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別把自己看太高了”
第11章 “別把自己看太高了”
周圍靜下來了,靜得讓人站立難安。
收銀員手指尖剛搭上銀行卡的邊,聞言錯愕着收回手來,對着沈桂舟一陣上下打量。
沈桂舟一頓,蜷着指尖,眼睫微垂,視線直得仿佛要将那收銀臺的大理石紋望透。
張佑年冷哼了聲,收回遞卡的手,将銀行卡拍在臺上,雙手環胸靠着臺子,好整以暇地看他。
原先排在他們後邊的一位阿叔,臉上滿是不滿,在張佑年開口說完最後一句話後,怪模怪樣地縮了縮肩,掃了沈桂舟一眼,嘀咕着轉身換了條隊。
沈桂舟胸口有些悶。
熟悉的壓迫感再一次籠上他的心頭,張佑年就像塊甩不掉的膏藥,纏着他,壓着他,封鎖他的路,一點一點地滲透他的生活。
最後将他全部蠶食殆盡。
他收回餘光,板了板身子,重新将自己的銀行卡遞過去,朝收銀員示意地眨眼。
收銀員幹澀地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瞄着一旁男人的臉色,詢問他:“用這張是嗎?”
沈桂舟點頭。
“你想好了。”
一陣熱氣觸及耳根,他吓得往一旁拐了兩步,捂着耳朵,驚愕地看着湊他近來的張佑年,膝蓋一陣刺痛,一個沒站穩差點絆倒。
張佑年沉着臉,拽住了他的手,聲音戚然:“怎麽?打算把自己摔進醫院再用這張卡,打算訛我?”
“我還以為你清楚,周雅的情況很不好,在重症裏頭也只是數着倒計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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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桂舟臉色煞白。
明明大藤和他說,阿雅熬過這兩天就好了的。
張佑年将那陣白看進眼底,輕嗤了聲,“趙藤沒告訴你?”
“那我告訴你,你卡裏那點錢,頂多撐個兩天,加上趙藤自己四處去借,去貸款的錢,也撐不過整個療程,哦,對,你的阿雅還不一定能撐過這兩天。”
“但我可以幫你。”張佑年噙笑,“你知道的,我能找來更好的醫生。”
他重新拿起臺上那張銀行卡,遞給沈桂舟,下巴輕擡,“若是花店就這麽關了,你就再也見不到那個小孩了吧。”
沈桂舟一愣。
什麽小孩?
似乎料到沈桂舟記不起來,張佑年十分細心地幫他回憶,“忘記了,前天還喊你向日葵哥哥,說超喜歡你呢。”
張佑年怎麽會知道。他絞盡腦汁回憶。
那可是在花店裏頭,送走小孩後沒多久,他們就接到了張佑年的投訴電話,張佑年明明在KTV裏。
這麽一想,沈桂舟憶起,前幾天來了個身着西裝的男人,在店裏四處閑逛,阿雅問他想買什麽花,男人默不作聲。
男人走後,阿雅還和他吐槽,“剛剛那人好奇怪,看就看還動手動腳的,這裏撥撥花,那裏碰碰葉子,碰到最後還去碰我們店裏種的發財樹,我問他要買什麽,他又不說,跟領導視察似的。”
他還笑阿雅比喻過頭了。
那天他也在。在聽見泥土松動的沙沙聲後,他便停下綁花的手朝那發財樹瞟過一眼,男人恰好收回手,光打在土壤上,折射出光來,晃得他偏了偏頭。
那土裏有個金色的東西,跟芯片一樣。
沈桂舟當時沒想起,只覺得熟悉,但這個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了。
紀忱帶着他走被追上,就是因為這個金色小東西——小型錄音追蹤器。
“你監視我。”沈桂舟怒形于色,比劃的幅度也大了起來,差點打着一旁的臺子。
張佑年一臉平淡,他這才想起,張佑年看不懂手語,抵着後槽牙準備去拿手機。
“再比一遍。”張佑年說。
沈桂舟蹙眉,他不知道張佑年要做什麽,但還是擡起手來又比劃了回。
“你……什麽我?”張佑年手單拖着下巴,另一只手不滿地朝他揮了揮,“比太快了,比慢一點。”
在玩他嗎?
