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诘問
第五十章 诘問
“把帕子給我。”方知意從小丫鬟手裏取過洗好的帕子,探過去托起葉繼善的臉,粗手粗腳地給他擦了一把,葉繼善的臉給他揉搓得越發紅了。
這麽久不見,葉繼善清減不少,那帶着點兒孩子氣的圓潤臉蛋都尖了。方知意摸了摸他額頭,察覺他在低燒,嘆了口氣,提高聲音:“葉繼善,你沒做夢呢,先把孩子生了,我們再好好算賬。”
葉繼善眨巴了一下眼睛,伸手在方知意腕上狠狠掐了一記,方知意疼地驚叫:“葉繼善你發什麽瘋!”
“不是夢,不是夢……”葉繼善掙紮着爬起來,撞進方知意懷裏,“我還以為我又暈過去了呃……”葉繼善說着又洩了力氣,往後倒回去,方知意連忙在他腰後撈了一把,就見葉繼善蜷起身體,背脊簌簌發抖,好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好疼……”
方知意将礙事的被子拉開,扶他躺回去,一只手摁肩一只手摁膝将葉繼善捋直了,道:“別動,我看看。”
葉繼善胞水早已破了,胎兒下行很深堵住了出口,所以只是偶爾流出些清透的水漬,沾濕了衣擺。方知意揩了揩他腿根,到底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少年郎,嬌貴又年輕,那腿比姑娘家都白皙嫩滑。不過方知意十幾歲出家,也沒見過姑娘的腿就是了,唯一還能對比的就只有那位瘸腿的王爺,好家夥,那人的腿才不能看呢。
方知意伸手去探他身後,驀地卻停住了動作。
六月的夜晚帶着白日大雨過後的潮意,院中七葉樹散發着淡淡的香氣。風吹葉動,殘留在葉上的水珠細碎地滾落下來,沾濕了他的肩膀。
葉繼善站在樹下,大而靈動的眼睛霧蒙蒙的。他說:“你站過來點兒,你得好好記住我的樣子,或許過幾年,過十幾年我長得比現在更好看了,你也不能忘記我的樣子。”
後來的記憶就像是佛串斷裂摔在地上的琉璃珠,碎得七零八落。
被掐紅的腿根,**的皮膚,故意咬下又沒加力氣的淺淺齒印,帶着抽氣的笑聲,以及一次次重複呼喚的“叔言”。
方知意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麽,可他又絲毫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如今片段閃現,他心亂如麻,心虛地将手又收了回來,回頭問那醫者模樣的人:“開了幾指了?”
周圍人聽他直喚葉三少的名諱,态度都十分恭敬,那人趕緊回答:“回先生,都有八指了。”
方知意點點頭,回身按到葉繼善腹上探查孩子位置。葉繼善捂着臉,卻是張着指縫從那後頭直直地盯着他,方知意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忍不住道:“這會不疼了?”
“疼……”葉繼善委委屈屈地說,他雙唇發白,顯然是疼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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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意朝那丫鬟道:“弄點湯水來。”
那丫鬟想了想,問道:“二爺送了兩條高麗紅參來,可要泡了先給小少爺喝?”
“他這發着燒呢吃什麽參,煮碗綠豆湯都行。”方知意嗤笑,暴發戶果然鋪張。
“可就怕小少爺沒力氣……”
“我看他精神頭足得很。”方知意道。葉家的商船如何要帶一個快臨盆的金貴少爺,不正是等着自己呢。再說葉繼善年輕力壯的,也就是疼得久了精神有些渙散罷了。
“孩子沒轉過去,臉沖外呢,确是卡住了。”方知意剛查了胎位,倒也不是棘手的橫位,孩子好好的頭下腳上,只不過一般孩子下行腦袋旋轉,都會臉朝裏,好以最小的頭徑出來,葉繼善肚子裏這個懶洋洋轉了一半,正正好以最難生的角度卡住了。
“你們幫忙将多拿套厚枕褥來,疊高。”
下人們手腳麻利,即刻布置好了。方知意拉住葉繼善的手,道:“起來,跪着。”
葉繼善剛忍過了一波痛,聞言瞪大眼睛:“你說什麽?”
