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之前杜歡說的那個重要項目盛栀順利拿下。本來應該去法國跟着談這個項目,但薛谧主動請纓,杜歡也笑着說她就在A城等他們的好消息吧,還是沒有去。
去機場前薛谧和她打聽消息:“他們都說你和陸铮年在一起,什麽情況?”
其實轉述得已經很委婉,陸铮年病得厲害很多人悄悄盯着他,要看到盛栀的行蹤不是什麽難事。
薛谧倒沒往那方面想,就是擔心盛栀太關心陸铮年的事了可能被牽連。之前盛栀說得那麽果斷,她以為他們至多是青梅竹馬。
盛栀一頓,把花枝修剪掉一部分,手機放在檀木雕花的椅子上:“歲歲上學,住這裏方便一些。”
已經算是默認。
薛谧張着嘴,許久沒說話。挂了電話,她轉向徐晟:“盛栀答應陸铮年了啊?”
徐晟不太想管,還是耐心溫和地敲了下方向盤,和薛谧說:“不堵了,還是先上工去吧大小姐?”
薛谧翻了個白眼,過後一踩油門:“如果不是你欠我的我現在就辭退你!”
徐晟聳肩。
辭退就辭退了,要不是為了陸铮年他會惹上這個祖宗?心裏又在嘆氣,希望他陪薛谧出差這一個月不要出什麽岔子吧,不然真的難解決。
盛栀默認了給薛谧的答案,修剪好後拿起花盆,沒過多久,被陸铮年接過。他前幾天去醫院換了營養針,現在看起來好一點,但看她時還是眼神閃躲。
盛栀有時候看電腦看累了,靠在椅子上沒一會兒,就感覺他輕敲門,進來,然後給她按眼睛。
盛栀一開始想和他說:“你不用上班嗎?”現在的話都變成:“你是在和我偷情嗎?”
“.......”
陸铮年把花盆放下,盛栀放下剪刀:“歲歲說周日有運動會,不過小學沒那麽自由,只有家長可以去參加。”
陸铮年眼睫一顫,直覺哪怕是他要求,這個機會也不會屬于他。所以他只是站一會兒,就說:
“周末我可能要出差一趟。”
盛栀看他一眼,沒說什麽。
之後将近三天。她沒找他說話。
周六他發燒她才給他測了體溫,晚上他給她吹頭發,就在卧室。盛栀不喜歡吹空調,微冷的夜地板都是潮濕的,他剛從公司回來沒來得及換大衣,內裏配着白襯衫,戴着眼鏡。
映在鏡子裏像一個剛回家的年輕教授一樣。
盛栀打完電話,在編輯短信,想起她當時覺得陸铮年就該去做研究相關的工作,他性子太淡漠,很難想象他處理金融事務起來是什麽樣子。
陸铮年發現她後面的頭發總是微濕,濕着睡覺會很難受,輕輕地靠近一些,眼睛鏡片不自覺看到“嚴朔”兩個字。
他心髒一窒,呼吸開始困難。醫生說過在用的藥應該避免情緒波動過大引起呼吸困難症狀,他壓下眉眼竭力平複,手還是顫了一下。
盛栀繼續編輯。
吹完頭發他垂眸,輕輕地偏頭,吻了吻她的脖頸。
盛栀推他:“幹什麽?”
昨天才和他去了學校一趟,只是在上課不方便進去,他們繞了一圈在沒倒閉的面館吃了面,胡鬧到今天一早。
她明天要和同事商量策劃細節的事,他不可理喻。盛栀看他一眼,不料被他握住手腕,陸铮年低聲,跳進同一個陷阱裏:“你幫我。”
盛栀:“.......”
