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怪異的手
第7章 怪異的手
這一段錄音結束,審訊室內的衆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蟬。
鄭烽停止記錄,問霍林韻:“你知道他們說的‘奉獻’是什麽麽?”
霍林韻搖搖頭:“我跟你們一樣,也就聽了錄音,不比你們多知道些什麽。”
邢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聽起來像是拿活人做實驗。”
“感覺趙功成與周厚澤沖突的焦點就是這個什麽‘奉獻’。”鄭烽道。
霍林韻道:“這段錄音後面還有一小段,沒什麽實質內容,就是趙功成的情緒發洩,但他肯定有殺害周厚澤的動機。”
“哦?怎麽說?”邢彥直起身子。
霍林韻把錄音快進到一刻鐘後。
這時房間內似乎只剩了趙功成一人。
就聽見噼哩哐當一陣亂砸之後,趙功成惡鬼附身般凄厲狂笑,接着不知拿起了什麽東西,一下下劈砍,邊砍邊怨毒咒罵:“我跟你一樣?呵,你瞎了眼珠覺得我跟你一樣,不過是這些年我夾着尾巴做狗做得太好了!你這個貪得無厭、表裏不一的人渣敗類,我要你死!你死了就一切都好了!……轟的一下,灰飛煙滅!哈哈哈……”
反反複複罵了好一陣,趙功成似乎罵累了,消停了片刻。
然後,突然錄音裏傳來狠扇嘴巴的聲音,聽起來下手極重,衆人皆是一驚。
鄭烽小聲嘀咕:“媽呀,這是往死裏抽自個兒啊~”
趙功成繼續咒罵開了,不過對象變了,變成了他自己:“趙功成啊趙功成,你又是什麽好貨?你有什麽臉面覺得自己跟周厚澤不一樣啊?不,不,也可以說是不一樣呢,趙功成,你比他更卑劣無恥!更不擇手段!”
他再次狂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最後聲若游絲道:“來也不可待、往事不可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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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霍林韻所說,完全沒實質內容,純粹是趙功成的洩憤,但不知怎的,在場衆人都聽得心頭郁結、倍感唏噓。
一時間,審訊室內鴉雀無聲。
片刻後,邢彥打破沉默:“諸位可知道燕州和南陸邊境有一處‘自在之地’?”
“燕州和南陸邊境,那不是教宗的勢力範圍麽?”霍林韻道。
邢彥點點頭:“是的,就是一處被教宗庇護、不受任何燕州、南陸律法約束的特殊地盤。各類非法交易都可以在那裏自由進行。”
霍林韻恍然大悟:“周厚澤私營的黑火難不成就是在那裏交易的?”
“十之八九。黑火要從海關走,不知得上下打點多少,層層盤剝下來,周厚澤還有多少利益可拿?但在‘自在之地’就可以自由交易。”
重案司平日裏辦案,牽扯出多方私密的情況很常見,所以對于“自在之地”,鄭烽是有所耳聞的。
但每次案件涉及“自在之地”,上報給邢彥,最終都能獲得其他線索圓滿解決,而“自在之地”被摘得一幹二淨,甚至鄭烽都自我懷疑,是不是調查有偏差,錯怪到了教宗頭上。
但現在聽邢彥的意思,“自在之地”可一點兒都不幹淨。
邢彥作為重案司的一把手,明知“自在之地”的內幕,卻屢屢為其開脫,對于黑火交易的細節,他也應當知之甚多,卻全然隐瞞了。如果不是這次周厚澤的死,他恐怕會繼續隐瞞下去。
與邢彥相交多年,鄭烽過去只覺得他身居高位後行事越發八面玲珑,時常挖苦他奸猾。但看如今這情形,加之剛剛錄音中周厚澤所說——黑火交易的受益者是三大署自己人,他很難不懷疑——邢彥是否也和周厚澤一樣,從黑火交易中獲益了?
鄭烽心頭一陣莫名悲涼,曾經的生死之交,走的走、散的散,再深的過往情誼也抵不過一句“時過境遷”,大家終歸是漸行漸遠,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了。
他耳朵裏聽着邢彥滔滔不絕,腦子卻恍惚,完全反應不過來在說些什麽。
這時,一直沉默的馮琛突然發問:“錄音中提及的‘奉獻’試驗會不會也在‘自在之地’進行?”
邢彥深深望了馮琛一眼:“據我所知,‘自在之地’沒有拿活人做實驗的事情。不過,大約三十年前,倫理署主導了一場‘人類基因改造’運動,倒跟錄音中的‘奉獻’實驗很相像。
只是這場運動因為十四年前的‘黑色夏令營’事故爆發,被迫中止。聽說事故原因就是基因改造出了問題,但具體是怎樣的,外人都不清楚。”
此言一出,鄭烽驚得臉都白了——邢彥這是故意在馮琛面前提夏令營事故嗎?試探他?
看邢彥凝視馮琛的眼神,分明就是這目的。
然而馮琛臉上毫無波瀾,完全沒反應,倒是霍林韻目光閃爍地掃了他幾眼。
——一點沒反應才不對勁!
