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情愫
第12章 情愫
在霍林韻抽完了兩根煙,正夾出第三根,準備點上的時候,馮琛穿好衣服,走到她身邊。
他瞥了眼一旁的煙灰缸,嘆口氣,手一探,把霍林韻夾着的煙奪了過去,道:“少抽點兒,對身體不好。”
霍林韻此刻正悵然若失——遇到一個人,動了不該動的心,走了不該走的路,而這個人心裏始終念念不忘的從來不是她。
她側過臉,盯着馮琛,眼眸裏跳動着異樣的光亮:“你關心我?”
“當然。”
“關心我到什麽程度?”
霍林韻話裏帶着調笑意味,她倒是想正兒八經地問,但一旦認真了,不開玩笑了,她知道自己就問不出口了。
馮琛一愣,也盯了她一會兒,才答道:“我曾經的親人都不在了,本來我跟這世界的羁絆只剩下執念,但你……讓我多了些不一樣的留戀。”
霍林韻指尖微一蜷縮。
“你救過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你也是我的親人。”馮琛認真道。
“親人”兩個字讓霍林韻不禁陷入回想,想起少年馮琛握住她手腕時的絕望炙熱,而那眷戀真正對着的是另一個人。
馮琛母親在夏令營事故前因病去世,父親在他進入傭兵寮不久後就自殺身亡,而哥哥不知所蹤。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忽然間就只剩了馮琛一個,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更讓他崩潰的是,父親的自殺和哥哥的失蹤一直蒙着一層陰影,他不知道原因、不知道經過,甚至再也記不起哥哥的模樣。
于是他發了瘋似地找尋家裏的照片、影像,結果發現,所有這些資料上哥哥的身影居然都被裁剪掉了。看來是有人費盡心思,要将這個哥哥從他的記憶中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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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呀~越是記不起,就越是想追憶,越是讓放下,就越是在執念中越陷越深。
即使已完全想不起哥哥的模樣,馮琛每每提及他時的眼神還是讓霍林韻內心酸澀。
那種眼神,正跟她自己在馮琛背後默默凝望的眼神一樣。
“你也把我當做親人?跟你的哥哥一樣嗎?”這大概是霍林韻在馮琛面前最有勇氣的一次。
馮琛眼神晃動了一下,避開對方視線,望着窗外夕陽望了很久。
他很願意霍林韻一直在自己身邊,兩人親密的關系讓他安心、踏實,但一旦霍林韻想再靠近一步時,他又不自覺地後退,永遠是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觸碰的距離。
“不一樣。”他終于回答,聲音很輕。
霍林韻的心墜到了谷底。
盛夏傍晚,陣陣涼風襲來,拂過身側,本應帶給人舒爽之感的晚風卻在此刻讓她感到了冷。
一直陷于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絲光亮,便舍不得放手。她多希望這光亮還能帶上溫度,不是親情的溫度,而是眷戀的溫度。
明知是妄念,奈何放不下啊……
小陽臺上,馮琛兩指夾着從霍林韻手上奪下的煙,點着了,抽了一口。
他一貫不喜歡煙的味道,嗆,澀。但跟酒的作用類似,很多說不出口的話可以借着酒勁傾吐衷腸,同樣,明知會争吵起來的話題,兩人同時點上一根煙,好像就有了能平靜對話的氣氛。
“之前你一直攔着我,要我不要再追查夏令營的事。我想過很久,也努力嘗試過按你希冀的樣子活下去,後來卻發現,那樣的我連活下去的動力都沒有。
這世上我最親最愛的人忽然之間都離我而去。生老病死、或離或散,人之常情我放得下,但現在是死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活的人活得渾渾噩噩,換做是你,異地而處,你放得下嗎?這樣做個縮頭烏龜茍活天年有意思嗎?”
他本意與霍林韻敞開心扉,卻不想無意在她心上插了一刀。
“異地而處,我的親人,大概連我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都不在乎的。”霍林韻心裏苦笑了笑,面上表情卻無甚波瀾。
馮琛垂下眼簾,眸裏的生氣愈發灰暗:“況且,我這樣的身體,還有多少年好活?我不想死不瞑目。”
霍林韻一愣,猛地轉過身,正對着他,喝道:“胡說什麽!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保你一天活蹦亂跳!什麽死不死的!”
——一天到晚說些垂頭喪氣話幹什麽!
