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恨意

第97章 恨意

在儲輕緣沒有恢複記憶時,宗主尚能夠強忍住憤怒挽回他,但當得知他已經徹底恢複記憶,卻還和馮琛在“動島”不分晝夜地關在房間後,恨意達到了頂點。

他仿佛和儲輕緣一起站在高高的懸崖邊緣,曾經的神明已然崩塌,僅差一步,他就會将其推進深淵。

共生關系的撕裂讓他極其痛苦,但他絕對不會放手,太多的夙願都還沒實現,就算僅能得到一具空皮囊,他也不願意失去這個人。

不過,儲輕緣最終的回歸将他們從懸崖邊緣拉了回來。

聽使徒說,儲輕緣已經和馮琛決裂了。鑒于近來使徒行事時常陽奉陰違,宗主并不太相信她,而儲輕緣自回來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拒絕與任何人接觸。這讓宗主焦躁無比、愈發暴虐。

在一群變異的“奉獻”中木然僵坐至清晨,宗主心中的焦躁沒得到絲毫減輕。臨近中午,有侍從進來通報杏林大人求見。

這是儲輕緣回到教宗後,第一次主動要與他見面。

空蕩的大殿之上,兩人相對而立。

“我要回去醫院,讓邊境守衛放我通行。”是儲輕緣一貫的強勢姿态。

宗主沒有立刻回話,站在殿首臺階上,居高臨下死死盯住他。

——是啊,自己已經下令,禁止儲輕緣再出南陸。

原來他來求見是為了要離開……

兩人再次瀕臨懸崖邊緣,但儲輕緣還沒意識到。

“你要走?才剛剛從‘動島’回來,你又急着要走?”宗主冷冰冰道。

“我已經通知了醫院那邊收容邊境難民,是時候該過去了。”

“收容難民?燕州難民?”

宗主語氣一反常态的尖銳,有什麽東西一觸即發,儲輕緣感覺到了,但被縱容慣了的他,無所顧忌地再往雷區邁進了一步。

“你要打燕州我不幹涉,三大署那些位高權重者雙手沾滿鮮血,罪有應得。只是戰争一旦擴大化,肯定會有無數無辜百姓受牽連。”儲輕緣道。

宗主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陰鸷:“你清楚自己在救誰嗎?你以為當年三大署将泊落族滅族沒有得到國內民衆支持?無辜百姓?沒有民衆供養,燕州軍隊可以堅持十年戰争?!無辜?他們跟那些前線的劊子手有什麽兩樣!全都是雙手沾滿血腥的兇手!!!”

這樣的論調十分極端,但所言也非虛,儲輕緣一時噎住了,不知該怎麽反駁。

他不禁想起“動島”上那本士兵日記所描述的殘酷過往,突然惡心想吐,接着胸口就一陣陣的悸痛。

——這是怎麽了?最近他時常有這種感覺。

以往出現這種心悸,都是跟他血脈相連的“奉獻”遭遇危難。

——但現在那些“奉獻”不是都被看管在碉堡嗎?不是說,等泊落族的故土重建完畢,就将他們轉移到那裏生活嗎?怎麽還會碰到危險?

他沒來得及多思考,就聽見殿外傳來一聲嘹亮的“報~”。

一個傳訊兵裝扮的南陸人飛奔至殿門口跪下,大聲道:“捷報!燕州軍大敗,玄機營遭重創,退至烽火關。沿線村莊我們放了十幾個‘奉獻’去收拾,消耗殆盡,不過村民也死傷絕大多數……”

傳訊兵陡然頓住了,他看到了儲輕緣也在殿內。

儲輕緣臉色驟變,幾步飛跨沖到殿門口,一把揪起傳訊兵:“什麽叫放了‘奉獻’去收拾?消耗殆盡?什麽叫村民死傷絕大多數?”

傳訊兵不敢回話,戰戰兢兢地看向宗主。

宗主拉開儲輕緣的手,示意傳訊兵退下:“我說過要為泊落族複仇,要将兇手一個不剩地殺幹淨……”

“那些人是兇手嗎!!且不說三十多年前的人有幾個活到現在,那些邊境的村民甚至一輩子都沒出過村子!!”

當儲輕緣吼出這一句,宗主睜大了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沒有親手殺過人的就可以不計較了嗎?你忘了燕州人是怎樣将泊落族人趕盡殺絕的嗎?!”

看着儲輕緣眼裏一閃而過的迷茫,宗主倏忽意識到——他不是忘了,是根本沒有經歷過。

無論怎樣被別人反複訴說,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儲輕緣無法理解宗主誓将燕州人滅族的複仇之心,正如宗主無法理解儲輕緣對馮琛的感情。

共生的兩人在某一個分岔點越走越遠,裂痕逐漸變作溝壑。

“那‘奉獻’呢……”儲輕緣哽咽道,“你一直是在欺騙我嗎?”

