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禍起

第十三章 禍起

這多事的初一一過,景純王府好似便又回到了平日的景象,幾日後林晏回資善堂,周璨上朝,兩人又是一道去一道回。只不過林晏除了每日早課外,還多了樣東西要學——周璨給他找的刀術師父入了府。

教林晏刀的馮齊本為葉铮鳴舊部,他與葉铮鳴少時便一塊出生入死,深得葉铮鳴器重。葉家歷代使劍者多,而馮齊是個擅長耍雙刀的,祖上涼州馮氏雙刀赫赫有名。葉韶愛刀,除了葉铮鳴,馮齊算得上葉韶最大的老師。

馮齊是個地道的西北漢子,人狠話少不服管,只對着葉铮鳴忠心耿耿。如今葉家兩位将軍殒身西境,劉封代為西境主将,他能心服口服嗎?必然是不能的。這不前幾日因忤逆軍令被劉封參了一道,貶官回京,成了個巡守皇城的衛将軍。周璨一邀,連個請字都未說全,這人便爽快擔下這師父的頭銜。

林晏從前在葉府見過馮齊多次,高大魁梧,紅面濃須,許多年都是同一副威風凜凜兇神惡煞的模樣。如今再一見幾乎都要認不不出來。馮齊瘦了許多,他未到五十,胡子鬓角卻都花白了,臉上溝壑極深。眼神變得是最多的,戍守西境的将士一輩子只有黃沙鐵甲,眼睛鋒利如同擦亮的刀劍,而馮齊的眼神依舊鋒利,只是不再明亮了,暗沉沉的,摻了許多東西。摯友故去的憂思比西境的風沙更催人老。

林晏磕頭拜師的時候,馮齊看了他許久,只是些許笨拙笑道:“小少爺,你可得快些長大,葉家還指望你呢。”

林晏不像葉韶天生是習武的好苗,只有以勤補拙。從馬步練氣,到抱刀卧刀纏頭刀,他從最基本的一樣樣學起,往往能耗上一個下午,連馮齊都對他意志之堅定啧啧稱贊。

林晏愛刀嗎?他也說不上來喜不喜歡,他只是覺得應該繼承小舅舅的衣缽,斬穹不該在他手裏生了鏽。其實心底下,他隐隐希望自己能多像小舅舅一些,至于為何……

林晏練刀時,周璨偶爾會坐在院子裏,撐着下巴嗑着瓜子瞧着他。景純王裹着狐白裘,沒受傷的那只腳勾着那價值連城的紫檀白玉手杖微微晃悠,一只手藏在身前的手爐後頭,一只手捏着零嘴吃食,目光玩味。

馮齊的笑聲震天響,周璨懶洋洋勾着嘴角,冬日裏陽光色淺如水。林晏轉身瞧這景象,往往便也覺得練刀是件趣事,仿佛重回葉家大院中,馮齊與他小舅舅過招,他和周璨便在一旁看着,周璨瓜子嗑得咔咔響,偶爾善心大發地剝幾顆塞進自己嘴裏。

初一那事過後,林晏總恨不得一夜長大,而這時候,又覺歲月靜長,細水長流才好。

歲事告成,八臘報勤。

轉眼到了臘八,王府裏後院早早便殺牲祭祀,撚豆煮粥。

馮齊今日也沒來教課,皇城東門布棚施粥,他便去調度了。

林晏從資善堂下學徑直去了葉府,畢竟家中祀神不可無主。老管家見到林晏很是欣喜,直說小少爺長高長壯了。葉府仍舊是那個葉府,連被葉韶砍花過的那棵半死老松都還在,可林晏看着卻處處都眼生了。

他先去祖宗堂給葉铮鳴和葉韶上了香,又被老管家帶着一一主持了敬神禮。往常他只要跟在葉韶後頭,葉铮鳴說一句他跟一句便可,如今他成了主人,句句生疏,林晏卻沒了當初守靈出殡時的沉哀又故作堅強。他只是從容伏拜,心中默想,總有一日,他再度歸來時,定胸有鴻鹄,肩能抗負,毋須葉家蔽我,而是我蔭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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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晏在葉府用過午膳,又跟着老管家巡視了葉府施粥的攤子,未時才回了景純王府。一問攬月,才知道周璨代皇帝主持施粥,在東安門口吹了半天的朔風,回來就嚷嚷着頭疼睡下了。

林晏一聽周璨午膳也沒用,便帶了臘八粥去周璨院子。這葉府做臘八粥的老廚娘手藝了得,放的黃晶冰糖,小火慢熬上大半日,每一粒米都煮得軟糯香甜。周璨常在葉府過臘八,他嘴刁,不喜裏頭的各類豆子,老廚娘便給他換了碎馬蹄和栗仁,再撒上點兒花生粒,每年周璨都要喝上兩碗。這回林晏特地也給他帶了一份,一路用暖碗保着溫。

進了院門,卻瞧見景純王人好好的坐在梅下,兜着初一薅狗毛。一旁小爐上煮着茶,林晏過去時水正響,周璨眼睛微彎,朝他笑道:“猜着你就該回來了,來,陪本王下幾局。”他跟前的小方桌上,黑白子已經布好。

初一從街頭的流浪小土狗搖身一變,成了景純王府的愛寵,被喂得胖了一大圈,毛都油光水滑的。周璨手墊在初一肚皮下頭,分明在用它來取暖,這傻狗平日裏最親林晏,一見到就撲腿吐舌要抱抱,這會乖乖窩在周璨懷裏,只用一只眼睛瞟了林晏一眼聊表歡迎。

林晏接過攬月泡好遞上來的茶盞,“你不是病了嗎?”