沈桂舟沉着臉收手,眼眸飄過一絲清冷,拿手機打字。
“監視。”
張佑年沒看手機,目光如鷹,眯起縫來盯着他,半天沒了動靜。
兩人就跟兩柱子似的卡在收費口,誰也不願先出聲。
收銀員心裏叫苦不疊,這後邊都排起長隊了,再拖沓下去,她準得被舉報。
為了保住工作保住工資,她戰戰兢兢地問道:“請問,還要繼續繳費嗎?”
沈桂舟揉開蹙起的眉間,朝收銀員揚起一個難看的微笑,點了點頭,将自己的銀行卡遞了過去。
張佑年沒有講話,目光斜睨,在沈桂舟臉上黏連着,望向他的眼底。
剛剛一瞬間,他看見了再熟悉不過的眼神,是沈時疏。
沈時疏果然還在。
–
沈桂舟迅速繳完費用,接過銀行卡和發票就往外走,留着另一張卡孤零零地躺在上面。
張佑年舌尖掠過虎牙,撒起銀行卡慢條斯理地跟上。
沈桂舟走一步,身後的腳步聲就緊跟一步,他加快腳步走,身後腳步聲絲毫不慌張。
拖着重新疼起的左腿挪出好幾步後,沈桂舟喘着氣弓腰,微側着臉往後一瞥,眼眸皺縮。
皮鞋清脆敲了下地面,張佑年身着黑色長衣,指尖攥着銀行卡,就站在他身後不到一米,目光森然,臉色差到仿佛剛付錢的是他一樣。
“你的腿怎麽回事。”薄涼的聲音鑽進沈桂舟的耳朵,他這才想起,自己走快時,跛腳會很明顯。
光想着離張佑年遠點,又被他抓到破綻了。
沈桂舟扭回頭去,攀附着牆的指尖摁得泛白,停在電梯附近不動。
滿腦子疑問還沒解決,他不能讓張佑年跟着他上去,叫大藤和紀忱看見,保不準會在監護室門口鬧起來。
“什麽時候搞的?”張佑年黑着臉,朝他逼近了幾分,“我警告過你,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身體,每一處都給我護好了,等着沈時疏回來,聽不懂話嗎?”
沈桂舟依舊滞在原地不動,內心拔涼。
不止是他的身體,張佑年分明清楚,卻仍能粗暴地将他丢到木板床上,用窗簾帶磨着受傷出血的手,不帶預兆地壓着他,不及時清理放任他發燒。
就因為現在是他,不是沈時疏,張佑年只想看他難受。
前晚疼得生理淚水不住往外流的時候,張佑年臉上的笑意不減,指腹捏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睜眼,聲音戲谑,“疼就對了,搶走別人的身體,肆意妄為地占為己有,你活該疼。”
現在又這番惺惺作态地質問他為什麽沒護好沈時疏的身體。
沈桂舟扯起嘴角,笑得苦澀又難看。
身體還猶如臨時拼湊起來的零件,他今天每走一步都發酸生疼,罪魁禍首卻在問他怎麽摔壞了腿,怎麽沒護好身子。
“真難看。”張佑年眼眸落在他嘴角的笑邊,拽過他的手,一把扔到一旁等候處的椅子上,沈桂舟咬着牙,想從張佑年手裏抽回手來,費了好大的勁都只是徒勞。
張佑年眯起眼,思忖片刻,擡手捂上沈桂舟的額頭。
“你還發燒了,我不是叫人買了藥送過去,難道還要等着我來給你清理?”