方知意不由分說,一邊将手橫在他腰後微微使勁往上帶,一邊拽他的小臂,“你産力不足,孩子才轉不過來,跪着能刺激胞宮收縮。”
他這個姿勢,幾乎是把葉繼善抱進懷中了,葉繼善也沒聽太懂,只是美人送抱哪有不接的道理,下意識就圈住了方知意的脖子。
方知意護着他腰,将他帶坐起來,嘆了口氣,拍拍葉繼善後背:“松手。”
葉繼善無賴地将臉貼到他脖頸間,柔柔弱弱地說:“腰疼。”
葉繼善發着燒,呼吸滾燙,噴在他耳下,方知意背上争先恐後地雞皮疙瘩,趕緊在心裏念起清心咒。兩人僵持了片刻,趁葉繼善陣痛又來,方知意将他扒拉下去,跟抓犯人似的摁在疊起的被褥上,低聲道:“好好跪着,別惹我生氣,不然我真走了。”
葉繼善伸手摁着腹底,屏了半天,顫聲道:“孩子沒生下來,二哥不會讓你活着走的。”
方知意噎住,在他後腦勺不輕不重打了一下,恨恨道:“不要臉。”
葉繼善将臉埋進褥子裏,居然低低地笑起來。
方知意算是服了。
煎藥時方知意與那小丫鬟聊了聊,那小丫鬟是葉繼謙身邊的人,原來葉家在金陵有座老莊園,之前葉繼善從長安回杭不久,便說要去金陵老宅避暑,一避就避到入了秋。葉繼謙來抓他回去過年,自然就撞破了他的小秘密,可孩子已經五月有餘,落胎着實傷身,葉繼謙被弟弟将了一軍,無法,只得讓他留在金陵把孩子生下再說。只是聽聞純親王帶着方知意南下,目的地就是金陵,怕葉繼善又生鬼心思,葉繼謙就又要帶他回杭城。兄弟倆鬥智鬥勇,反倒被葉繼善知曉了方知意的行程,偷偷備了船來迎他,沒想到路上就破了水。葉繼謙追上來,看他拖了一天一夜還沒把孩子生下來,知道情況不好,幹脆只能把方知意劫來。
方知意品了品,竟覺得葉家似乎對男子可孕這事兒并無驚異,甚至有一派熟練的保密手法,葉繼謙派這丫鬟守在葉繼善身邊,更像是為了監視跟把關的。
他不動聲色倒了藥,回到葉繼善身邊,喂他喝了藥,丫鬟又端着碗蓮子羹過來,葉繼善卻說什麽也不肯吃了。他這麽跪着,腹中孩子墜得厲害,沉沉壓在他胯骨上,難言之處鑽心地疼,陣痛時胞宮再那麽兇狠一縮,他都差點兒将剛喝進去的藥給吐出來。
方知意接過丫鬟手裏的羹湯,道:“我來吧。”
“吃幾口甜的,不然一會容易暈過去。”方知意撥了撥勺子,裏頭的紅棗都悉心去了核,叫他感慨不愧是大戶人家。
葉繼善撐起臉來,問道:“你要喂我嗎?”
方知意看見他唇角咬出的齒痕,板着臉道:“對。”
葉繼善扯着嘴角笑起來,濕漉漉的睫毛微微地顫,又問:“嘴對嘴?”
方知意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咬牙憋了回去,和顏悅色道:“勺對嘴。”
葉繼善撅起嘴巴說:“那我不吃唔……”
方知意眼疾手快捏住他腮幫子把一勺羹塞進他嘴裏。
旁邊丫鬟都看傻了,連忙給嗆咳的葉小少爺撫背,葉繼善趴在那半天沒起來,方知意知道他是疼,不為所動道:“咽下去,再來。”
葉繼善揪着胸口的衣襟,別開身子吐了出來,連着剛喝進去的藥汁一道吐了個幹淨。
方知意這才放下碗,抓着葉繼善的小臂将他拉靠到自己身上,伸手捂到他胃上技巧性地揉了揉,葉繼善順勢又抱住他的手臂,方知意瞧他滿頭的冷汗,終究沒抽開手,就這麽與他貼抱而坐。
“先吃羹,藥重新熬。”
“方叔言你的心是石頭……”葉繼善半死不活道。
方知意随手用自己衣袖給他抹了抹脖頸裏的汗,将勺子遞到他嘴邊。葉繼善吐得嘴裏都是酸苦,皺眉把羹含了進去,逼着自己吞了下去。他偏頭看方知意,那人還是那副清淡如雲不食煙火的模樣,明明眉眼算不上出挑,甚至顯得過于素淨無味,可他就是覺得好看得緊,方知意與這世間的人都不一樣,比世俗人多一分修緣的清慧,又比廟裏的僧人多一分靈動的活絡。如此看着,連那無味的羹湯都好下咽了些。
方知意低頭瞟他,道:“不許盯我。”
葉繼善張大他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不依不饒道:“我想你。”
方知意早練成一身銅皮鐵骨,只在心裏惡寒了一陣,只作自己是個聾子,倒是旁邊幾個婢女嬷嬷臉色都精彩紛呈。