鄭烽此刻腦子裏翻江倒海——如果真跟夏令營毫無關系,正常人的反應不應該是有所好奇嗎?但馮琛完全不為所動,就好像在刻意維持鎮定。
旁邊霍林韻咳嗽了一聲,轉移話題似地道:“聽錄音內容,現在負責‘奉獻’工作的似乎是趙功成,你們覺得,他會把那些‘奉獻’藏在哪裏?根據這兩個星期的跟蹤,他活動的區域就是學校、家裏、還有名下幾處公司。學校、公司都是人流密集的地方……”
“霍組長的意思是,趙功成有可能把‘奉獻’藏在家裏?”
邢彥眉頭緊蹙,雖然霍林韻岔開話題得很刻意,但她說的不無道理。趙功成和周箴彤居住的周家別院人跡罕至,正是藏“奉獻”的好地方。
霍林韻又道:“邢司長,其實周箴彤委托我調查趙功成時,曾給了我一段家裏的監控錄像,也在這存儲器內。我之前覺得跟周厚澤案無關,所以沒向你提過,但那錄像的內容……也許和‘奉獻’有關。”
審訊室內衆人紛紛側目。
霍林韻打開存儲器上的鏡頭,将影像直接投影在白牆上。鄭烽随手将屋內燈關了。
審訊室內一片漆黑,只剩牆面上的影像在陰暗中發着光亮。
錄像裏的燈光很昏暗,但依然可以辨別出是在一幢裝飾奢華的別墅二樓。
監控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二樓通往一樓的樓梯口,以及連接樓梯的一段轉角走廊。
幾秒鐘後,一個身穿白色睡衣、半披頭發的女子出現在錄像中。她低着頭,不太看得清面孔,一邊搖搖晃晃走向樓梯,一邊打着哈欠,似乎是想下去一樓。
“這個就是周箴彤。”霍林韻說明道。
只見周箴彤剛剛踏上樓梯臺階,突然畫面上方伸出一雙蒼白纖細的手,猛地推了她一把。
周箴彤瞬間喪失平衡,從樓梯上翻滾下去,翻出了畫面,而那雙手也迅速抽回,消失不見。
很簡短的一段錄像,邢彥和鄭烽卻都看得心驚肉跳。
“周箴彤給這段錄像是什麽意思?”邢彥問。
“她堅持說推她下樓的是趙功成,懷疑人家要害她性命,讓我們監視趙功成。但這雙手分明不是男人手,而且她來見我時神經兮兮,就跟瘋了一樣。我只想拿到報酬,就不跟她多争辯,她說啥是啥。”
邢彥湊近畫面:“錄像重放一遍,慢放。”
霍林韻依言操作。
當畫面放到那雙手伸出時,邢彥低喝:“暫停。”
由于手伸出收回的速度很快,畫面有些虛影,但還是能看清大致的樣子。
“你們不覺得這雙手纖細得有點不正常嗎?”邢彥臉上陰雲密布,“周箴彤家裏住着幾口人?”
“四口,她和趙功成夫妻倆,還有她母親,外加一個年輕女傭。但是,送她過來委托的就是女傭,推她下樓的應該另有其人。”霍林韻回答。
邢彥明白霍林韻的意思,這雙手看起來像是個年輕女人的手。
“難道這家裏還有第五個人?”邢彥喃喃低語,“‘奉獻’……”
“看樣子,得去周家別院探一探了。”鄭烽道。
“現在周箴彤住到醫院去了,她母親和女傭輪流陪床,我可以在她母親陪床時找話頭拖住那女傭,而趙功成回家時間很少,正有機會偷偷探查周家別院。”霍林韻道。
邢彥凝神思考片刻,道:“确實有必要去周家別院一探。霍組長,之後的調查也麻煩你們多加配合,你們那邊若有什麽需要,重案司也會鼎力相助。”
霍林韻直視邢彥:“既然答應了邢司長,我們自然配合,也希望邢司長信守承諾。”
“當然。”
待傭兵寮三人離開後,鄭烽問邢彥:“你承諾了霍林韻什麽?不是說沒法收編他們嗎?”
“霍林韻很着急,我給了幾張重案司的臨時身份證,先穩住他們。”邢彥臉色陰郁,“這案子不簡單,我擔心深挖下去會碰到不該知道的人或事。萬一兇案幕後主使是重案司得罪不起的,到時候也只能把霍林韻交出去結案了。
她是傭兵寮的人,牽涉案件其中,而她又不知怎麽得罪了寮長,所以把她交出去頂罪,應該是各方都樂意看到的結果。反正兇手是傭兵寮的人,雙手機械和雙腿機械差別也不是很大……”
“邢彥!!!”鄭烽厲聲打斷他,“你還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人嗎!!!”
窗外,一道閃電自天空中劈了下來,霎時将夜幕劃開猙獰裂口,映得鄭烽臉上的表情可怖非常。他雙目圓睜,不可思議地望着對方。
邢彥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想圓兩句場,卻發現沒任何話好圓,最後只輕輕吐出一句:“你要清楚,我想保護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鄭烽苦笑了笑,搖了搖頭,道:“不,你為的人一直是你自己。”
門外,又一場暴雨傾盆而下。
鄭烽随手拿過牆角的一件破雨披搭在身上,道:“邢彥,這也許是我陪你走的最後一程了……以後,我們還是各奔東西吧。”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