周璨打了個呵欠,“被風吹得頭疼,睡一覺就好多了。”

“不用午膳啊,怎還等着我下棋?”

攬月便在後頭涼涼道:“就是說呢。”

“你倆什麽時候一唱一和的了?”周璨按着太陽*揉了揉,“跟倆老媽子似的……”

林晏也不還嘴,朝墨梅招招手,自己先執了黑子走了一步。

“喲呵,安兒真是本王的貼心小棉襖。”

這會連往外取粥擦勺的墨梅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捏着棋子的林晏低着頭,耳朵微熱,差點兒把那玉石黑子給捏碎了去。

周璨這人可讨厭得很,對他好他還得嘴上占你便宜。林晏就知道給周璨送粥免不了被調笑,一路故作淡然想要裝作平常地把這心意給送出去,沒成想還是給周璨說臊了臉。

周璨攪着粥,另一只手執子,與他下了幾着。

初一下巴擱在桌上,垂涎三尺地盯着他跟前那碗粥。周璨每次便将勺子送到它嘴邊然後忽地轉向往上,将勺子含進自己嘴裏。初一最終受不了這種折磨,嗚嗚叫着從他腿上跳下來,蹭着林晏的小腿叫屈。

得是多無聊的人啊,連狗都要欺負。

“再過些日子便是除夕了,可有什麽想要,何處想去的?”

周璨頭頂的磬口蠟梅已經開了,嫩黃的花瓣,绛紫的蕊心,煞是好看。周璨伸出手來落子,那花影便落了一朵在他虎口,花瓣細細描在他白皙指頭上,好似那手都是帶着馥郁香氣的。

“……嗯?”林晏分了神,小聲道:“我……我未想好。”

“不急,沈馮兩位先生都在本王跟前誇你用功呢,本王是得好好獎賞咱林小少爺。”周璨說着,将手伸了過來,越過棋盤,卻是抓住了林晏的手腕,“本王瞧瞧傷。”

林晏只見那朵花影從周璨的虎口滑到手背,又落在了袍袖上,回過神,手已被周璨拉了過去。

周璨将他掌心掰開,低頭瞧了眼他掌中的結痂,“都好了嘛。”

林晏畢竟還是個孩子,手裏頭皮嫩,握刀久了往往被磨破皮出血,如今等結的痂落了,怕是就要起繭了。

“男孩子嘛,掌心就得粗糙點兒,能擔事。”周璨拍拍他手心,笑道。

林晏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景純王白白淨淨的手掌心,默默将手縮了回來。

他方才觸得周璨掌中寒涼,便皺眉問道:“方先生呢?”

“你還惦記他啊?”周璨挑眉與他玩笑,“在持恩寺敲木魚呢,那兒施的粥最紅火,你要不也去讨一碗結結佛緣?”

這佛成道日,南邊持恩寺照例有浴佛會,淩晨起便請佛沐浴,贊唱拜願,往往要誦經到深夜。這不,方知意昨夜便去寺裏,自請誦經去了。

林晏剛想說話,便聽見當啷一聲,周璨手裏的勺子落進碗裏,又從裏頭翻了出來碎在了地上。初一被吓得汪了一聲。

“王爺!”攬月捏了帕子去擦周璨袖子上濺上的粥。

“你沒事吧?”林晏蹙眉站了起來。

“手抖。”周璨笑着擺擺手,“眼看又要老一歲,不中用啦……”他沒說完,按住額角輕輕“嘶”了一聲。

“王爺。”攬月臉陰了下來,握住周璨的手腕,“日頭朝西了,再坐下去就要着涼了,奴婢扶您回房吧。”

周璨反手抓住她,神色如常,只是淡淡一笑,“行,”他對着林晏道,“安兒,将這局面記下,我們明兒再下。”

林晏盯着他深深皺起眉頭。周璨自己瞧不見,才幾句話的工夫,他的臉就蒼白得一絲血色都找不見了。

攬月攙着周璨站了起來,林晏搶上幾步,将手杖遞入周璨手中。周璨似乎是全靠了這手杖才站穩,攬月朝林晏看了一眼,生硬道:“小少爺請先回吧。”

林晏不應,只是看向周璨。周璨半壓着眼簾,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兩片唇慘白。林晏心中莫名湧起一陣驚慌,轉身就走:“我去傳大夫。”

“安兒……”周璨低低喚他,“回你房裏去。”

“你怎麽還諱疾忌醫啊?”林晏不服了,周璨這又鬧的哪一出?

“帶你小少爺回房,沒有本王傳喚不能入院。”這一句是對着墨梅講的,墨梅愣了愣,連忙扯住林晏。果不其然,攬月将手放到嘴邊打了個哨,守院的侍衛便魚貫而入。

林晏不明所以地被帶出了院門,一頭霧水,又氣又急。

剛走出花園,便看見秦進神色匆匆經過。

“秦管家,可是給王爺請醫?”

“小少爺,奴才奉王爺之命去持恩寺接方先生。”

這持恩寺在南邊長華山中,來回也得兩個時辰,周璨為何要舍近求遠?還是他有什麽隐疾不可洩露?

“我也去。”

“小少爺,這……”

“別耽誤了,帶我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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