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容淖的冷淡疏離并未過多掩飾, 八公主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思,從下晌到夜間,一直低眉順眼賠小心。

臨睡之前, 八公主擁着被子,終于鼓足勇氣問起, “六姐, 你可是打算搬走?”

容淖倚在貴妃榻上,手捧一本閑書, 可有可無點頭。八公主見狀,咬唇不再多言, 悶悶翻身倒在床褥中。

容淖示意宮人把床簾放下。

三進的千工拔步床帷幔層層疊疊, 是容淖特地命人挂上的。能把裏外兩方隔絕出互不幹擾的天地,就算她在外間燃燈通宵也擾不了床內八公主的好夢。

容淖計劃着第二日去找皇帝禀明搬走事宜, 這夜特地早睡了一個時辰, 趕在第二日午膳前醒來,去往乾清宮面聖。

皇帝近來國事繁忙,暫且脫不開身,打發她先去禦花園的浮碧亭玩耍,等到時辰了父女兩一同在亭中用膳。

浮碧亭前有一方淺池,池中有芙蓉出水,游魚穿泳, 池壁更是雕刻着精細的石蟠首出水口, 盡顯禦園清新活潑的情|趣。

可惜有昨日經歷在前,容淖對賞荷逸事興致缺缺,索性枯坐在亭內, 單手支着下巴,魂游太虛。

直到東邊方向傳來異動, 容淖這才略微打起精神。

浮碧亭地勢偏高,容淖身在其中,能借地利之便,毫不費力把東路五蝠小徑花樹旁那兩道拉扯不清的人影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八公主甩開孟夏的手,往前走出幾步,再次被孟夏攔下,兩人似乎在争執什麽。

“六公主是公主,你也是公主。”孟夏壓着嗓音恨鐵不成鋼對八公主道,“論身份,你的額娘是妃位,養母是四妃之一,還有位受寵的同胞兄長。六公主生母不過是個被囚的小小貴人,養母孝懿皇後又不認她,母家更是勢弱無甚扶持。方方面面相較,她都遠不及你。”

“如今皇上卻讓你給她做‘藥引’,堪稱辱沒,焉知那些知情妃嫔會在背後如何譏嘲,若能趁此機會兩相分居,豈不正好。”

“再說,六公主待公主你素來冷淡,視你一腔熱忱為無物,你又何必因為她生了副合你眼緣的漂亮皮囊,總去捂她的冷面孔冷心腸。到頭來,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公主你自己想想,昨日你都那般低聲下氣道歉了,六公主可曾給過你一個好臉色。若繼續住在一起,以後指不定你要怎麽受氣吃虧呢。”

Advertisement

“奴才攔着你,不讓你追去浮碧亭上找六公主說和挽回,是免了你再度自讨沒趣,回去又躲在被窩裏傷心。”

“你不要這樣說六姐。”八公主雙頰氣鼓鼓,忿然反駁,“她不是這樣的。”

“那她能是怎樣的。”孟夏不以為意嘆氣,耐着性子哄道,“行了公主,咱們不鬧了,趕緊回去吧。這天兒熱得慌,莫在外面沾染暑氣。”

“六姐她就是面冷心熱。”八公主依舊不肯挪步返回,垂頭悶悶蹂|躏邊上的花樹,忽然擡頭認真對孟春道,“其實我喜歡六姐,想繼續與她住在一處,不是單圖她生得好,賞心悅目。更是因為小時候,我被人欺負時,她替我出過頭,還不止一次。”

孟春疑惑,“竟然還有這層淵源,那奴才為何不知?”

她曾是已故敏妃跟前的小宮女,是看着八公主出世的,後來又在八公主五歲上下就跟着貼身伺候了。

說句大言不慚的話,她比八公主自己還要了解八公主。

“那時我才四歲吧,額娘正懷着十妹。”八公主悶聲道來,“記不清宮裏是辦什麽宴會,額娘好像因身懷龍裔被召去禦前說話了,留我在偏殿吃席。席間還有些低位的後妃、公主及宗親女眷等。”

“不知是誰起的頭,說額娘正值得寵,要拼着多生幾個弟弟。日後額娘有哥哥弟弟傍身,就不會要我了,要把我送給其他娘娘撫養。我聽見這些吓得哇哇直哭,偏生有幾個宗室家的孩子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圍着我不依不饒學舌大人的話。”

“那麽多人在,皆是冷眼旁觀,把孩童的喜怒當做逗趣來看。只有六姐冷不丁站了出來,慢條斯理對我說,以這般言語嬉鬧讨趣的,都是嫉妒我有父母。”

孟春聽得直咂舌。

所謂嫉妒八公主有父母,言下之意,豈非是指那些惡意打趣八公主的大大小小沒有父母,少條失教。

“這話等同直接把在場的後妃與宗室女眷得罪了大半,怕是不好收場,最後如何解決了?”