她莫名地心頭火起。
連日來的思緒重重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會兒馮琛再提些生生死死的沉重話題,她本能地想逃避。
于是她将最後一根煙碾滅,轉身匆匆離開手術室,而背後馮琛深深嘆了一口氣。
本來霍林韻離開時垂着頭,一臉陰沉,周身籠罩着低氣壓,結果她前腳剛邁出手術室門,後腳就倏忽一頓,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有哪裏不太對勁,很快反應過來,是房間的氣味不太對勁。
平時馮琛自個兒在家從不開火做飯,有客人來了一般都去外面聚餐,如果是自己人,經常一頓速食就打發了。
而此刻,在馮琛的家中,居然有一股不同尋常的飯菜飄香撲鼻而來。
霍林韻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廚房望去……
只見廚房裏,人高馬大的糙漢鄭烽正系着一個粉色小圍裙,忙得熱火朝天……
霍林韻腳下差點一個踉跄。
眼前的畫面對她沖擊太大,剛才籠罩在她頭頂的陰霾一掃而空,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鄭烽背影,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聽見手術室有人出來了,鄭烽回過頭,見是霍林韻,刻意逢迎地擺出一個燦爛笑容。
這架勢,霍林韻真怕他張口就要說一句:“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
——天哪,這都什麽想法~
她趕緊甩了甩頭。
“你,你這在幹嘛?”霍林韻結巴了。
“哦,我看快到飯點了,你們一定餓了。冰箱裏我翻了下,都空的,就去樓下菜場買了些菜。你們這小區舊是舊了些,生活倒是真方便啊……”
他見霍林韻看向自己的眼神一言難盡,順着她的目光低頭,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小圍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菜買得挺多,菜場大媽就送了我這個,将就着用吧。”
竈臺上擱着的鍋裏不知正炖着什麽,咕嘟咕嘟翻着泡,鄭烽趕緊轉過身将火擰小了:“再悶一會兒就可以出鍋了。”
又扭過頭,看了看霍林韻身後,問:“馮琛呢?怎麽樣?不打緊吧?要把飯給他送進去嗎?”
這突如其來的殷勤讓霍林韻不知所措。
此時馮琛也走出手術室。
鄭烽一見他,眼睛瞬間亮了下,接着目光又立刻躲閃開,然後趕忙打開碗櫃,将三副碗筷收拾了出來,擺上餐桌,道:“都洗洗手,吃飯吧,簡單做了些,別嫌棄。”
馮琛面對此情此景也有點懵,他轉頭看向霍林韻,一腦門問號。
霍林韻沖他招了招手,自己已經在餐桌邊坐下了,一臉不吃白不吃的表情。
待馮琛也就座後,熱氣騰騰的飯菜便端了上來,烏魚豆腐湯、紅燒仔排、咖喱土豆牛腩、香菇青菜、蛤蜊蒸蛋。
雖說都是些家常菜,三個人吃也實在夠豐盛的了。
霍林韻雖然不怎麽歡迎鄭烽,但此刻也咽了一下唾沫,夾了一口菜吃進嘴裏後,更是暗自感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她這會兒對鄭烽的态度和善了不少,有一搭沒一搭地唠嗑:“鄭隊這手藝哪學的?趕明兒我得跟您拜個師。”
鄭烽瞥見馮琛正夾了一塊牛腩塞進嘴裏,目光微動:“我十六歲就進了部隊,邢彥跟我一起,他當時十八,我倆是發小。我們一個班數我年紀最小,班長照顧我,啥危險活也不讓我幹,我就自覺做做後勤,照顧好大家的夥食。剛好我也喜歡做飯,手藝嘛~大概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當時我們一個班,就班長成了家,平時沒啥事的時候,班長經常把他那個七八歲的小兒子帶來玩,那孩子特別喜歡吃我做的飯。”
他邊說着邊有意無意地瞟了馮琛幾眼。
一旁霍林韻越看鄭烽瞟馮琛的眼神越覺得不對勁,咳了幾聲,轉移話題道:“鄭隊,你們在周家別院的遭遇,馮琛剛才都說了。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下。
今天趙功成去醫院探望周箴彤,是因為半個月後,與周厚澤有生意往來的財閥們要在容誠莊舉辦一場聚會,這場聚會不僅是趙功成,周箴彤也必須得參加。”
“聚會?什麽樣的聚會?”鄭烽果然轉過頭。
霍林韻舒了口氣,直起身子:“說是聚會,其實是周厚澤死後,他手上的生意該怎麽處理,得大家坐下來謀個說法。他以往那些個合作夥伴,如今都虎視眈眈想吞了他生意,情況對趙功成非常不利。
周厚澤之前确實信賴趙功成,他的生意十之八九都是趙功成在主持。如今周厚澤死了,由趙功成繼承本是順理成章,可問題在于,趙功成不過是個入贅的女婿,名不夠正、言不夠順。
況且周箴彤還是個私生女,雖然周厚澤生前十分寵愛她,但對于周箴彤的身份并沒有對外聲張,于是這趙功成的繼承就更加站不住腳。
趙功成這次探望周箴彤,就是想讓周箴彤跟他一起出席容誠莊聚會,開誠布公地亮明周箴彤是周厚澤血親的身份,名義上由周箴彤和趙功成夫婦共同繼承周家産業。
所以此這次聚會周箴彤必須到場,僅憑趙功成一個人根本壓不住場子。無論這夫妻二人關系如何,在利益方面,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周箴彤只能答應,不過她要求我們幾個傭兵寮的人陪在身邊,保障她的安全。”
鄭烽問:“趙功成知道你們是周箴彤雇來調查他的嗎?”
