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殺(邢彥出場)

第1章 一殺(邢彥出場)

正元歷 346 年 7 月 15 日正午。

盛夏時節,驟雨初歇。

燕州首都雲城最為繁華的景茂區幾處街口全部停着警車,警衛們持槍戒備。路人經過時,紛紛好奇向內張望。

警衛們一開始還有力氣驅趕,但人類的好奇心總是愈遏制愈強烈,駐足圍觀的路人越聚越多,蒼蠅盯着肉似地打轉。

時間一久,警衛們便索性放棄了掙紮,反正好奇歸好奇,蒼蠅始終不敢越雷池半步。

燕州立國上百年,由刑軍署、倫理署、政吏署三權分權而治。景茂區正是政吏署政要們的生活區。

政吏署手握財政大權,政要住所修建得頗為氣派。其中一幢三層純白別墅為政務司司長周厚澤的住所,外人稱之為“周公館”。

此時周公館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到處是橫七豎八的警戒線。

一樓庭院內,十來個警衛嚴陣以待,他們身着制服上印有刑軍署重案司的徽印。

院中楊槐樹上,幾只知了不厭其煩地鳴叫,讓肅穆的氣氛平添幾分躁郁。

“7 月 15 日上午 10 點,景茂區周公館二樓,發現男屍一具,死亡時間初步判定為 7 月 15 日淩晨 2 點至 3 點之間,死者身份明确,為政務司司長周厚澤,死因……”

重案司一隊隊長鄭烽瞅了一眼披着睡衣、血肉模糊、爛泥一般歪倒在牆角的男屍,以及牆面上噴濺的大片血跡,繼續在記錄本上寫到:“全身大約四十來處刀傷,刀刀避開要害,致命傷在下半身,下體被捅爛,失血過多導致死……”

他頓了頓,不由自主感到一陣蛋疼,嘆口氣道:“也可能是痛死的吧。”

屋內,另有兩個年輕警衛——一個小平頭正端着相機拍照,記錄現場細節,另一個小黃毛在檢查屋內器物。

鄭烽把死相慘烈的周厚澤用塑料布掩上,心裏感慨:“什麽仇什麽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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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頭走近,将相機裏的照片翻給鄭烽看:“鄭隊,現場沒留下兇手指紋,但屋內有很多沾染血跡的腳印,除去周厚澤自己的,還有其它十六處不完整腳印,都是出自同一人……應該就是兇手留下的。

幾乎全是足尖點地,一掠即過,牆上甚至也有幾處。從腳印判斷,這人移動速度極快,不像普通人。唯一一處完整腳印在茶幾旁邊,看尺寸,大概率是女性,當然也可能是身材矮小的男性。”

——不像普通人……

鄭烽明白小平頭的意思,這移動身法确實不像是普通人,或者說,不像普通人類。

小黃毛也湊過來道:“附近監控已經查過,從周厚澤被害前六個小時起、到發現屍體為止,周公館上下、包括沿街路口的監控全部關停。是周厚澤自己下的命令,要求關停監控。”

鄭烽環顧屋內血腳印的分布,走到茶幾邊蹲下,手指從那雙完整的血腳印旁輕輕劃過,順着茶幾腿一路往上,落到桌面上一個盛滿灰燼的煙灰缸旁,道:“兇手殺了人之後,在煙灰缸裏燒了些什麽。”

他俯身靠近那些灰燼,突然“咦?”了一聲,招手喚來小黃毛:“還有沒燒幹淨的東西。”

小黃毛立刻上前,用鑷子小心撥開那些灰燼,果然,裏面有一塊很小的、沒燃盡的暗黃色紙屑邊角。

“頭兒~”小黃毛舉着紙屑對準陽光,“好像是照片紙。”

“照片紙?”鄭烽皺起眉頭,敲着手指,“周厚澤自己下令關了監控,兇手殺人後燒了一張照片……”

小黃毛将紙屑裝入塑料袋封存好,遞給鄭烽:“這照片紙看起來有些年份了。”

“待會兒我拿去鑒證科查查來歷。”鄭烽接過來,“照現場情況看,恐怕是熟人作案。”

“哦?”小平頭和小黃毛齊齊轉過頭。

“周厚澤如果和兇手約好了淩晨會面,并且不想讓任何外人知道,那麽下令關停監控就合情合理了。而他身着睡衣,說明來人是非常熟悉的人。至于照片……”

這點很奇怪——如果是要銷毀什麽證據,兇手直接将照片帶走就好了,為什麽要在殺人現場燒掉?

頓了頓,鄭烽繼續道:“不管怎樣,先以最快速度将周厚澤的關系網梳理出來,看看他的熟人中哪些人有作案動機。”

“兇手不是普通人類,再加上熟人身份,應該很容易鎖定目标。”小平頭道。

鄭烽搖搖頭:“動手殺人的和要殺周厚澤的未必就是同一個人。”

“不是同一個?”

“你們看這些血腳印,這種身手,什麽樣的人可以做到?”鄭烽問。

一個答案幾乎瞬間浮上小平頭腦海:“傭兵寮的人?”

鄭烽點點頭。

小平頭表情猶豫了一下,小聲道:“玄機營的人恐怕也有可能,普通人類穿着外置機械,也可以達到這種移動速度,但他們是刑軍署的正規部隊軍,總不至于會殺害政吏署官員吧?”