八公主點頭,娓娓道來,“當場便有幾個地位尊崇的宗室福晉發作,那時候六姐不過七歲左右,身子骨差,也未見得多受皇阿瑪喜愛,她們是有恃無恐。不過六姐也不是好惹的,直接翻了個白眼,閉目一頭栽倒在了罵得最兇的那位福晉身上。”

“局勢瞬間逆轉,瞧着更像福晉們為老不尊,逞口舌之快把個稚嫩小童逼得病發。在那般宮中慶典上,這樣的事鬧大了對誰而言都算不得光彩,最後只能不了了之了。”

孟夏微怔,以她的眼光看來,幼年六公主靠裝病全身而退的招數算不得多高明,只是普通孩子想法與手段。

但落于當時年幼惶恐的八公主眼中,挺身而出的六公主無異于天神下凡,無一處不好。

八公主繼續道,“那次之後,我很長時間沒見過六姐。她體弱多病,除了去乾清宮面聖,平素頂多會在阖宮歡慶的宴席慶典上露露面。”

“又是個宴席,照樣還是那些女眷,女人一湊堆這嘴總是閑不住。你知道的,我幼時生得不算好看還皮膚黑亮,她們便嫌棄笑話,說我相貌沒有傳到額娘一二分好,瞧着竟和其他阿哥公主天差地別。倒是能和六姐比一比,都生得出人意料,晚上見了能吓破膽。”

“當時六姐的臉尚未複原,疤痕明顯,這種話明顯不懷好意……”

“我額娘其實在場,不過她忙着顧看年幼的十妹,只是含糊賠笑而過,不以為意。”

孟春念起舊主子的軟乎性情,以及對待孩子們偏頗,心知八公主這話是說客氣了。

八公主身為敏妃三個孩子中的老二,只是個樣貌平常不得聖心的女孩兒。上有聰慧的兄長壓着,下有讨喜的幼妹比着,她能從敏妃處得到的關注本就少之又少。

算起來,彼時的敏妃也只不過是個小小貴人,若為替女兒撐腰,争兩句口舌之利而得罪一大幫子女眷,這事顯然是不劃算。

孟夏幾乎能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又是六公主出頭了?”

“是。”八公主點頭如搗蒜,故意繃緊小臉,模仿起幼年容淖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微擡下颚,把孟夏當做口出惡言的福晉,上下打量後冷聲道,“您攬境自照幾十載,膽子竟還沒練出來?”

“這……”孟夏倒吸一口涼氣,暗道六公主于陰陽怪氣一道上,簡直是個無師自通的怪才。

幸虧她身子骨不行,若是個健全人,就沖她這般膽大不羁的做派,但凡多赴幾次宴,那些宮妃女眷絕對聯手讓她長不大。

當然,這些話孟夏不敢當着八公主面前直說,只能委婉措辭,讪讪道,“這可真是,哪裏不平哪有六公主。”

“确實如此,別看六姐幼時病弱,實則一身俠膽。我只是列舉與我相關的一二,她肯定還幫過其他人。”

八公主嘆了口氣,話鋒一轉,“不然你以為六姐那些貌醜無鹽,性情古怪的名聲怎麽傳到民間去的。她這些年分明連明德堂的宮門都極少踏出,說到底,全是陳年積怨惹的禍。”

孟夏聞言很是訝然,在她眼中八公主一直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喜怒哀樂全挂在臉上。萬萬沒想到,八公主還能想到這般深入。

這也足以證明,八公主是真的打小起便看重六公主。

孟夏皺眉,索性順着換了個說法勸阻八公主,“這樁樁件件皆是公主親身經歷,想必公主很是清楚以六公主性情,眼底揉不得一粒沙子。既然如此,公主若強求取得六公主原諒,繼續同住,豈非等同在給六公主添堵?”

