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屋內狼藉,溫度都頹熱得過分。

盛栀眼睫潮濕地睜開眼,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等日光從窗簾縫隙透出,她才看出來,手上脖頸上一大片被劃花的,竟然是顏料。

他說過可以祈福的可食用的顏料。

青綠的。代表重新開始,既往不咎。他希望她的人生重新開出絢爛的色彩,而不是因為他們幾個人的錯誤完全坍塌。

盛栀閉上眼,心裏一片潮濕的沼澤,沒能從這裏面掙紮出來過。

陸铮年已經把歲歲接回來。

學校布置手工作業,陸铮年在教歲歲做,小兔燈籠,竹篾很難彎折,歲歲眼巴巴地站在桌子邊,看到陸铮年做好骨架伸手去夠。

夠不到,她裝還小一樣,“呃啊”“呃啊”地喊。

因為知道說“叔叔給我”很霸道。

陸铮年摸摸她的頭,把燈籠遞給她,歲歲一下子開心地笑起來,和要原地蹦差不多,陸铮年牽着她的手:“小心一點。”

盛栀向前一步,他扭過頭來,兩個人對視一會兒。盛栀轉開視線,剛走到廚房邊,陸铮年開口:“鍋裏有雲吞面。”

盛栀眼睫一顫,然後眼睛迅速潮濕起來,她站在那,等他走上前來,給她盛,還把碗遞到她手裏,是不燙的,因為包了保溫紙。

陸铮年:“酒店沒有別的食材。”

他看她幾眼,她要出門時,他輕聲:“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不應該是他生她的氣?

盛栀不擅長處理,她都準備先處理完工作再好好想想怎麽辦了,可擡起眼,他已經走過來輕輕地親了她一下。

歲歲害羞地捂住眼睛,又偷偷張開手指,發出疑惑的“哦”聲。

盛栀眼睫微顫。“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

陸铮年輕輕抱着她,垂眸。

哈迪教授說他的病嚴重和痊愈都是五十五十的概率,恢複情況好的話,有幾率變回和普通人一樣,很低的感染和發燒概率。

運氣不好,也許三十歲,三十二歲,三十五就會爆發。他說有三十年,其實也根本無法保證那麽久。

而她。

她還有很好的一生。

陸铮年撫摸着她的發絲,輕輕說:“知知,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吧。”他心痛欲裂地走在街道上,看到他們出售的賜福顏料時只視線模糊地想起過去時。

他多麽希望時光能夠回到過去。

如果不能過去,那就寄情以後吧。我希望你,開心,快樂。既然十年前不能,現在也是一樣。

陸铮年輕聲:“你看,我已經忘過一次了。”

“重新開始,也是一樣。”

盛栀,我們還有以後。

代維把嚴朔帶回嚴家,看到他身上的傷痕緊緊地皺眉,知道M&G又開發了新項目才是眉心一跳,邊往外走邊想,或許他真的該辭職了。

代維環顧嚴氏的一草一木。

這裏曾經是他的心血。但當時和他一起支撐這裏的人已經不在了。再輝煌,也只是個空殼。何況,這個空殼已經快被M&G弄垮了。

丢了也沒什麽可惜的。

M&G正式發起對嚴氏并購案那天,民政局是個難得的清閑日,今天結婚的情侶不多,工作人員在感慨上一對小夫妻打打鬧鬧的模樣真般配,很青春,一擡頭。

“兩位是來,結婚的?”

陸铮年:“嗯。”

盛栀沒說話,只是坐下來。在窗口,她把身份證離婚證給遞過去,陸铮年拿出他的身份證,看着鋼印落下來,拿到手裏的時候,順勢牽住了盛栀的手。

盛栀抿唇。

歲歲已經是個大孩子了,知道爸爸和叔叔什麽區別,一等他們進門,看看陸铮年又看看盛栀,還是害羞地喊:

“叔叔。”

陸铮年摸摸她的頭。

晚上盛栀加班,她最近都沒怎麽和陸铮年說話,也确實是忙,項目落地新的主理人任命之前她得對項目負責。

到了十二點,陸铮年敲了書房的門。

吻她的時候陸铮年問:“你後悔了嗎?”

