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行屍走肉

第88章 行屍走肉

一隊又一隊的南陸士兵從“動島”将泊落族人遺體搬運至戰船上,陸續向南陸方向駛離。

使徒跳上了最後一艘戰船,與其餘船只背道而馳,前往燕州傭兵寮。

從港口登陸正是清晨時分。

此處地屬燕州西南邊陲,深冬季節的這時候,天剛蒙蒙亮,空氣中寒意襲人,但一路上已有不少行色匆匆、往來奔波讨生活的人。

忙活的商販、趕早的學生、困頓的勞工,疲于謀生的普通民衆一如往昔,根本不會意識到即将到來的危機。

使徒将高領口攏了攏,遮住臉上疤痕,穿過重重街巷,來到一處廢棄的工業廠區前。

因為沒有合法地位,傭兵寮無法獲得政吏署分撥的用地,只能在刑軍署包庇下,利用各地的廢舊工廠、居民樓作為據點。

這一處廢棄工業廠區範圍頗廣,橫跨三個街區,是過去燕州最為重要的軍械制造所之一,如今經過改造,變成了傭兵寮的人機融合部。

顧雪融已死,使徒此番回傭兵寮,是向寮長複命來的。

剛下“動島”,她便得到傳訊,寮長近期一直在人機融合部,監管新型人機結合體的生産,吃住皆在此處,從沒離開過。因此使徒才往廠區趕過來。

在“動島”統共呆了三個月,期間無法與寮長見面,使徒此刻心情緊張又迫切,腳下不禁加快步伐。

入夏以來,寮長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在使徒去“動島”之前就已經羸弱不堪。

——現在三個月過去,她的病情怎樣了?如果還能堅持工作,也許情況不至于太糟糕。

但使徒害怕她是眼見自己時日不多,更加要拼盡最後一口力氣,徹底豁出一切不管不顧了。

研發新型人機結合體的目的是為了能與玄機營相對抗。

如今教宗從“動島”拿回了泊落族人遺體,意味着他們對燕州再無所顧忌,聯合南陸讨伐燕州的戰事箭在弦上。

因此,宗主對新型人機結合體的需求極為迫切,一批又一批的南陸士兵不斷被送往傭兵寮,進行改造。

其實早在半年前,新型人機結合體就已經制造出過一批,使徒帶往“動島”的駐兵正是其中一部分。

過去街頭巷尾八卦傭兵寮,給半人半機械的結合體起了個诨名叫“半甲兵”,如今這些新型人機結合體除了一個腦袋,渾身上下全由機械組成,傭兵寮內部索性把那诨名拓展了一下,稱新型人機結合體為“全甲兵”。

眼下全甲兵大概因為制造技術并不成熟,應對突發情況,反應總是慢半拍,所以當初才會引起殷中正的懷疑。

而這種慢半拍的缺陷在戰場上很可能是致命的。

現在寮長病情嚴重,卻仍拖着病體親自監管全甲兵的制造,可見形勢急迫,恐怕教宗那邊也催促得緊。

明知寮長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使徒還是難以面對早就注定的結局。

自九歲時,寮長将年幼的她從火海中救出那刻起,長久以來,寮長是她活着的唯一支柱,只要有寮長在的一天,她就覺得自己在這世上仍有歸處。

——可如果寮長不在了呢?她該憑借什麽信念生存下去呢?

她不知道。

深冬寒意刺骨,冷風刮在臉上如刀子劃過般疼,此時的她臉上沒有戴面具,種種惶然失措的情緒無處遁形。

長久以來,她習慣了躲在面具背後,所以現在,當她感覺到不安時,又不自覺地掏出面具戴上,再次變成了別人手裏冷酷無情的利刃。

用作人機融合部的廠區僅僅外觀看起來破舊,內部早就改造一新。

剛進廠區時,使徒還沒有察覺,越往裏走,越發覺不對勁。

傭兵寮勾結教宗,在刑軍署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凡事都做得極為小心。從廠區入口到核心的手術改造區,須要經過重重關卡、層層檢查方可通行。

本來這一路上,應當有不少安保人員,然而此刻卻空無一人,四下安靜得仿佛空氣凝固了一般。

——人都去哪兒了?

使徒霎時警覺起來,一股不好的預感驀地襲來。

她長久混跡于教宗與傭兵寮兩邊,又被寮長當做心腹暗殺利器,身份要求她遇事冷靜自制。

但自從得知寮長罹患癌症後,她面對很多事情,越來越難以控制住情緒。

此時的使徒已然慌了神。

——來的路上都沒有人,難道是前方手術改造區發生了意外,安保人員全趕去支援了?