一碗湯喂了好些時候,方知意見葉繼善實在喝不下去,也不勉強他,将碗撤了,兩手按在他腰間,用拇指摁揉他腰後的*位,胎兒轉到這個位子,後腦正枕着大人的脊椎,葉繼善這會最疼的可能不是肚子,而是後背。
葉繼善趴在軟褥上,一會換一個姿勢,兩條腿越岔越開,喘着粗氣道:“我跪不住了……”
方知意撩開他袍子,下頭淅淅瀝瀝又有些羊水流出來,他伸手探到腹底,微微壓下去尋找孩子腦袋的位置。宮縮兇狠,葉繼善肚皮繃得死緊,被他這麽一摁,葉繼善當即哼哼唧唧地慘叫起來,“你別摁,我憋不住想使勁……”
方知意壓着他扭動的腰,終于語氣輕柔道:“再忍忍。”方知意專心做起大夫來,常常就是醫者仁心了。方知意手上摸到孩子的頭,發現小東西下落很深,腦袋已經入了産道了。他将手橫在腹底,阻止孩子繼續下行,葉繼善抓住他手腕,疼得直吸氣。方知意撫撫他後背,朝丫鬟道:“我的針,快。”
方知意從後頭将葉繼善箍進自己懷裏,道:“就差一丁點兒,你別亂動,我施一針。”
胞宮急劇收縮着将孩子往下推送,葉繼善腹中又緊又墜,叫他害怕下一刻孩子就掙破他薄薄的肚皮掉出來了。可方知意說什麽就是什麽,葉繼善是極聽他話的,咬牙屏住了想要推擠的欲望。方知意剛将針移近,就瞧見葉繼善面目猙獰地轉過頭來,狠狠親在他臉頰上。方知意手一抖,差點兒将針紮錯了*位。
方知意是真沒見過生孩子還不忘三番兩次非禮自己的人,聽着一聲**緊接着落在自己耳邊,無暇顧及這登徒子的浪行,探頭去專心施針。他只下了一針,葉繼善的肚皮就明顯鼓動了幾下,葉繼善又驚又痛地啞叫幾聲,反手扣着方知意的脖子抻頸挺腰。
“行,你用力吧,別拽我頭發。”方知意單手扶住葉繼善的腰,一邊把針撤了拿遠,怕葉繼善掙紮起來誤傷他。
孩子轉動間,帶得更多羊水淌出來,兩人身上一時都一塌糊塗。方知意也豁出去了,眼不見為淨,仰頭朝丫鬟招手:“藥別要了,來不及,那個紅參切一片給你家小少爺含着吧。”
“別瞎叫,閉嘴,勁兒往下使。”方知意被葉繼善又抱又抓,也是一身汗,擡手又将他摁回褥子上,從後頭抱住他腰,将手壓在他腹頂,順着宮縮微微下捋。
葉繼善覺得自己膝蓋和盆骨都碎了,而且骨頭碎片都嵌在他肉裏,随便動一動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葉繼善哪裏吃過這種苦,眼淚都出來了,本想得讓方知意好好瞧瞧,沒料到方知意又将他摁回被子裏,他臉埋在柔軟的褥子裏,掙紮間又将淚蹭了個幹淨,不覺悲從中來,十分真心實意地嗚咽起來。
方知意習慣性地抓抓他後腦勺,安慰道:“快好了啊,別怕,我把着關呢。”
葉繼善心裏一動,伸手蓋住方知意的手背,方知意猶豫了片刻,翻過手心将他的手包了進去牢牢握住。
孩子濕漉漉的腦袋慢慢滑進方知意手裏,胎發濃得很,方知意忽然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可真像自己。他手一顫,急忙在心裏念起阿彌陀佛。
孩子被養得很好,胖乎乎的,肩膀卡了半天,方知意叫葉繼善換了個姿勢,躺着好将腿打更開。葉繼善憋得臉通紅,差點兒就暈過去了,咬碎了嘴裏的參片,給苦得又清醒過來,抓着膝蓋折起身體,眼睜睜瞧着那小東西慢吞吞從自己身下一點點出來,哭聲震天地響。
“生了,生了,我聽見了!”元寶噌地從地上彈起來,蹦跶着喜道。
葉繼謙抱劍的手松了松,提着劍頂了頂元寶的膝窩,冷聲道:“這裏沒人是聾子,跪回去。”
“恭喜三少爺!恭喜二少爺!”元寶趕緊退回去跪好,谄媚道,又低頭反省,“奴才知道錯了,不該跟着,呃,放任主子胡來……”
方知意将孩子随意抹了抹,低頭又看了幾眼,将孩子放入葉繼善懷裏。葉繼善也不會抱,就這麽直愣愣護着孩子兩邊,跟他大眼對小眼。半晌,他才笑起來,轉頭道:“叔言,這是我們……”
“葉繼善,”方知意湊近,眉目間卻含着淡淡的冷清,這叫他看起來像他佛堂裏供的那尊接引佛,莊嚴寧靜卻不近人情,“你那晚給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可以憑男身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