盛栀不說話。

陸铮年又盯着夜色啞聲:“你答應過不能不要我。”

盛栀才垂眼:“沒有不要你。”

陸铮年握着她的手,呼吸很慢,眼睫潮濕。那為什麽都不看我。只是半個月,就已經變得厭倦了嗎?

盛栀摸索找到他的手指,把他戴着戒指的手拿出來,然後慢慢地摘下。摘下那一瞬間陸铮年手指攥緊了她的,喉嚨繃緊。

盛栀給他戴上另一枚。

陸铮年眼睫顫動。

“結婚戒指。”

陸铮年埋頭。

“你欺負我。”她明明可以直接告訴他說,他們應該換成結婚戒指。戒指被摘下來那一瞬他差點以為自己又要失去。

盛栀輕聲細語:“離婚很貴。”

他咬她的脖頸。

盛栀閉上眼睛:“出不起這個錢。”

畢竟她的一切都賠給他了。她拿不出這麽多,去再折騰一回。

陸铮年開始吻她,呼吸滾燙,眼淚很短暫,但依舊燙得驚人:“就算免費也不許你這麽做。知知,這是你欠我的。”

盛栀呼吸稍微一斷。

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陸铮年點了一桌早餐,她不喜歡全麥面包,全麥面包放在她的白瓷碗裏,歲歲指着碗邊撕面包邊咽下去說:“叔,叔叔說媽媽吃飯飯!”

盛栀起床晚,以前她都不吃。

她去看陸铮年。

“醫生讓我早晨去跑步。”

家裏又不是沒有跑步機。盛栀拉開椅子,“不去。”

陸铮年慢聲細語:“嗯,那以後我帶歲歲去跑。”

“.......”

她看着一大一小。

一個現在還只知道彎眼睛笑的笨蛋,一個病得随時随地都會發燒摔倒的大笨蛋。

他故意的?

盛栀端起豆漿喝:“随你。”

陸铮年坐下來給歲歲喂牛奶,歲歲開始有點叛逆了,喝了兩口要抱着才給喝,陸铮年只好把歲歲抱過來,盛栀自己去倒牛奶,中途他還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

因為歲歲放假,他們一起去露營,在山坡上居然也遠遠看到他們高中,盛栀想當初一區二區的教學樓有這麽高嗎?

結果晚上半夜驅車回來。

盛栀已經躺下要睡着了,他還給她拿了熱牛奶。盛栀喝不下,他還逼着她喝。“不能浪費。”

盛栀累得沒力氣:“走開。”

陸铮年只好把牛奶放遠些,結果一不小心和水一起錯手打翻,床上地上流得到處都是。

盛栀恨死他了:“你明天自己打掃。”

陸铮年啞聲:“明天周末。”

盛栀眼睫一顫,剛想起身已經被他抱住:“周一再說。”

盛栀才不可能同意,她感覺會累死,而且她也不喜歡這麽狼藉的樣子,才回頭,陸铮年吻她,低聲:“還不知道會不會弄髒。”

他悶哼一聲,盛栀狠狠踩他一下,他也只是聲音更啞說:“說不定又會更髒。”

因為做了手術,陸铮年現在其實不适合劇烈運動,也需要在家靜養,但身體好起來之後他更加莫名其妙,早上帶歲歲出去晨跑,她沒辦法只能跟着就算了。

有時候午後在健身房,他也會突然就頭暈無力,盛栀只能也在一旁練着守着。

過了幾天,她終于發現不對:“你是不是诓我?”