她頓時感到胸口揪緊,後背冷汗涔涔。

——手術改造區,寮長應該就在那裏……

不及細想,她拔腿向廠房深處跑去。

跑出将近一個街區的距離,四周還是空無一人,但空氣中明顯彌漫着淡淡血腥氣。

使徒停下腳步,走近附近牆面,上面隐約可見打鬥痕跡。

她的心陡然一沉。

正要繼續往前跑,突然前方警報聲大作,從兩邊巷道沖出四個全副武裝的人。

使徒迅速閃躲進牆角,身手敏捷地避開這幾人視線,緊張戒備,待仔細看了兩眼才發現,原來是傭兵寮的安保人員。

他們全都手持槍械,往警報聲傳出的方向狂奔。

使徒從懷裏抽出飛索,緊緊跟在這些人身後。

警報聲是從一間倉庫中傳來的,在離倉庫還有百來米遠的時候,忽然“砰”的一聲響,倉庫門被撞開,兩個滿臉是血的人從裏面沖了出來。

安保人員迅速圍了上去,舉槍對準他們。

而這兩人身後,又緊跟着沖出三個安保人員,前後夾擊,将這兩人牢牢制住。

“裏面死了幾個人?”新趕到的四個安保人員中,領頭一人問道。

“倉庫裏,叛逃的南陸士兵死了三個,其它地方死了五個,活捉了四個,我們的人總共死了九個。”

“媽的,折了我們這麽多人!這群南蠻子瘋起來到處亂咬!”

“剩下的這兩個怎麽辦?殺了嗎?”

領頭之人還沒來得及答話,使徒就從他身後閃現,喝問道:“到底出什麽事了!寮長人在哪裏?”

七個全神戒備的安保人員吓了一跳,甚至有兩個調轉槍口,結果發現槍口對着的是使徒,大驚失色,慌忙放下槍,讓出一條道,回答:“幾個被送來改造的南陸士兵突然對我們發難,從手術區逃了出來,一路上打傷、打死我們許多人。寮長人在監控室,不在手術區,應該是安全的。”

聽到最後一句話,使徒緊繃的弦才松弛了一些,但仍緊鎖眉頭,上前幾步,盯住舉手抱頭的兩個南陸士兵。

那兩個南陸士兵擡頭望了她一眼,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嚎道:“使徒大人救救我們!我們願意戰死沙場,但不想不明不白地被燕州人綁上手術臺斬首!”

看樣子,這兩個士兵只道她是教宗使徒,并不清楚她亦是傭兵寮寮長的心腹,所以才哀求她施以援手。

她眉頭緊鎖,暗暗捏緊飛索,呵斥道:“宗主難道沒跟你們說清楚嗎?手術只是将身首分離,你們的身軀會被保存在培養皿中維持活性,等到戰争結束,就會将頭顱跟身軀重新結合。什麽斬首,什麽死不死的,都在胡說些什麽!”

她雖說得如此肯定,心裏卻清楚,身首分離後再結合,到底能不能成功還是個未知數……

兩個南陸士兵看了看四周的安保人員,欲言又止。

使徒察覺到他們的避諱,揮手示意讓這些安保人員離開。

安保人員不想放過這兩個南陸士兵,但又不敢忤逆使徒的意思,略作遲疑後也只能退下。

他們一離開,兩個南陸士兵再次撲倒在使徒腳下,這次他們沒有大聲哭嚎,而是帶着恐懼小聲道:“使徒大人,您知不知道?這些人除了将我們身首分離外,還做了其他手腳……就算以後我們能重獲身軀,恐怕也變成了一副行屍走肉,根本不算是個正常的人了……”

——行屍走肉?

使徒瞳孔微微收縮,蹲下來,湊近這兩個士兵。

“這話什麽意思?你們是發現了什麽其他問題嗎?”她手裏依然捏緊着飛索,随時準備将這兩個士兵殺了滅口。

“昨天被送進手術室的士兵,有一個大塊頭可能對麻藥不敏感,手術中間醒了過來,發現那群醫護正拿着一根筷子粗細的器械,從他眼眶裏捅進去,往腦子裏捅。他吓得從手術臺上掙紮起來,将主刀醫生活活掐死。

我們眼睜睜看着他從手術室沖出來,眼眶上還插着那根器械,大叫‘傭兵寮要害我們!要毀了我們腦子!’

使徒大人,您有沒有發現,所有經過改造的士兵都變得很奇怪,他們聽話、順從、嚴格執行命令,但好像再沒了自己的思考。”

使徒眼神晃動得更加厲害,指尖微微發顫。

這件事情她真的不知情,看來是寮長刻意對她隐瞞了。

——聽話順從……沒有自主思考……

她的心越揪越緊。

此前,她一直以為全甲兵反應慢半拍、無法應對突發情況,是因為制造技術不成熟。但按這兩個南陸士兵所描述,難不成是傭兵寮故意破壞了這些士兵的腦部組織?

如果這個猜測是真,她不難理解寮長這樣做的目的。

傭兵寮表面上與教宗合作,實際寮長從沒信任過宗主,只不過因為傭兵寮勢單力薄,想要實現寮長的夙願,就不得不借助南陸的勢力。

而在改造南陸士兵時趁機動手腳,在這些兵力中埋下隐患,是制衡教宗的絕佳一步棋。

使徒明明理解這些,卻依然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湧上心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兩個南陸士兵擊倒,扔給安保人員控制,自己朝着監控室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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