鄭烽看了他一眼:“如果是傭兵寮的人,大概率就是買兇殺人了。”

“為什麽這樣斷定?”小黃毛也湊過來問。

“傭兵寮收容肢體缺損的殘疾人,用金屬機械做成義肢,替代殘缺部分,義肢可變形作武器。但這種将人體與機械融合的做法違背了《倫理法》,倫理署的老學究們一直要求取締傭兵寮,只是礙于刑軍署想收編這些殺人利器升級軍備,這麽多年都取締不了。

傭兵寮沒有正當身份、上不了臺面,但總得混口飯吃,于是就做起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買賣,聽說只要錢給夠,什麽活都肯幹。所以就算周厚澤真是被傭兵寮的人所殺,大概率也是買兇殺人,得找到幕後主使。”

說到這兒,鄭烽臉上浮現出諷刺的笑容:“不過也不完全排除玄機營的可能,表面是正規部隊軍,暗地裏,這種殺人越貨的買賣也沒少做……”

“咳咳咳~”突然,門口傳來刻意的大聲咳嗽,打斷了鄭烽的話。

小平頭和小黃毛一見走進來的男人,吓得連忙低頭欠身道:“邢司長!”

來人一身筆挺的長款西裝,頭發乍一看慵懶随意,仔細瞅兩眼就發現是精心做的造型,随意中不失倜傥之意,與一身汗衫褲衩的鄭烽形成鮮明對比。

但鄭烽連正眼都沒給他一個,拿着裝照片紙屑的塑料袋,道:“邢彥,你來得正好,過來瞧瞧,可認得這種照片紙?”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小平頭和小黃毛面面相觑,一聲也不敢吭。

邢彥擺擺手,讓他倆出去。

剛關上門就聽到這兩人八卦的聲音隐隐傳來:“鄭隊真是的,就那麽跟頂頭上司說話,我們這些做小弟的豈不是也一起得罪了邢司長?”

“別擔心,你剛來重案司不久,不知道頭兒跟邢司長的關系。聽說他倆是戰友,邢司長一貫袒護頭兒,不然以頭兒那樣的性格,能一直坐穩隊長的位置?”

這兩人顯然高估了門扇的隔音效果。

邢彥又幹咳了一聲,皺眉道:“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嘴上還是沒個分寸,在這些小孩子面前說玄機營的閑話,也不怕傳到方營長耳朵裏。”

“是閑話嗎?是實話吧。”鄭烽鼻子裏哼了一聲。

“凡事少點憤世嫉俗,睜只眼閉只眼,說話做事成熟些,我也不至于保你一個隊長的位置還保得這麽辛苦!”邢彥挺惱火。

鄭烽直直盯着他:“邢司長,我們上個月調查曹氏集團偷稅案,上上個月抓捕猥亵幼女的秦氏財閥長子,都是到您手上就偃旗息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不好意思,恕我學不會您這般做事成熟。”

“……你這是在抓我把柄嗎?”邢彥面色陰沉下來。

“我要是抓你把柄,你就不可能還安然無恙在這兒說話了。”鄭烽口氣軟了一點,“曾經的第九支隊十二個兄弟,如今只剩你我了,我怕你走錯一點路,我連最後一個兄弟也要失去……”

邢彥沉默片刻,而後嘆氣:“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鄭烽還欲再開口,邢彥直接跳了個話題:“你要我看什麽照片紙?”

——算了,再争執下去沒意義,兩人在言行處事上的分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鄭烽将手裏的塑料袋遞給他。

邢彥湊近眼前,細細凝神:“這不是普通的照片紙,紙背後有徽印,是三大署各部門用作檔案的照片紙。但這一片紙屑太小了,一時看不出是哪個部門,得交給鑒證科去查查。”

“嗯,我也這麽打算。”

氣氛終于緩和了一些。

邢彥走近周厚澤的屍體,揭開塑料布看了幾眼:“剛剛在門外聽到你們提及傭兵寮?”

“放心,傭兵寮的可能性比玄機營大得多。”鄭烽略帶辛諷,“玄機營的外置機械太重,你瞧這些牆上的腳印,只落在牆體表面,沒有踩凹陷下去的痕跡,如果是玄機營的人,穿着外置機械,哪怕極好的身體控制能力也很難辦到。”

“如果是傭兵寮的人殺的,那情況就有些複雜了。”邢彥道。

鄭烽點頭贊同:“很可能是買兇殺人,得找出幕後主使。現在看來,大概率是周厚澤身邊親近的人。周厚澤淩晨約了熟人私下相見,結果等來的卻是劊子手。”

邢彥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如果傭兵寮牽涉其中,倫理署那幫老學究們又有新理由要求取締了,到時刑軍署高層肯定又要保傭兵寮,這兩幫人争來鬥去拿我做夾心餅……”

鄭烽看着他,目光微動,靠近捏了一下他肩膀:“我并不是不知道你的難處,只是……十四年前那場夏令營事故,我們第九支隊犯下太多殺孽,如今除了你我,其他兄弟們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我時常想這會不會是報應?”

邢彥一語不發。

“多憑良心做事吧,邢彥,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

邢彥再次回避:“加緊調查周厚澤的關系網,查清楚他身邊熟人最近都在幹些什麽,如果有人雇傭兵寮殺人,一定會有蛛絲馬跡,特別細查最近這一個多月他們的行蹤。”

鄭烽深深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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