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假

第10章 真假

鄭烽頭很痛,胸口沉悶,眼前又浮現出那張蒼白的恐怖面孔,耳朵裏又回蕩起窸窸窣窣的爬行聲,倏忽汗毛倒立,整個人如同浸泡在冰水之中。

——怎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是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

潛意識裏,一個很遙遠的聲音幽幽響起,是趙功成的說話聲。

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仿佛貼着鄭烽的後背低語:“可那些‘奉獻’,他們不是黑火、不是貨物,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有沒有想過,在教宗試驗成功之前,那些失敗的‘奉獻’,他們的下場會怎樣?”

鄭烽狠狠搖了搖頭,想把這個聲音甩掉。

此時,馮琛正靠在書桌前,從抽屜裏搜出一個本子,拿在手裏翻看,道:“你還記得趙功成跟周厚澤争執的錄音裏,趙功成問過周厚澤一句話嗎?”

“什麽話?”

“‘你自己的親人愛人,只要教宗要,你也會毫不猶豫犧牲麽?’這句話恐怕不僅僅是問周厚澤的,也是在問他自己吧。”

鄭烽沒有回話,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馮琛将手裏的本子抛給他。

他打開翻看,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小女生的戀愛日記。

本子裏還夾着幾張舊照片,兩個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或依偎、或打鬧、或親昵,眉目之間依稀可辨別出是趙功成和周箴彤。

——怎麽回事?這兩人莫不是還青梅竹馬、情深意篤過?

馮琛目光愈發幽暗:“也許真如趙功成自己所言,他比周厚澤更卑劣無恥、更不擇手段。”

鄭烽拿着日記本的手微微顫抖:“你想說,趙功成……在拿周箴彤作‘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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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剛剛我們所聽到的,你所看到的,還有這房間裏的一切都是真的。”馮琛語氣還算平靜,但臉色明顯不好,額頭、鬓角爬滿細密汗珠。

“可是,那醫院裏的周箴彤又是怎麽回事?是她找的霍林韻,是她委托你們調查的趙功成。”

“我們進大門經過的那段走廊,還記得嗎?牆上有一幅油畫,畫的是周箴彤吹奏長笛。我們接到委托後,曾詳細調查過她的履歷,只知道她是出名的芭蕾舞演員,卻沒有絲毫信息顯示她還會長笛,而周箴彤跟趙功成結婚後就徹底隐退,再沒有跳過芭蕾舞……”

“你想說跟趙功成結婚的周箴彤是假的?僅一張畫能說明什麽?她完全可以只是擺了一個姿勢!”鄭烽後退了一步。

“是,那張畫确實不能說明什麽,不能說明如今躺在醫院裏的周箴彤是個冒牌貨,但是你自己心裏清楚,今天我們所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象,那就只有一個答案——真正的周箴彤現在就在這幢建築裏,也許是趙功成拿她做了‘奉獻’,她恐怕已經……”

“不要再說了!都只是猜測,我不信趙功成竟會做到如此地步,親手将自己的愛人……”鄭烽打斷他的話,卻無法說服自己。

“你不信什麽?不信兩小無猜、傾心相愛,卻能夠為了一己私欲,把對方推進無間地獄。不信人心可以陰暗污穢到如此地步嗎?!”

明明馮琛說這番話意在逼鄭烽面對真相,可當他不假思索沖口而出後,自己卻倏忽怔住了,像觸了電般梗在原地,半晌沒動。

不經意間說出的話仿佛一把利刃插到了他自己胸口上,好痛。

——這是怎麽了?

他努力在腦海中搜索,剛才那一瞬間,好像有一些遺失的記憶如火花般閃過,他想再去捕捉,卻又怎麽也想不起了。

他捂住頭,拼命去回憶,可是,真的忘記了,再也想不起發生過什麽,只剩下不知所以的痛,像烙印一樣刻在心裏,一觸即傷。

鄭烽見馮琛突然之間神情古怪、思緒游離,臉色越來越難看,忙喝了一聲:“馮琛!”

這一喝之下,馮琛宛如遭了雷劈般猛一震顫,腳下一個踉跄,被書桌前的椅子絆了一下,沒站穩,直接向後摔去。

這一下摔得太突然,鄭烽根本沒反應過來,來不及拉住他。

馮琛身後就是單人床。沒有任何緩沖,他重重砸在了床上,只聽得身下床板“咔嚓”一聲響。

鄭烽撲上來,扶住他的後背,問:“你沒事吧?”

手指觸碰到馮琛後背的瞬間,鄭烽心猛地往下一沉,觸感比視覺的沖擊更大。

——馮琛到底經歷過什麽,才會受這樣重的傷?

他又喊了聲:“馮琛,你怎麽樣了?”

