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黃雀在後(寮長出場)
第54章 黃雀在後(寮長出場)
閑聊幾句後,蔣秋鴻留幾人一起用午餐。
這頓飯吃得十分平靜和諧,因為幾乎只有蔣秋鴻一個人在說話。他果然還是活在之前編織的那一套故事邏輯中,只不過将自己的幫傭經歷說成了周轉生意。
在提及一個禮拜後的婚禮時,葉蘇柔突然插嘴道:“我覺得跟這位邢司長的女朋友十分投緣,不知待會兒可有空,到花園一起逛逛,散散心?他們男人聊天,我們女人都插不上什麽話呢。”
——明明就蔣秋鴻一個人在說……
萱娘立刻掃了蔣秋鴻一眼,見他正溫柔地看着葉蘇柔、并沒有反對,便謹慎地答應下來。
邢彥在桌子下面捏了一下萱娘的手,萱娘懂他的意思。
午飯後,萱娘便跟着葉蘇柔走了,而邢彥、馮琛和儲輕緣三人則由侍從領着,往客房去休息。
山莊客房散落分布于一處天然溫泉湖泊的周圍,平時是對外經營的,但這些天因為要辦婚禮,就停止了營業,在這兒住的只有少量參加婚宴的賓客。
給賓客們安排的客房檔次比較高,幾個客房圍繞着一處小的私密溫泉,與外面的公共溫泉區域相隔開。
馮琛稍作休息後,就裹着浴巾到小溫泉泡湯,到那兒發現邢彥已經在了,正躺在湯池一角閉着眼睛。
“很會享受嘛~”馮琛也下到湯池中。
邢彥眼皮睜開一半:“大白天的,出去調查就跟招搖一樣,還不如養足精神,等晚上再說。”
說着又向他身後望了幾眼,沒發現再有人進來,道:“你那位,不一起過來麽?你們要是想洗鴛鴦浴我可以回避。”
“你不是巴不得把他從我身邊趕走嗎?”馮琛挺無奈的。
邢彥湊近,一臉狐疑地看着他:“你小子跟我說實話,到底是怎麽跟這號人物勾搭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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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從容誠莊逃出來時身上舊傷複發,是他把我救了。”
“難不成還真是個懸壺濟世的人物?可他跟教宗……”邢彥眯起眼睛盯住馮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跟教宗關系不一般,一直瞞着我的?”
馮琛沒否認。
邢彥眨了眨眼,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終于道:“你到底是清楚他的底細沒問題,還是真色迷心竅了?如果你知道些什麽關鍵信息卻瞞着我,我對你可很難再有信任。與其找個立場不堅定的隊友,還不如我自己調查。”
“我沒想故意隐瞞你什麽,只是……只是很多事情我自己也沒搞清楚,知道的信息很片面,中間又牽扯私人關系,如果現在貿然對你說了,只會讓事情變糟糕。我答應你,到合适的時機,一定會都告訴你的。”
邢彥以手扶額,仰天哀嘆:“什麽叫牽扯到私人關系就不方便說了?你這分明是一心維護你相好的……你談戀愛我不反對,那孩子模樣好,看起來也有能力有身份,你好這口我沒意見,但你真清楚,這樣的人接近你是單純喜歡你,還是有什麽其他目的?”
他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了什麽,睜大眼睛:“對了!你不會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都對他和盤托出了吧?比如,你是十四年前夏令營的幸存者……”
……
馮琛咳了一下:“他知道。”
邢彥頓時窒息了:“你竟然……!我……我說你什麽好!別以為人家讓你睡了幾次就是你的人了,你就敢對他毫無保留了,他心裏想什麽你根本不清楚的!”
馮琛內心黯然——其實并沒真的睡到過……,但邢彥都默認了,他想了想,覺得那就這樣默認也好。
邢彥見他似乎有難言之隐的樣子,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吧,難道你才是被睡的那個!!!……看這體格對比不像呀~啊,但仔細想想,你在他面前确實氣場有些弱呀……”
馮琛彈了起來:“你夠了!怎麽會跑偏到這個話題上的???”