八公主聞言,面色倏地煞白,惶然驚覺位置對調了。

對啊,從她答應引六姐去內筒子河邊起,她便不再是被六姐護在身後的幼童,而是成了礙眼的沙礫。

容淖在浮碧亭上,冷眼看着八公主失魂落魄随孟夏離開。

她聽不見兩人的争執,卻能把兩人的态度猜個八九不離十。

無外乎是八公主執意要上浮碧亭做最後的嘗試,讓她不要向皇帝請命搬走,孟夏則想方設法阻攔。

容淖懶散收回視線,随手拿了罐魚食,趴在亭中廊椅喂魚。她故意遠遠近近的抛食,逗得滿池紅鯉不停穿戲蓮葉。

等她玩夠了,回頭準備傳水淨手時,才發現皇帝一襲常服,執扇立于亭前石階上,望着她笑。

容淖趕緊起身請安,“皇阿瑪怎這般悄無聲息的來了。”

“若是擺了華蓋禦攆,豈能逮到你如此促狹,逗得滿池錦鯉沸騰,跟下油鍋一般。”

皇帝‘啪’的收攏折扇,提袍坐下,朗聲笑道,“這些魚可都是太後的寶貝,特別是那尾額上一點白的,養好些年了。你仔細些,若給玩死了,挨罰時阿瑪可不會保你。”

“就是玩這條魚才最有趣。”容淖眨眨眼,把魚食罐子遞到皇帝面前,像個賣力邀請同伴一同搗蛋的頑童,“不信阿瑪你試試。”

皇帝失笑,當真接過罐子,開始逗魚。他比容淖準頭強多了,每每都故意把魚食抛到那尾額上一點白的錦鯉身上,逗得魚群團團壓着那條錦鯉搶食。

父女兩玩夠了魚,這才落座席間,各自淨手。

皇帝漫不經心瞥容淖一眼,“你可是有事找阿瑪?”

容淖大大方方點頭,爽利答道,“不過還是先用膳為好,免得阿瑪頭疼起來,壞了胃口。”

皇帝被她的坦誠逗得好氣又好笑,示意梁九功傳膳,“行,就依我們六公主的安排,先用膳,後說事。”

父女兩都不是重口腹之欲之人,況且這天燥熱得慌,根本沒什麽胃口。

随意對付幾口,便雙雙放下牙著。

皇帝手捧清茶潤口,以目示意容淖,“現在可以說了。”

容淖開門見山道,“女兒總是晨昏颠倒,與八妹同住甚是不便,想要搬離佛日樓。”

“搬離佛日樓,你是當真會給阿瑪出難題。”皇帝扶額,“你可知道,為了安置你入壽康宮,阿瑪對太後費了多少口舌。”

“是女兒太過任性。”容淖從善如流認完錯,仍舊堅持道,“萬望阿瑪成全。”

“理由。”皇帝收斂笑意,不怒自威,“你應該知道,安排你與八公主同住,是為了你的身體着想。所以,莫要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出來粉飾太平。朕倒是要看看,你有何非走不可的理由。”

容淖抿唇,擡頭直視皇帝,雙目灼灼,“那也請阿瑪給女兒一個必須住下去的理由。我這副病體殘軀什麽狀況您最是清楚,那點女子私事于我而言,可有無可。”

“愈發口無遮攔了。”皇帝幹咳一聲,斥道。

他雖為人父,但畢竟是男子,聽女兒直言道出這等私密之事,自是尴尬。

容淖其實比皇帝更不自在,但這并不妨礙她的固執,木着一張臉不罷休道,“請皇阿瑪解惑!”

皇帝目色發沉,默然轉動起拇指上的金龍扳指片刻,斟酌開口,“小六,阿瑪重新給你看了一門親事,是察哈爾地界多羅特部的汗王世子。冬獵時阿瑪會親自去察哈爾,替你掌眼,若無意外,會當衆直接賜婚。”

“多羅特部?那個曾經堅決擁護前明,與我朝關系緊張的蒙古部落?”

