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試驗品

第6章 試驗品

邢彥走進審訊室,見霍林韻已經從夢魇中蘇醒。

這一覺過後,她精神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更加面色蒼白,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

邢彥将馮琛和利加邏企圖挾持鄭烽、逼重案司釋放他們三人的事轉告給她,在她瀕臨崩潰的精神上又重擊一拳。

“他們現在怎樣了?你們把他們怎樣了?”霍林韻有些語無倫次。

這回輪到邢彥從容很多了。

他明白他跟霍林韻雙方都很焦急,一個急着拿到趙功成的行蹤記錄,另一個急着尋求庇護,但霍林韻開出的條件他其實沒法做到。

——怎麽辦呢?只能進一步逼迫霍林韻,逼到她慌不擇路,做出退讓。

“挾持重案司警務人員,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怪就怪傭兵寮向來不按律法辦事,蠅營狗茍的把柄太多,以至于害怕見光,一碰到問題就想着用非法手段解決。”

邢彥坐到霍林韻對面,看她神情慌張,又換了一副緩和語調:“只要霍組長願意跟我們合作,配合這次案件調查,我答應你,過去所有事情都既往不咎,一定會給你們三人一個合法身份,從此你們跟傭兵寮再無牽扯,不用再這麽見不得光,安全也會得到保障。”

“你這樣空口無憑,我怎麽信任你。”霍林韻還在讨價還價,但口氣虛了很多。

邢彥叫進來一個警衛,帶了三張重案司的臨時身份證,擺在霍林韻面前,道:“霍組長,現在時間太緊,只能先給你們一個臨時身份,方便你們辦事,等案件調查結束,再走正式規章流程,将你們收編。”

他說話時态度極為誠懇,霍林韻內心動搖。

而另一邊,拘留所牢房中,鄭烽将馮琛和利加邏提了出來,拍照、按手印、存檔記錄。

這兩人都很抗拒,但在一衆持槍警衛的包圍中、且不知道霍林韻安危的情況下,也只能遵從。

鄭烽看着馮琛的手印,嘆息一聲。

Advertisement

十四年前,伴随着夏令營事故中兩人的失蹤,與之相關的指紋、基因信息也全部被抹去。所以現在,他無法通過指紋判斷眼前的馮琛是否就是故人。

但他還是将一張馮琛的照片揣進懷裏。

不多時,鄭烽收到邢彥那邊的通知,将馮琛二人一起帶到審訊室。

霍林韻、馮琛、利加邏三人見面,看到彼此都安然無恙,終于放下懸着的心。

邢彥和鄭烽坐在三人對面,中間隔着長桌,桌上放着剛剛警衛依照霍林韻指示拿來的存儲器。

顯然霍林韻已經答應了邢彥要求,交出了錄音。

按下開關鍵,錄音開啓,衆人注意力全部集中起來。

聽背景音,正是“複生藥業”生物制藥公司內部。

趙功成邊走邊陸陸續續跟旁邊員工打招呼,随後是開門聲,應該進入了一個安靜的房間。

“爸爸,對不起,學校忙,課一直上到現在。”趙功成說話聲音很輕,帶着幾分警惕,然後關上門。

“你可真長出息了,這幾天我都找不到你人啊~”應話的男人聲音渾厚,語氣陰鸷,不怒而威。

聽錄音的衆人紛紛屏住呼吸——這人一定就是周厚澤了。

“爸,前幾天出了點意外,我們下線有一家黑火廠子被人告發,警察來端了個底朝天,我收到消息,急着去銷賬,把所有我們跟這廠子的聯系都銷幹淨。事态緊急,沒來得及跟您知會。”

邢彥和鄭烽迅速對視一眼——“黑火”,黑市上交易的叫法,是私下違禁生産的火藥。周厚澤背地裏竟做着這樣的非法交易,而且看來趙功成一直在給他打下手。

“哦?被人告發?”周厚澤聲音充滿狐疑,“黑火廠子一向把控嚴密,生産運輸全是精挑細選的自己人,被人告發……怕是有內鬼喲,嗯?”

鄭烽身體偏向邢彥,小聲道:“聽起來周厚澤對這女婿起了疑心。”

錄音裏,趙功成不動聲色道:“我也懷疑有內鬼,所以當時更加不敢知會您,搞不好就走漏了風聲,只能等事情處置妥當了,這才親自來跟您彙報。我們下線有好幾家廠子,別的廠子都沒事,就這一家被端了,我猜測內鬼應當不是我們公司的,而是下線那些生産的人裏出了纰漏,要查起來恐怕得費些功夫。”

然後錄音安靜了會兒,似乎是周厚澤在揣測趙功成說辭的可信度。

聲音再次響起時,周厚澤口氣緩和了很多:“內鬼的事情我會派人去查,你不用花太多心思。”

“這家廠子是我們最主要的供貨來源,現在被端了,我怕南陸那邊要的貨沒法按時完成,所以又趕緊去剩下的幾家廠子看了,看能不能趕趕工,把眼下這批貨先勉強湊上。”

鄭烽心想,原來黑火是賣到南陸的,這倒好理解,畢竟南陸內亂不斷,需求量大。

周厚澤有些不耐煩了,道:“罷了罷了,黑火生意你暫時不要管了,事情太多也忙不過來,我會派人接手這檔子差事。目前你的首要任務是按教宗要求,把‘奉獻’找夠數,這才是關乎到我們前途的大事。”

聽錄音的邢彥和鄭烽皆皺起眉頭——“奉獻”?這是什麽東西?