宗主沉默了,他原以為儲輕緣在這一點上是相信自己的。

就算其他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利用“奉獻”做殺戮工具,他通通可以不在意,只要儲輕緣相信就夠了,只有他們兩人才是相依相伴的族人,可是……

“真的是他們所說的那樣?你一直在利用我?什麽重建故土家園都是假的!你就是想擁有神力,來實現你自己的野心?!”儲輕緣激動得發抖。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對宗主的各種揣度儲輕緣自然有所耳聞,但他一直選擇相信宗主,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

宗主不想再解釋了,他已經給儲輕緣解釋過太多遍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終于變成了徹底絕望。

——因為這個人的基因缺陷,導致的“奉獻”變異已經讓自己崩潰,結果他還反過來指責自己。過去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把他當作唯一的族人,其實他根本就不是,從來都不是!

再次望向儲輕緣時,宗主的目光變得異常冷漠:“故土家園?你配提嗎?那是你的故土嗎?你有過家園嗎?”

他知道怎樣可以最深地刺痛儲輕緣。

果然,儲輕緣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你只是一個不知怎麽在戰俘營裏茍合出來的孽種!!!”

……

幾秒鐘的寂靜後,儲輕緣腳下一軟,不自覺後撤幾步。

一直以來的隐約懷疑被宗主直接捅破,巨大的恐慌排山倒海襲來。

宗主眯起眼睛,觀察儲輕緣蒼白的臉孔、惶張的神情,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感湧上心頭。

與之共生的一方如果想掙脫,他寧願将其毀掉也不願放過,就算只剩一副空殼,那也是他的所有物。

宗主走近儲輕緣,看着眼前沉浸在恐慌中、瑟瑟發抖的人,掐住他的下巴,湊近他唇邊。

然而剛剛觸碰到,儲輕緣就仿佛被毒蛇蟄了一般,瞬間爆發,猛一把推開對方。

宗主摸了摸嘴唇,步步緊逼:“這裏沒有磁場禁锢,你如果想殺了我,随時可以。”

儲輕緣一直向後,倒退至牆角,卻沒有動手。

宗主目光微動,凝視着他:“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一個問題,你為什麽那麽執着于行醫救人?不計立場、不計報酬、救助苦難,真的只是因為夏令營時殺過太多無辜的人,想要贖罪嗎?”

儲輕緣愣住了,視線下意識閃避。

宗主逼近他面前,想要攬他入懷,再次被一把推開。

但儲輕緣仍然沒有動手傷人。

這次宗主沒再逼近,站在原地似笑非笑道:“後來看到你那樣跪舔馮琛,遭人背叛還能上趕着獻身,我終于想到了——表面上驕傲自負的儲杏林,其實骨子裏很自卑吧?行醫救人也是想讨好世人吧?你以為做盡善事、成為別人眼中的聖人,他們就能接受你這個異類了,是嗎?”

宗主突然狂笑:“那是你沒脫光了給他們看!”

一瞬間,儲輕緣眼中迸發出金色光芒,腳下的地面爆裂開,強悍的壓迫感徑直逼向宗主,卻在宗主面前停下了。

宗主止住笑,望向儲輕緣:“我奉你為神明,你卻自輕自賤向那些蝼蟻讨好,你再怎麽努力讨好,也改變不了世人的偏見,只能讓自己低到塵埃裏。既然這樣……”

他喉頭滾動:“與其跪舔馮琛那個孬種懦夫,不如到我身下來,我不介意你不男不……”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的脖子被一股無形力量勒住了,越勒越緊。

從剛剛起,宗主就一直故意刺激儲輕緣,挑戰他的底線,可真當儲輕緣動了手,宗主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萬箭穿心的痛。

他望着儲輕緣冷峻的眼神,痛楚漸漸化為滔天怨恨,吞噬掉心裏最後一點溫情。

大殿內,警報聲陡然大作,無數衛兵黑壓壓地圍上大殿,然後儲輕緣感到手上一空,神力消失了。

臆想的懸崖上,宗主終于伸手将儲輕緣推下了萬丈深淵。

“你真以為這裏沒有磁場禁锢?這裏是教宗總壇,每一處地方都是為你精心設計的。”宗主話裏帶着譏諷的笑意。

一群衛兵上前,将儲輕緣捆縛住,搜走他身上的短劍。

宗主擺擺手讓他們退下,然後騎到儲輕緣身上。

殿門緊閉。

殿外長階上,侍從們聽到殿內傳出杏林大人憤怒的嘶吼。那是個曾經高高在上,連宗主都拜倒在他腳下,奉其為神明的人啊~

沒有人敢作聲,連竊竊私語都不敢。

濃重的血腥氣蔓延開,宗主停止了動作,用力掰開儲輕緣的下巴,血水順着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你想死?”

宗主擡起身,看着身下之人空洞的雙眸,想到這雙眼睛在面對馮琛時是怎樣的迷離動情,內心怨毒愈發滋長。

儲輕緣的自殘沒能減輕宗主的恨意,卻牽制住了他的進一步侵犯。

夙願還沒有實現,儲輕緣的命對宗主來說仍然十分重要,他可以容忍一副空皮囊,但不能接受一具真屍體。

宗主凝視儲輕緣良久,最後一把甩開他,冰冷道:“你要清楚,我才是你最該讨好的人,你的身份地位都是我給的,沒有教宗的庇護你什麽都不是!老老實實在這兒呆着,不然你那個破醫院的手下們都會受你牽連而死。”

說完披上衣服,獨自走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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