容淖在聽見這個部落名字的一瞬間,幾乎立時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您想讓我為多羅特部誕下有本朝皇族血脈的繼承人,以親緣關系收攏多羅特部。”

難怪皇帝會突然注意到女子的私密事,因為這關系她能否順利懷孕産子。

容淖還記得多羅特部毗鄰漠北,皇帝的手多年伸不進漠北,反倒是策棱憑借一身意氣先紮了進去,前途廣大。

從前皇帝只用防備漠北,如今還要分神提防策棱勢大。

若能以和親一途順利收攏多羅特部,那便可直接借多羅特部的勢力,對漠北及策棱起到監管制衡的作用。

是個一箭雙雕的好主意。

皇帝默認了容淖的猜測,正色曉之以理,“小六,憑你的才貌聰慧,未來想要抓住多羅特部世子的心應該算不上難事,有你從中周旋,多羅特部對待大清的态度必會軟化。”

“但你要清楚,人間從無永不凋零的絕色,只是年輕時多了幾分新鮮。或許十年,或許一年,夫妻恩愛消淡,乃是自然而然之事。屆時,多羅特部與大清的關系極有可能會再度跌至冰點。”

“可若你能為多羅特部誕下小世子,一切問題便可迎刃而解。”皇帝擡眸,睥睨而視,“阿瑪向你保證,多羅特部将來的王位,只會屬于你的孩子。”

孩子。

一個連影都沒有的孩子,命運已被擺到桌上,算計得明明白白。

容淖倏然展顏失笑,眼底卻是清明一片,平靜道,“敢問皇阿瑪,若我未來的孩子不像我這般容易任您擺布,您當如何?”

皇帝睇容淖一眼,避重就輕道,“你是個好孩子,你的孩子自然也是好的。”

“您不敢給我保證,不敢給您未來的親外孫保證。”容淖了然冷笑,一針見血道,“您甚至不敢說一句——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于天下者,不害人之祀。”

“如此世道命運,不來也罷。”容淖大膽直視滿面陰雲的皇帝,決絕道,“我不會留下子嗣的。”

皇帝“哐”的一聲,收攏折扇。天子面上,并未出現容淖料想之中的震怒,而是數不盡的複雜悵然。

“方才阿瑪來時,湊巧聽見兩句八公主與宮女說話,提起了你幼年性情何等不羁。”

皇帝喟然長嘆,畢竟容淖将來和親遠嫁是到千裏之外,他就算貴為皇帝也不可能硬逼着她生孩子,只能選擇好言相勸,動之以情。

“小六,你本該長成這宮裏最肆意昂揚的灑脫女子,可惜事與願違。你就不想看看,你将來的孩子是否能踏上你未走過的路?”

“不想。”

-

容淖被私下禁足佛日樓了。

因為那句決絕的‘不想’,更因為她讓皇帝一番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全碰了壁。

八公主不知內情,以為容淖是因請求搬離佛日樓而觸怒了皇帝,很是愧疚。

她本想借思念養母宜妃為由,回翊坤宮小住幾日,好歹讓容淖暫且順順心,哪知這心思剛提出來,便被從禦前調來‘掌管’佛日樓事務的孫姑姑否了。

孫姑姑與容淖也算老熟人了,去歲容淖設計自己落水渾河,皇帝正是派她掩人耳目把容淖接回盛京舊宮的。

許是她打心底認定容淖不是盞省油的燈,又或是得了皇帝某種示意,她看管容淖稱不上嚴格,但十分周密。

每頓必須親眼看着容淖把調養身體的湯藥喝下去不算,還會靜靜在旁邊站上半個時辰,防止容淖背人把藥吐出來。

另外,對待容淖調制的香方,擺弄的藥材等,她都要再三檢查,确保無虞。

佛日樓只那麽一畝三分大的地方,幾乎處處都罩着孫姑姑的影子。

容淖畢竟是自幼往來乾清宮長大的,在天子面前她尚且能泰然處之,一個掌事姑姑而已,吓不住她。

八公主年紀小,經事少,沒容淖這份定力。但凡孫姑姑露面,她連進出都極不自在。

容淖被禁足的第三日,小佟貴妃聞訊前來探望。一進門,委實不客氣地打發走孫姑姑,直接單刀直入問起容淖,“你又做什麽了?”

容淖言簡意赅道罷那日浮碧亭的争執。

小佟貴妃心思何等玲珑,皺眉道,“眼下瞧着皇上是不能奈你何,最多只是派個掌事姑姑整治你一二。可說到底,你始終是被皇上攥在手裏的。旁的我不多言,若你出嫁以後,皇上說上一句通貴人想抱外孫,你從還是不從?”