邢彥被他吓了一跳,見他滿臉通紅,心想這孩子雖然經歷了些事兒,但當初的那份單純勁還是沒變。邢彥既感到安慰,又擔心他被別人利用。
與馮琛相處的這段時間,邢彥對他的感情不知不覺變得更加複雜。
之前是因為夏令營時邢彥參與過清除屠殺,所以他對馮琛一直懷有愧疚;後來鄭烽的去世對他打擊很大,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信賴,他不自覺地将這份感情轉移到了馮琛身上。
如果是單純與馮琛合作,面對這樣一個不坦誠的隊友,邢彥早該劃清界限單幹了,但偏偏他現在真有點兒拿馮琛當自家孩子看的意思。
看着孩子戀愛後胳膊肘往外拐,他既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而且那個戀愛對象背景還太過複雜。
他實在放心不下,就根本不可能跟馮琛拆夥。
幾番糾結下來,邢彥終于決定先忍了,暗自盤算着,回頭一定要将儲輕緣的來歷背景扒得幹幹淨淨。
馮琛看着邢彥一副“我忍了”的表情,有點兒過意不去:“等時機合适了,我一定會都跟你說的,我保證。儲輕緣真是個好人,你別老再針對他了,他那個人是有點強勢的,你要是針對他,他更加對你說話不中聽了。你倆這一見面就勢如水火的架勢,我夾在中間真的好難啊……”
邢彥嘆了口氣,讪讪道:“算咯~不管那麽多了~人家是你心尖上的人,我再多管閑事就惹人厭惡了。只希望他別是教宗派來的,對你是真心實意的。”
馮琛垂下眼簾,沉默不語,手指在水面上輕輕劃着漣漪,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
傭兵寮檔案庫,浩瀚的卷宗鋪在書架上,圍繞着一座巨大的螺旋樓梯盤旋而下,深入地底。
使徒順着樓梯一步步向下,沿途遣散了護衛,一個人步入到檔案庫最深處,那兒有一扇厚重的鐵門大開。
鐵門兩側站着兩個女侍,見使徒走近,立刻欠身致意。
使徒問:“寮長在裏面嗎?”
女侍道:“剛進去不久,正在等您。”
使徒擺擺手,示意她們離開,一個人進到門內。
缭繞霧氣撲面而來,帶着一股濃烈的藥草氣息。
前方隐約可見一座圓形的浴池,一個女人身着薄衫浸泡在浴池中,有些花白的長發垂落,一半浸沒水中。
女人聽到身後有人來,也不回頭看,道:“過來幫我梳一下頭發吧。”
使徒小心翼翼地步入浴池,走到那女人身後,卻好半天沒動作。
女人察覺到異樣,轉過頭,就見使徒銀灰色的面具上有一道很深的裂口,裂口下露出可怖疤痕。
使徒立刻低下頭,慌張地用手捂住裂口。
這女人形貌端莊,卻面容憔悴,以至于乍一看似乎年近花甲,但仔細看皮膚五官,大約還不到五十歲。
她一手撫上使徒捂着裂口的手,柔聲道:“在我面前有什麽好遮掩的?”便将使徒的面具輕輕取了下來,露出一張俊美豔麗的面孔。
只可惜左側臉頰處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猙獰疤痕,像是燒傷留下的痕跡。
使徒立刻又捂住那塊疤痕,目光閃躲:“寮長,別看我。”
女人嘆了口氣:“你在教宗那邊呆得久了,倒跟我生分了。”
“不是這樣的。”使徒非常小聲道。
“那就別叫寮長了,你以前都不是這樣叫我的,杜彌迦。”
一聽到這個名字,使徒仿佛觸電般僵住了,片刻後才小心翼翼喚了一聲:“老師。”
寮長輕柔地将她的手挪開,撫摸着她臉上疤痕:“你是我從小帶大的,為什麽不敢讓我看,我跟你不是一樣的嗎?”