她揉了揉眼睛,可看他鏡片底下眼睫已經開始潮濕,呼吸也變燙,确實像是發病了,每次他都這樣。
她真是,不明白。
她幫他他難道會好受一點,難道不是更加精疲力盡沒辦法抵禦發燒嗎?可他就是喜歡,她放下平板一瞬間他已經吻上來。
還有理智,知道克制,但今天領帶都被他沾濕,連聲音都顫得厲害。
天還沒黑全,要不是歲歲沒回和在之前暑假輔導她的姐姐家裏玩,她真擔心阿姨和歲歲聽到。
盛栀低頭看他:“你就不能正常一點。”
她覺得他今天這麽反常應該別有原因,但他和平時沒什麽不一樣,還是輕而易舉地就被試出所有底線,然後後面十幾分鐘都在低吟。
陸铮年握着她的手,最後埋頭在她脖頸邊,想問她為什麽找嚴朔,問不出口,呼吸聲太急促,怕她反感其實現在心髒還在痙攣,只是壓抑着不敢哼出聲。
他只感覺要死在這裏。
可她看着他,偶爾只讓他自己解決,他都覺得自己再狼狽卑劣,也是得到了她的允許。
擦完手,盛栀起身讓他回自己房間。
她今天不想在這睡了。
陸铮年靠着床頭,抱着她的腰,斯文狼狽,清矜頹靡,聲音喑啞:“我睡。你去我的房間。”
他又想低吟。他平時不會這樣。
怎麽知道現在要怎麽清理。
盛栀沒答。誰要睡他的房間。
誰知道半夜在隔壁客房聽到櫃子被打翻的聲音,本來隔音很好,可今天很熱她開了窗,從窗臺看到陸铮年沒開燈。
她繞到房間門口,敲門。
過了一會兒去擰門把手。
門開了,陸铮年握着門把手,站在房間門口,滿頭冷汗,漆黑瞳眸清寂,手腕上綁着領帶。
他伸出一只手拉她,才發覺這一點,陸铮年看着手腕。瞳孔有些發怔。
他不記得自己在陸望的消息裏看到什麽,更為了阻止自己自殘用了什麽手段。但盛栀透過月光看到後面打翻的一抽屜藥。
猝不及防的,她想起那次急救。
別墅裏大半夜。
歲歲今夜住輔導老師家不回來,盛栀冷靜地撥電話給醫藥系統的朋友,但看到時間半夜兩點,放下手機安靜一會兒。
陸铮年像灰色的影子站在陰影裏,她往外走,他拉住她的手,聲音裏幾乎沒有氣息:“對不起盛栀。”
“對不起。”
盛栀擡頭看他。
他一開始确實被很多人關注其他人都說他心高氣傲,每天除了獨來獨往就是自己預習,好像其他人的幼稚都很沒有道理。
她有時也會覺得,不記得高中他有沒有這麽頻繁地和別人說對不起。
但陸铮年焦慮症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嚴重,她只是不說話,他就開始喉嚨難咽,渾身開始過敏發紅,連字句都斷斷續續說不出幾句。
“我做。做噩夢了。我不是。”
我不是威脅你。
他忽然掉下眼淚來,頭靠着牆壁,很想和她說話,但是掙紮着被控制,完全說不出來一個字的模樣。
盛栀一直都知道他發病。
但第一次想到他當時自殺時會不會也是這樣。
其實他很清醒。他知道這樣不好,知道這都是心理因素導致的軀體症狀,他會難受是因為他覺得難受。可是他沒辦法控制。
盛栀走出房間,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裏,回來的時候領帶拆了又解,解了又綁,把他鎖在門把手上。
他看起來很累,眼瞳變灰,蒙着一層沒有光彩的水霧,感覺她來了,他偏過頭,眼睫緩慢地動了動。
盛栀看了眼他脖頸上的過敏紅斑,把抽屜拉開,然後把裏面的藥全都拿出來,扔袋子裏。扔到一半,他不知道怎麽把領帶解開,過來半跪着阻止她,不知道為什麽反複重複着:“不。不。知知。”
盛栀很冷靜:“不扔了,難道你還打算吃?”所有藥都有處方,他是自己之前沒吃才攢到現在,上次自殺他吞下快一瓶。
她忘了處理,自己都覺得可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荒謬。她還起身找房間裏有沒有什麽銳器,看到衣櫃裏都空空蕩蕩驀地頓住。
陸铮年呼吸過度,有點喘不過氣來地低着頭,盛栀蹲在他面前。
“你告訴我,這些藥你還打算吃嗎?”
陸铮年沒法回答。他感覺大腦好像被誰的手掏空,留下一片狼藉的棉絮和刺痛的刮傷,現在全泡在鹽水裏,甚至視線都模糊。
厲擇告訴過盛栀,犯病後會這樣。
他現在已經在緩慢恢複了,但還是很慢。
盛栀站起來看他一會兒。
“我真讨厭你這樣。”
陸铮年低着頭,眼球發顫,像融化的水一般要從眼眶裏滴出來。她說厭惡他,他恨不能把自己藏進十八層地獄裏。
感官嗡鳴的時候,他動作發抖地想把那些藥給扔了。
回過神才發現房間裏安靜了。
她把藥留在這裏。
也把他留在這裏。
陸铮年忘記這個房間,這棟別墅在哪裏,這是世界上哪個不願意容納他的角落,但瞳孔裏裝着淡白色的燈光到處尋找方向。
世界就是一片沙漠。
他弄丢了他的錨點。
盛栀自己回房間坐了會兒,沒什麽表情地找回發給嚴朔的消息撤回,發現他正在輸入,直接把他拉黑。
扶着額頭休息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打電話給自己原來的朋友。歲歲剛學會交友和說話,秩序感很強,沒有爸爸的參加會強化她是單親家庭的概念。
盛栀得先處理好歲歲的事才能去管陸铮年。說實話,她有點不好受,剛剛都是竭力克制沒和他說更多的結果。
電話沒撥通,她先聽到敲門聲,盛栀舉着手機回過頭。
陸铮年被她拿着手機的動作刺傷一下。他現在在強烈的應激狀态,其實應該回避刺激。但他很無助,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她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希望她在歡、愛的時候看着他好像都不行。
而且她還有和歲歲,有她和嚴朔的孩子。如果他一直這樣狀态不穩定也許會讓她覺得厭惡,不耐煩。
害怕被抛下的病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痛恨自己生病的人。
他痛苦得心跳呼吸都失頻,其實狀态很糟糕。只能緊緊地抱着她的腰,在她頸邊掉眼淚。
不要。
知知。
很多個詞混亂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有一瞬間他想把自己打碎給她看,把他鋒利的碎片棱角全都磨平了,或者直接摔碎成粉末捧給她看。
你看看我。我沒有危險,不安全。
只要你不讓我看到,只要你瞞着我就好了。對不起。我不該生病。我這麽敏感,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快被幾輪病症折磨瘋了,其實症狀一直在反複。盛栀只能感覺到他比歲歲還容易受傷害和委屈。
盛栀仰頭:“你怎麽不明白,我心裏先有歲歲,我自己,然後才有你?”