馮琛這才轉頭望向鄭烽,眼神有片刻失焦,但他立刻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然恢複了清明,推開鄭烽:“我沒事。”

然後他就這麽坐在床沿邊微微喘氣。

鄭烽瞧着他茫然的神情,突然腦海中一線光亮劃過。

——如果馮琛真是故人,那他本應該是認識自己和邢彥的。雖說已經過去十四年,自己和邢彥都退去青澀、步入中年,但也不可能是一副完全不認識的模樣。

要說馮琛是假裝的,鄭烽覺得實在不像。而剛才他突然之間的失魂落魄,讓鄭烽意識到還有一種可能……

——難道馮琛記憶有損?

鄭烽又上前了一步,道:“你剛才,是想到了什麽嗎?還是說……是記起了什麽以前發生過的事?”

他刻意強調“以前發生過的事”,馮琛猛然擡頭盯住他。

身體本能反應往往先于頭腦思考,在被馮琛目光掃到的瞬間,鄭烽即刻後退了半步,待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是害怕得後退。

馮琛額前碎發遮住了眼睛,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就在他擡眼的剎那,鄭烽依然感覺到一股凜烈殺意襲來,不過這殺意只起了須臾,就立刻平複了下去。

馮琛淡淡道:“我剛剛不過是想到趙功成的所作所為,覺得惡寒罷了。”

這解釋真是十分敷衍了。

不過既然馮琛不想說,鄭烽也沒有合适理由去打探他過往,只能将這話題暫時擱一邊。

而那邊馮琛已經将床上的被褥挪到一邊,檢查床板,剛剛摔在上面的聲音不太對勁。

“咦?床板下面有東西?”鄭烽察覺到他意圖,也湊上來。

馮琛手指輕輕拂過一道床板上的縫隙,來回劃拉了兩下,忽然頓住,食指與中指并攏,直接朝着那道縫隙插了下去,然後一勾一拉,竟将一塊小小的方形木板提了起來。

床板上居然還有一個暗格!

鄭烽大為吃驚,探過腦袋。

暗格一打開,一股很淡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馮琛伸手将暗格內的東西挑出。

待鄭烽看清是何物時,呼吸停滞了片刻,惡心感伴随着細細麻麻的恐怖感襲上心頭。

那是一雙被血浸透的芭蕾舞鞋,上面連着芭蕾舞襪,也是血跡斑斑,只不過這些血跡看起來年歲已久,全都退成了深褐色,血腥氣也沒剩下多少。

這些鞋襪之下還壓着一本老舊相冊。

鄭烽拿起相冊翻了幾頁,是一本家庭相冊。

相冊的順序有些特別,是按照時間從後到前排列。前幾頁幾乎全是周箴彤的演出照片,這時她約摸十幾二十歲的樣子,往後漸次出現了學校、家庭場景:有童年周箴彤穿着練功服在舞房練功的情形,有她和母親還有其他人圍坐吃飯的畫面,還有她和小夥伴在公園蕩秋千的景象。

怪異的是,所有學校、家庭畫面中,都有一個人被抹掉了。抹掉的手法簡單粗暴,是直接用黑色記號筆把整個人從頭到腳塗實了。

雖然這人被抹得完全看不出衣着樣貌,但依稀還能分辨出外形輪廓,應該是一個跟周箴彤年歲相仿的小孩,而且是與她關系極為親密之人。

暗格內的物件雖觸目驚心,但鄭烽一時也難以将其與已知信息聯系起來,便想問問馮琛的看法。

方才他全神貫注地翻看相冊,沒有特別留意身邊馮琛的動靜。這時他一擡頭,才注意到馮琛表情如見了鬼一般,死死盯着自己手裏的相冊。

鄭烽一把扶緊馮琛,道:“你究竟怎麽了?剛剛還硬說沒事。”

馮琛沒回答,遲疑片刻,伸出抖得厲害的手,拿過相冊。

剛才鄭烽在翻相冊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在旁邊看過了,這會兒自己翻看起來,表情更加古怪。

他極為仔細地檢查每一處被塗黑抹掉的人影,手指在上面輕輕拂過。

鄭烽瞧他漸漸着了魔般,一張一張的越翻越快,額前汗珠也愈來愈密集,有幾顆甚至滴落到了相冊上。

他把那些學校、家庭場景的照片翻來覆去地看,眼裏透出異樣的光亮,那光亮讓鄭烽隐隐害怕,仿佛他真要發起瘋來。

鄭烽心裏念叨這周家別院真是個邪門地方,今天他們兩人輪番失控。剛剛馮琛是給他來了針鎮定劑,順便揍了他一頓,難不成現在要揍回去?

但他只側目多看了馮琛一眼,便下不去手了。

馮琛現在的表情,瘋魔中帶着更多無助、失措、惶恐,像一只孤立無援的幼獸陷在泥沼中,卻沒有人能夠拉他一把。

鄭烽再次扶住他的肩膀,輕聲道:“你沒事吧?”

馮琛停下動作,皺起眉頭,好像身體不适,他摸了摸背部,喘息加快,突然一口鮮血噴在相冊上,直直栽倒進鄭烽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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