說着,将自己的薄衫從領口掀起,露出一側肩膀,那肩膀處也有一大塊燒傷疤痕。
使徒頭垂得更低,不敢直視:“都是為了救我,你才變成了這樣。”
“我從沒後悔當年救了你,只可惜我去的遲了,他們想要放火毀屍滅跡、掩蓋罪證,連還在襁褓中的嬰兒都不放過。”
寮長停住,驀地搖了搖頭,帶着自嘲的口吻道:“什麽他們,我明明跟他們是一夥的……救你,也不過是良心不安,想要贖罪罷了。我們造孽太多,老天都不願放過。當年‘源起組’組長彭越死在了癌症上,我如今是要步他的後塵了。這都是報應。”
使徒走近寮長,臉頰貼着她肩膀的疤痕:“不要這樣說,老師,你跟他們完全不一樣,你會好起來的。”
“傻孩子,我的身體自己清楚,已經時日無多,我對這世間沒什麽眷戀,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就該走了。”
“對我也沒有眷戀嗎?”使徒輕聲問。
寮長沒回答,甚至好半天沒動,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去,背對着使徒:“這些年,你就像是我的一把刀,你不恨我拿你當工具嗎?”
使徒低垂着眼簾:“如果用刀的人不在了,刀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真是傻孩子。”寮長嘆了口氣。
使徒拿起水池邊放着的梳子,一手捧起她的長發,自上而下細細梳理。
梳子帶過頭發,立刻有一大縷掉落。
使徒小心翼翼地将掉落的頭發攢在掌心,不讓寮長發現,轉移話題道:“我剛從教宗那邊過來,宗主讓我帶話,問新的人機結合體開發得怎樣,什麽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回去告訴他,快了,兩個月之內就能投入使用,讓他也做好準備,我們需要教宗提供大量南陸士兵。”
“他都已經有那麽多‘奉獻’了,等儲輕緣恢複記憶,那些‘奉獻’就能控制住神力,還急着要新人機結合體做什麽?兩者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
寮長冷哼了一聲:“你還真當儲輕緣恢複了記憶,那些‘奉獻’就能控制住神力了?恐怕是宗主一廂情願的幻想罷了。這麽急着要新兵力,說明他自己也心虛得很呀~以現在南陸的兵力水平,根本沒法跟燕州玄機營對抗。”
使徒一愣:“這話怎麽講?”
寮長道:“所謂神力是一種憑意念扭曲空間的能力,只有神族血脈的人才可能獲得并控制。儲輕緣只有一半的神族血脈,等恢複了記憶,他自己能控制住神力就不錯了,用他的基因再來改造普通人類,怎麽可能不出問題?
容誠莊時你也親身經歷過,到時候那些‘奉獻’上了戰場,沒把敵人殺了反而把自己人給滅了。”
使徒低下頭,回想起在容誠莊霜沁湖邊攻擊重案司時,自己特意帶了一個“奉獻”過去試試,結果那個“奉獻”根本就是無差別攻擊。
她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如果不是為了聯合南陸勢力,我們何必要跟教宗合作,那個人……教宗宗主……根本就是個瘋子!”
“是啊,瘋子。”寮長倏忽笑了,“不過瘋子也好。他越瘋魔、造孽越多,以後除掉他的時候就不用心懷愧疚了。”
使徒沒說話,将手中長發纏繞指尖把玩,許久後才道:“老師,我其實不懂你要做的事,但無論是什麽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就去做。”
寮長轉過身,将她攬進懷裏,像哄小孩似地輕輕拍打她的背部,柔聲道:“以後你會懂的,不過到那時,也許你會覺得這世間再沒什麽好憧憬向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