她閉眼,又問:“你什麽時候才能處理好你的事。”
她真怕她幹擾他會秩序崩盤得更崩潰。盛栀其實也有點不想去管,她插手了那就不是她認識的陸铮年了。她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抛棄。
兩年前她回來時也想不到陸铮年像今天這樣。但盛栀還是忽然領悟到,陸铮年反複生病,她是應該有一部分責任的。
而且是相當一部分。
她會為了歲歲而委屈自己。這句話讓陸铮年比看到她發給嚴朔的消息更讓他難過。不過,世界或許就是這樣。
他失去了她的一部分,生命裏永恒舉足輕重的一個位置。但已經殘破成控制不住傷口的人,還能被她原諒還能擁抱着他。
他已經得到最大優容。
陸铮年想不要那些藥他也可以去死。
盛栀看不出來陸铮年仍然有極端的想法,不知道她把他拉回來是拯救一個每天都在更靠近懸崖的人。她讓他回憶起那些痛苦。
每時每刻都覺得他是一個被用來替代嚴朔的,人。關于那些他一個字都不記得。
她回憶提起的。
對他來說,和她與嚴朔的回憶沒什麽區別。
所有的痛苦都是舊的,依然痛辱骨髓。
他有時候覺得她很愛我。有時候覺得,他還不如死了。他想起過的。他在書店門口。
嚴朔和他在書店門口相遇。嚴朔還和她說:知知,你以前從來不會這麽對我。
但你卻舍得這麽對我。
也許只是因為他生病了。他病入膏肓,總是讓她害怕,所以她才需要嚴朔,需要別的人......讓她感到安全,直到他病好,或者他徹底消失。
也許她才會像嚴朔說的那樣,開心一點。
陸铮年說服自己。
嚴朔說見過她開心的樣子。他沒有。所以陸铮年想。
可恨的是我,如果我沒有生病,如果我沒生病也在機場找到了你,如果我知道你帶我去找母親,母親會那樣威脅你。
盛栀,我寧願。
陸铮年潮濕的眼睫顫了一下。
我寧願,我從來沒有認識,沒有喜歡過你。人生漫長的十年,我全部用來錯過了。你也全部用來,結婚生子,受盡委屈了。
他沒法怨恨父親,母親。他們都已經去世。
沒法怨恨盛栀。至少那十年裏她有過開心,和愛人養育歲歲的幸福日子。
他只能怨恨自己。
他恨不得殺死自己。
她已經給了他很多喜歡。很多偏愛。
但是知知。
或許是你給我的愛太少了。
少到他每次犯病短暫清醒後,想到的還是分別後的死亡。
或許又是,我要的愛又太多了。
多到他一因為這虛幻的愛沉浸的時候,他就立刻想起她問他他也生病了嗎和他有沒有調查過歲歲的日子。
她垂眸平靜地看着他。
像看着他掙紮着忘掉那些記憶也仍然無動于衷地轉身離開,沒有回頭看一眼那些對他來說珍貴的日子。
陸铮年。
你不要相信她的話。
你相信了,就會期待了。期待就會生恨。就像現在反複地去想如果你阻止了父母找她會怎麽樣。就像現在瘋狂地嫉妒嚴朔和歲歲一樣。
不要。期待了。
都是,你騙來的。
她從一開始就說過,她沒有想選擇過你。再來一次她也還是。不屬于你。
他只是殘次品。在愛裏無盡消耗自己的殘次品。只用來記住生鏽沉底前的每一個黃昏。
誰會。
誰會去,打撈一塊鏽鐵呢?
母親不會。
知知。
你也不會的。
我記得。
你說過的。我也已經在夜裏重複告誡自己千千萬萬遍。“就算你和我說,我也不會相信的。”我發過誓了。是我自己不願意相信的。
是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