“看起來不知道,只當我們是普通保镖。”
霍林韻一番陳詞下來,鄭烽意識到,容誠莊聚會,恐怕會是個重頭戲。
與周厚澤有利益糾葛的財閥、有殺人動機的女婿、可能是冒牌貨的私生女,這些跟周厚澤關系錯綜的人齊聚一堂,背後的暗潮洶湧顯而易見。
鄭烽問:“霍組長是需要重案司幫忙嗎?”
霍林韻點點頭:“借着周箴彤委托的契機,我和馮琛可以混進聚會,利加邏可以在外場協助,但我覺得這次聚會的事态,僅憑我們三個人怕沒法控制住,需要重案司配合。與周厚澤關系親密的熟人這次聚會都會到場,如果兇手在其中,肯定會露出蛛絲馬跡。”
霍林韻所言非常在理,可鄭烽總覺得有一個疑點至今都無法解釋——就是周厚澤的死法。
無論是與周厚澤積怨頗深的趙功成,還是有利益瓜葛的財閥,需要用連砍四十多刀、捅爛下身如此的虐殺方式嗎?這種死法太像意有所指的複仇。
不過他沒将自己的想法直說出來,目前沒有任何線索顯示周厚澤的死是複仇,妄加揣測沒什麽意義。
之後鄭烽又與霍林韻東扯西拉,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這頓家常飯三人吃得倒是和和氣氣。
吃完後鄭烽還想順手把碗洗了,霍林韻和馮琛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搶過鄭烽手裏的抹布,一個擦桌子,一個洗碗。
鄭烽瞧這兩人的架勢,料想他們沒怎麽正經幹過家務,便道:“後面還是我每天過來做飯吧,馮琛不是剛手術完需要養一養嗎?”
此言一出,擦桌子的馮琛身子僵了一下,洗碗的霍林韻下手狠了點,一個白瓷碗被她掰出了一個豁口。
其實鄭烽也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殷勤給別人帶來了不适,但他沒打算在意這些。
半輩子活下來,別的事情他都可以說自己問心無愧,唯獨對一件事、一個人他愧疚至今,再怎麽說身不由己,錯了就是錯了。
如今這人失而複得般出現在他面前,縱有千般難以面對、萬般想要逃避,鄭烽還是決意豁出一切去對他好,以彌補自己曾經犯下的過錯。
入夜時分,鄭烽離開。
馮琛飯後喝了幾口茶,又吐出些血沫。
霍林韻有些放心不下,道:“我再陪你會兒吧,等你睡着我再離開。”
馮琛躺上床沒多久便沒了動靜,呼吸深沉。
霍林韻坐在床邊,怔怔盯着他的側臉,不知在想些什麽。
忽然,床上的馮琛咳了幾下,迷糊中翻個身,不見好轉,又猛咳了起來。
霍林韻擡手摸了一下他額頭,發現他有點低熱,連忙拿來退燒藥劑,喂他喝了些。
馮琛被她托着腦袋,半睡半醒間有些懵懵懂懂,他邊喝藥劑邊盯着霍林韻,眼神幽暗得像要把人吞進去。
喂完藥劑,霍林韻小心翼翼将馮琛腦袋放回枕頭上,轉身要去洗碗,手腕卻被床上的人猛一把拉住。
霍林韻的心瞬間狂跳起來。
馮琛張開口,聲音有些沙啞:“謝謝你救了我那麽多次,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一滴水落入沙漠,給了幹涸以希望,卻無力救贖。
霍林韻心裏倏忽塌陷了一塊,眼淚忍不住要湧出來。
她掙脫開馮琛:“燒很快就會退,問題不大,我先走了,明天再過來。”
說完,逃也似地離開馮琛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