陸铮年看她帶警惕的眼神,伸出手牽住她的。

他也想說:“知知長命百歲。”

他不一定能活到那一天,可至少要陪完她至少十年。

歲歲上二年級了,會說的話多了開始喋喋不休,有一天她帶着自己的畫回家開始“媽媽媽媽”,然後又對着陸铮年,好奇打量幾下,喊:“爸爸。”

陸铮年的菜都糊了。

他趕忙關火,然後去看歲歲。歲歲害羞地把畫遞給他,然後小聲地說班級畫畫課,她畫的《家》得小紅花了。

陸铮年笑着任她親。

第二天送她去上學,她拉着他到處去介紹:“老師說這是我爸爸。”

弄得老師有點尴尬,好像她是故意誘導歲歲喊陌生人爸爸的壞人一樣。但這位家長卻特地找她道謝。老師忙擺擺手,第二天上學,歲歲媽媽來了,送給她一盆花。

“是我自己在家随便種的。”

歲歲偷看幾眼,小聲嘀咕:“媽媽不澆水,爸爸澆水。”

“歲歲?”媽媽回過頭。

歲歲立刻轉頭,撲向救兵:“爸爸!”

陸铮年把她抱起來。

歲歲三年級的時候,他們組織了一次運動會,陸铮年才登記好進來就看到嚴朔。他疲憊了很多,眼神裏還是那股冷意,才走幾步就被人拉走。

應該是嚴家的人。

陸铮年腳步一頓。

到盛栀帶歲歲去見爸爸的日子,陸铮年垂眸,問:“需不需要問問李承。”

“嗯?”

他聲音變輕:“嚴朔畢竟是歲歲的父親。”

盛栀一頓。她覺得這句話有哪裏奇怪,一轉頭看見歲歲已經收拾好的小箱子,還有他打包好的衣物。

他這次有股東會不能和她們一起去,盛栀都準備好當天就回來。

結果他一說,她忽然轉過彎來:“你以為我要去見嚴朔?”

陸铮年眼睫顫動一下,知道自己小器狹隘得簡直莫名其妙,但他确實不可能不在意,所以只能抱住她的腰,低聲:“歲歲喊我爸爸,就是我們的女兒。知知,我們不再收購嚴氏的附屬公司了,你不要再去了好不好?”

每一次,他都想起那次離開。

想起那次分別。

他不想要第二個十年。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 。

盛栀眼睫微動,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他為什麽想要知道那十年發生什麽,為什麽想查歲歲出生時的情況和身世,為什麽在知道她被嚴朔誤導欺騙的時候痛徹心扉。

他一直以為,歲歲是她和嚴朔的孩子?

他以為她歷盡艱辛生下了她和嚴朔的女兒,所以受了百般委屈,幾乎不可挽回,是嗎?

盛栀呼吸變重了。

陸铮年眼睫潮濕:“我會好好做好一個父親,知知,不要去找他。”他知道不應該,無法控制他嫉妒。

不要去。

盛栀閉眼。

她松開他,轉身去書房裏拿出一個匣子,讓他打開看。

陸铮年打開,看到她和她姐姐的合照,還有歲歲的出生證明。盛栀的聲音很遙遠:“國外對于這些關系登記比較寬松。”

陸铮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看向她。

盛栀抿唇:“我以為你知道,我以為——”

她被他緊緊抱住。

盛栀怔了一下。

陸铮年呼吸只平緩一瞬,就變成潮濕的滾燙的水汽。他啞聲:“歲歲不是你的孩子,所以。”

所以,她沒有受那些生子卻不被嚴家看到照顧的委屈。沒有經歷十月懷胎的辛苦。一個人舉目無親。沒有被迫去扶養一個欺騙中誕生的生命。

歲歲也是愛裏面出生的孩子。

所以,歲歲的父親是......

他看她。

盛栀:“他已經去世了。”

陸铮年眼尾發紅,低聲:“我會把歲歲當成自己的孩子。”他捋她的發絲:“當成我們的孩子。”

這一點不會變。

他只是有些慶幸。幸好。

歲歲不是被父親忽視的孩子。

那些痛苦,她也沒有經歷過。

陸铮年心裏酸澀。這一刻,很難不成為有神論者。祈禱和感謝上蒼對她還算寬和。

盛栀:“歲歲是我和嚴朔的孩子,你也不介意?”

陸铮年只低聲:“歲歲是你的孩子。”

是她辛苦養育長大的寶貝。

他會做好這個父親。也會永遠保護他的家人,家庭。讓他們不重蹈父母的悲劇,也讓她被虧欠的十年,如同樂曲跌宕的前奏,只是日後幸福快樂的序章。

他們,陸铮年和盛栀的序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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