這些銀針并非實心,而是中空內有溶劑。

拆卸完裝置,用手提箱裝好,男人迅速下樓離開教學樓。

深夜的校園再次恢複平靜。

而此時,已經拉上窗簾的七樓辦公室內,趙功成走到洗手臺前,清洗手上脖子上的血跡。

他對着鏡子側過身,觀察自己的後脖頸,那裏有個蚊子包一樣的微微凸起,他手指輕輕撫過凸起,摩挲良久,然後慢慢勾起嘴角,臉上露出一個微笑。

正元歷 346 年 7 月 10 日上午,周厚澤被害前五天。

距離雲城中央大學僅兩條街之隔,有一家名叫“複生藥業”的制藥公司,是周厚澤名下産業。公司不算大,只有三十來人,由趙功成全權打理。

趙功成出生貧苦山區,毫無家世背景,全憑自己勤勉刻苦,掙得機會來到雲城。不過也好在他沒任何背景,與周箴彤成婚後,周厚澤才能把他當做自己人。

這倒插門的女婿為人謹慎、做事麻利,周厚澤年歲漸長後,很多工作都交由趙功成打理,将他視作心腹。

然而這一天,“複生藥業”的員工們卻聽見周厚澤與趙功成發生激烈争執。

本來周厚澤很少來公司,這天一大早卻滿臉陰鸷地等在會客室。

幾個小時過後,都快到中午了,趙功成才匆匆趕到,秘書将他領進會客室,聽見他跟周厚澤道歉了一句:“爸爸,對不起,學校忙,課一直上到現在。”然後就關上門。

一開始,員工們照常例行工作,根本不會去管大老板和小老板在會客室聊些什麽。但沒過多久,會客室內卻傳出非常激烈的争吵聲。

明明趙功成在周厚澤面前一貫伏低作小,毫無背景的女婿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錢財有錢財,離不開老丈人的提攜。所以今天這是怎麽了?趙功成一反常态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蠢蠢欲動的八卦心讓幾個員工悄悄走到會客室門口,想聽聽裏面都在聊些什麽。

結果就聽見裏面傳來“砰”的一聲響,像是什麽擺件砸在人身上的聲音。

“你放肆!”周厚澤吼道,“你以為走到今天這一步,還回得了頭麽?!你以為我回得了頭麽?!”

接下來聲音壓低了,員工們聽不真切,就隐約聽到一些詞,什麽“親人愛人”、“雙手奉上”。

然後趙功成不知嘟嘟囔囔回了句什麽,周厚澤陰恻恻道:“不要擺出一副僞善面孔,你還記得當初是誰不惜砸鍋賣鐵,供你讀書、讓你走出那個窮山溝麽?你踩着他們的脊背攀上高枝,如今吃幹淨親人血肉,不也想擦擦嘴不認賬,不是嗎?”

趙功成沒有吭聲。

周厚澤最後甩下一句:“你跟我,本質上是一樣的人。”就摔門而出。

偷聽的員工們來不及逃走,被逮個正着。

周厚澤勃然大怒,命人将這幾個員工扣押,沒他的命令不準放出來。

然而,這幾個員工再沒等到釋放命令。

五天後,周厚澤被害,慘死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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