沈桂舟一愣。
原來,連那袋藥都不是張佑年拿來的。
他苦澀地垂下眼眸。
也是,按張佑年的性子,八成也不會去了解事後該清理什麽,疼了該抹什麽,該吃什麽,那些藥不是他挑的,他只會輕飄飄地向下吩咐一句,“幫我挑合适的藥送過去。”
被關着的那半年,每回都是沈桂舟自己拖着殘破的身子,自己清理,偶爾做得狠了,睡暈過去,再醒來時發了燒,張佑年也不會知道。
張佑年就像翻牌子一樣,只會在需要的時候打開那間屋子的門。
若是沈時疏,他肯定都把人捧在手心裏了吧。
沈桂舟微低着頭,微長的劉海掃過眼睫,遮住了他眼裏的一絲慘敗。
“啧。”張佑年自言自語了半天,頓時覺得自讨沒趣,沈桂舟就像個戳一下動一下,有時還戳不動的木偶一樣,看得他心煩。
明明和沈時疏一個裏子,怎麽是這種性格,還就操着這副懦弱樣擠掉了沈時疏。
“愛當啞巴就當吧,也就這點倔了,”張佑年剜了他一眼,“哐當”一聲在他身邊坐下,翹起二郎腿,“考慮得如何,我的提議。”
沈桂舟依舊微垂着頭,仿佛聽不見了一般。
張佑年輕嗤,“這回當聾子了是嗎。”
“我的耐心有限,沈桂舟,”張佑年拉着他的衣服,蠻橫地逼迫他看來,“不答應也沒關系,就是不知道阿雅能不能撐過今天了。”
沈桂舟呼吸一滞,瞳孔皺縮着擡頭。
張佑年想要做什麽,他要去拔管?那可是犯罪。
“嗬,有反應了,還真把他們當家人了,給點甜頭就拼了命往上湊,沈時疏和你共用一個身體,我都替他丢人。”張佑年冷笑着松手,“我是在告訴你,阿雅可能熬不過今天,你答應我,我有辦法多拖些時間。”
張佑年在唬他。
“我不信,”沈桂舟打氣手勢,也不管張佑年看不看得懂,“我去問醫生。”
說完,沈桂舟起身就欲往電梯走,張佑年坐着,一個伸手就将沈桂舟拽了回來,沒費多少力氣。
他沒全看明白沈桂舟在比劃什麽,臨時抱佛腳跑去學了點皮毛還是不夠用,但也大致知道沈桂舟要去問。
“是大藤沒告訴你,不是醫生沒告訴你,醫生早就給大藤下病危通知書了。”
“你框我。”沈桂舟用了用勁,一把甩開張佑年的手,眼尾浮紅。
糾纏他就算了,還用阿雅的病情造假,就為了讓他重新回到籠子裏,怎麽能這麽過分。
沈桂舟呼吸越發急促,紅着眼微喘着氣,甩開的手還懸停在半空。
“不信?”張佑年皺着眉思忖半晌,還是只讀出了“你”和“我”兩個字,他掏出手機,三兩下劃拉開相冊,遞到沈桂舟跟前。
照片裏,大藤正拿着一張單子一言不發,拍攝的角度夠高,露出上邊的字來——病危。
沈桂舟一擡手,還沒揮出什麽來,便被張佑年截住了。
“假的,”張佑年猜測着他會說的話,懶倦地掀起眼皮,“準備這麽說吧,我騙你幹嘛,昨天來看老頭子,下樓找醫生正好撞見了。”
“我沒那麽閑,專門編個會被拆穿的慌來騙你,別把自己看太高了沈桂舟。”
他重新掏出那張被沈桂舟丢在臺上的銀行卡,細長的手指輕佻夾着,遞到沈桂舟面前,“最後一遍,我耐心有限。”
沈桂舟垂落的指尖微縮,半晌,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爬上了他的手背,他延口殘喘般擡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