通貴人現在已瘋癫得不認人了,哪裏還會惦記什麽外孫。

若有朝一日,真有這種話傳出,那只能是皇帝在以通貴人逼容淖就範。

容淖蹙眉,壓住心底躁意,擡手抵住鈍鈍生疼的腦袋。

近來她頭疼的次數愈發頻繁,發作之時,多半是遇上難以解決的棘手之事。

“會有法子解決的。”容淖沉沉開口,說不清是在安撫小佟貴妃還是自己,“宮中這邊是走不通了,只能尋機從多羅特部入手。反正皇阿瑪只是暫且看中多羅特部的世子,賜婚聖旨未下,一切皆有變數。”

“過段日子,我會假意服軟,以便請旨伴駕今年的察哈爾冬獵,親自去會一會多羅特部世子。屆時還望娘娘替我出一把力,保我能順利随行。”

小佟貴妃颔首,“你拿定主意便好。對了,我來還有另一樁事提點你。”

“娘娘可是說明日四阿哥生辰?您放心,賀禮我已備下。”早幾日八公主替四阿哥準備賀禮時,容淖自然記起了這茬。

“不是四阿哥,是策棱祖母格楚哈敦,她與四阿哥同一天生辰。”小佟貴妃道,“去年你在盛京舊宮能撿回這條命,多虧有她。我知道你不喜歡與他們府上有過多牽扯,但總不能讓人在背後戳你脊梁骨,罵你忘恩負義,這面上功夫還是得做足了。”

“多謝娘娘提點。”容淖眸光一閃,“我明白的,一定會給貝子府送上一份大禮。”

-

翌日清晨,貝子府。

策棱與恭格喇布坦早早去格楚哈敦面前請安,恭賀祖母千秋壽辰。

因早先傳過話,格楚哈敦壽辰不宴賓客,只辦家宴。

是以這日倒沒什麽親朋故友登門祝賀,只有各府打發前來貝子府送禮的奴才往來熱鬧。

聽見外面傳話六公主賀禮至時,策棱一口茶險些嗆到自己。

要知道過去這些年裏,只有他們府上逢年過節便往明德堂送禮,容淖從來不搭理他們。

策棱想起容淖平日待他的态度,隐約有股不妙的預感,揚眉示意底下人,“把東西端上來瞧瞧!”

白音領命,片刻之後,容淖的賀禮自個兒排隊走進了花廳,一字排開在策棱眼前。

策棱望向廳中一字排開的四位嬷嬷,只見她們衣衫齊整利落,發髻鬓角梳得一絲不茍,走路的步弧一般無二,就連兩頰板出來的深紋都極為一致。

一看便知是由多年宮規熏陶出來的板正之人。

策棱默然,試探問起,“這是?”

排頭那位嬷嬷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謙虛道,“奴才們略通調養之道與岐黃之術,都曾在太妃們宮裏服侍過。六公主送奴才等人來貝子府,是為了伺候格楚哈敦。”

似乎沒什麽問題?

策棱暗道,許是他多心了。

沒過幾日,策棱便為他的‘輕敵’付出了慘痛代價。

容淖送來的四位嬷嬷裏,有兩位确實一直陪伴格楚哈敦左右,盡心伺候。

至于另外兩位……

這兩位日日神出鬼沒出現在他左右,板着臉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早上訓他在院子裏練武打赤膊不成體統;上午挑他箭袖松垮有失體面;午間訓他進食太快沒個規矩;還有下午和傍晚……總之,他連左腳先跨進門都是錯。

策棱非常确定,她們是容淖派來報複自己的!

如此諸般挑剔,處處講究‘以禮服人’,可不正應了那日容淖呵斥他的那句‘無禮’。

每當他試圖反抗,這二人就一個在他耳邊絮叨不停講道理,另一個則哭天煞地抹眼淚。

剛柔并濟,天下無敵!

不過短短幾日,策棱便被兩位嬷嬷折磨得精疲力盡,到了三過家門不敢入的地步。

白音看得嘆為觀止,抱臂碰碰塔圖肩膀,“我怎麽瞧着,六公主送嬷嬷的舉動很是眼熟,像……”

塔圖興致勃勃追問,“怎興話說一半,快說,到底像什麽?”

白音四下環顧,确定不見策棱身影後,這才滿臉戲谑把話說完,“像大戶人家掃小媳婦下堂後,派幾個厲害婆子鎮壓着,防止小媳婦興風作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