不知何故,趙功成許久沒有答話。

再開口時,他語調明顯變了,變得畏縮:“黑火生意這次的纰漏我一定将功補過,但是‘奉獻’……‘奉獻’我真的沒法再找了。”

周厚澤冷笑了聲,道:“怎麽?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做都做了,還是不願意?”

趙功成一直不吭聲,不清楚他臉上是什麽表情。

等了很久不見回應,周厚澤已有怒氣:“你要清楚,讓你去找‘奉獻’,那是信任你!一直以來我都最器重你,結果在這件事上,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叫我失望!”

趙功成呼吸愈來愈急促,像在壓抑激動情緒:“我……我已經堅持不住了,……求求您,放過我,……要我做任何其他事情都好,要我私運黑火、要我違法犯罪,什麽我都做,……只有這件事……放過我……”

他不斷哀求,聽起來已處在崩潰邊緣。

再逼迫下去顯然不合适,周厚澤适時切換成長輩諄諄教導的口吻:“孩子,我知道你不容易,內心有多煎熬,難道我就好受了麽?是,你不願意做這些,可你也不想想,我們是怎樣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的?

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樣。就拿黑火來說吧,三大署明令嚴禁私營火藥,可你看看禁住了麽?私底下黑火交易泛濫,今天抓了一批造黑火的廠子,明天,後天,還有更多廠子冒出來。

知道為什麽抓不盡?因為這背後的最大受益者,就是三大署的位高權重者啊~他們明面上禁黑火,背地裏買賣黑火,将利益牢牢抓在自己手裏,這社會擺在明面上的道德法規,看看那些真正手握權力的人,他們遵守了麽?”

一片寂靜無聲。

錄音裏的趙功成在沉默。

錄音外的衆人亦在沉默。

冷森森的寒意順着鄭烽的脊背往上爬。

錄音裏,周厚澤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說話聲音居高臨下。

“在這樣的世界你要怎麽生存?做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信那些個滿紙荒唐的仁義道德?哈哈哈~”周厚澤狂笑起來,“真信了這一套說辭的人不是天真就是蠢,只配任人宰割!孩子,我們不能做那樣的人,我們要去做掌握權力的人!怎樣才能掌握權力?不是靠規範,不是靠道德,而是靠絕對武力!

黑火還算不了什麽,這只是個開始。一旦教宗在那些‘奉獻’身上試驗成功,我們将徹底開創一個新世界!新的秩序、新的準則……,知道權力的極致是什麽麽?是像造物主一樣去創造世界!”

周厚澤太興奮了,他仿佛沉浸在憧憬中,連旁邊趙功成憤懑的低吼都沒聽到。

“可那些‘奉獻’,他們不是黑火、不是貨物,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有沒有想過,在教宗試驗成功之前,那些失敗的‘奉獻’,他們的下場會怎樣?甚至教宗能不能成功根本不确定,也許永遠也成功不了!真的要為一己私欲,将這些無辜的人推向地獄麽?”

周厚澤被趙功成的話噎了一下,但很快他擡高語調,聲音聽起來有些尖銳刺耳:“無辜?那些‘奉獻’哪裏無辜?他們哪一個不是自甘自願?我們強迫他們了麽?失敗的下場會怎樣,他們哪一個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趙功成笑了:“自甘自願?是啊,這些被教宗洗腦、自甘自願的人,可不就是您口中的‘不是天真就是蠢’的人麽?”

“你放肆!”

“砰!”的一聲,像是周厚澤抓起什麽重物,砸中了趙功成的腦袋。

周厚澤的聲音像淩冽的寒風,陣陣如刀:“你以為走到今天這一步,你還能回得了頭麽?你以為我回得了頭麽?別說這些人是自願的,就算不自願,教宗命令做的事、要的人,你也得去做、得去找。別說這些人不過是些無甚關系的陌生人,就算是至交朋友、親人愛人,只要教宗要,你也得雙手奉上!”

最後這句話仿佛一下子刺痛了趙功成,他聲音顫抖道:“真的麽?……你自己的……親人愛人,只要教宗要,……你也會毫不猶豫犧牲麽?”

周厚澤愣住了,他剛才只是一時激憤,沖口而出,現在被趙功成反問回來,逼着他做個抉擇。

他沒正面回答,而是陰恻恻道:“不要擺出一副僞善面孔,你還記得當初是誰不惜砸鍋賣鐵,供你讀書、讓你走出那個窮山溝麽?你踩着他們的脊背攀上高枝,如今吃幹淨親人血肉,不也想擦擦嘴不認賬,不是嗎?”

趙功成喉嚨裏不斷發出痛苦的嗚咽。

周厚澤插上最後一刀:“看清楚你自己,你跟我,本質上是一樣的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