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寶珠生怕他們兩人的說話內容被聽見,氣得拽過他的手就往外走,“你跟我出來。”
拽住他手時,寶珠不忘取出一方錦帕展開覆在上面,生怕沾到什麽髒東西一樣。
沈歸硯的視線不經意間落在拉着自己手腕的素白小手上,挑了挑眉,随後不動聲色的抽開,任由那方嫩黃色鎖蘭邊帕子悠悠落下,嗓音低沉中透着疏離,“男女授受不親,還望沈學友自重。”
說得寶珠像是那強搶民男的惡霸一樣,他則是那被搶的柔弱小白花。
心生醋意的曲紅纓湊了過來,一把搭上她的肩,“寶珠,你找他是有什麽事啊。”
見她沒反應,曲紅纓湊到她耳邊,又氣又急地小聲勸道:“我平日裏都說讓你少看一點富家小姐窮書生 ,公主戀上霸道樵夫的文了,你可別被這種滿身酸臭味的窮酸書生給騙去挖野菜,要知道那些話本都是窮書生寫出來自我意yin的廁品。”
曲紅纓抿着嘴角,眯着眼睛掃視着沈歸硯,越看,越讨厭。
清瘦非孱弱的少年穿着件漿洗得發白的布衣,他就随意的站在那兒,神色冷漠得令人聯想到所謂的月下霜,高山雪。
人窮是窮,但這唇紅齒白的小臉蛋倒是生得格外俊俏,總不能是寶珠瞧上了他吧!
但是他一想到衛臻他們三人的倒黴事,就認為眼前人邪乎。
“你放心,我眼睛還沒瞎到這種地步,也不好豬槽食。”寶珠從鼻間發出一聲冷哼,伸出一根冷白的手指,矜貴地點了點桌面敞開的書袋。
“我發現我的書袋裏少了一樣東西,所以我想要問下他怎麽回事,大家都是同窗,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得那麽難看。”
“你的東西少了,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他偷的,這種手腳不幹淨的人,應該直接禀明學正,把他趕出去,并讓各大學院都不在錄取此等品行不端之人。”知道寶珠并非看上他的曲紅纓冷笑,攔住沈歸硯就要派人過來搜身。
“你是自己拿出來,還是要我喊人進來給你搜身,你偷拿了什麽,最好老老實實拿出來,說不定我們還會大發慈悲不扭送你進衙門。”
張绾晴連糕點也不吃了,氣着鼓起小圓臉,張開手攔住另一邊,“要我說,像他這種人,直接趕出去就行了,還送什麽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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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像他這種手腳不幹淨的人,就應該直接趕出去!”
“我前幾天丢了一塊玉,該不會就是他偷的吧,怪不得那段時間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
“大家快找找自己有沒有丢什麽東西啊。”
一時之間,成為衆矢之的沈歸硯的視線不期然間落在寶珠身上,掩下眸底譏笑的嘲弄,“沈大小姐也是那麽認為,是我偷拿了你的東西嗎?”
他的嗓音是低沉的,清冷的,像極了寒冬臘月裏,有人團起一捧雪球塞//進寶珠的後衣領裏,凍得脊骨發涼。
原先落在沈歸硯身上的鄙夷,嘲諷都像是轉到寶珠身上,那些目光是如此的赤//裸,仿佛帶着血腥味的刀子。
一陣清風吹動窗牖,拍撞出輕微的吱呀聲,聲雖不大,可聽到有心人耳邊猶如彈弓襲來。
“閉嘴,你們一個兩個的吵死了。”強壓着怒火的寶珠指着沈歸硯,磨了磨後槽牙,“你,跟我出來,還有你們都不許跟上。”
寶珠往前走了幾步,見他還像根木頭杵在原地不動,氣急敗壞地拽過他清癯的手腕就往外走,“我讓你跟我出來,你沒有聽見嗎!”
殊不知她小小的一個舉動,會引來了多大的震動。
要知道國子監裏一向分為兩個幫派,一派靠蔭庇入學的貴族子弟;一派是有真才實學的,經過推舉和考試入學的寒門學子。
貴族看不起滿身窮酸味,兩面三刀的寒門,寒門看不起靠蔭庇入學,腦內空空的纨绔,每每相見,二者都和烏雞鬥眼差不多。
身為盛國公府大小姐的沈寶珠自屬權貴,而沈歸硯由寒門舉薦入學,何況不久前,沈寶珠還帶着一大堆人去圍堵了沈歸硯。
直到兩人的衣角消失于翹角勾檐下的一簇香雪蘭,才有人醋溜溜地張嘴:“嘴上裝模作樣,實際上心裏不知道怎麽樂開了花。盛國公府可是傳承了百年的世家,寶珠小姐願意屈尊纡貴和他這種貧民說話,他就應該跪下來感恩戴德才對,還擺什麽清高的譜,非要寶珠小姐拉着他走。”
“不行,等下他回來了,我們得要給他一點教訓才行。”
他的話,引來了大批附和。
一縷丹景穿過綠蔭花影,斜斜地打在少年少女行走間翩跹相觸的素色衣擺上,好織出一場春日繁花。
開滿黃花的攀藤灰牆旁,确定沒有人跟來後,一路上越想越火大的寶珠伸手把他往地上重重一推,眼裏全是戾氣,“我警告你,你別想要用那件事來威脅我,否則我讓你今晚上連國子監的大門都出不去!”
他前面肯定是在威脅她,對,沒錯,就是在威脅她!
被推得踉跄着往後退一步,才勉強站穩腳跟的沈歸硯一把拉過寶珠的手高舉過頭頂,一手抵牆,把人圈困在一牆迎春花中,長睫垂下與之對視,帶着濃郁得化不開的嘲諷,“我好像從來沒有用它威脅過你,是你自己腦補過度才對。”
“相反,你随意污蔑他人偷竊的做法真是低賤又令人作嘔,可見品行一般。”
後背抵着牆,牆上花枝刺得嬌嫩皮膚微微泛疼的寶珠氣得瞪圓了鹿眼兒,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膽大,更多的是被冒犯後的憤怒,擡腳就往他腰部下方踹去,“放肆!本小姐豈是你這種肮髒下賤之人能碰的!”
她承認前面說的話是不對,但這和她的品性有什麽關系。
“我是肮髒下賤之人,你又是什麽,一個鸠占鵲巢的假千金,還是貪慕虛榮的假貨。”眼底劃過冷意的沈歸硯非但沒有松開禁锢着她的手,在她擡腳踹過來時一把扣住她的腿,把她往裏一壓。
單薄的背部撞進堅韌的迎春花牆,突出的枝條紮進皮膚裏,疼得寶珠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眼尾嫣紅得似一盒胭脂打翻後,灑在白綢面上。
陽光堪堪落在她秾豔得動人心魄的眉眼上,似受到驚吓的林間小鹿,懵懂,卻又龇牙咧嘴地故作兇狠。
即便是對女子相貌一向不在意的沈歸硯也不可否認,她生氣時的鮮活靈動是美的。
“你大膽!”鹿眼兒含滿怒氣的寶珠氣得後槽牙直咬,恨不得沖上前把他給咬死!
她昨天就不應該心軟,直接讓人把他套了麻袋沉入護城河裏才對。
“我還有更膽大的,沈大小姐可要試一下。”沈歸硯彎下身,湊到她耳邊輕笑一聲,溫熱的呼吸噴灑于耳畔,帶着炙人的溫度。“不過寶珠妹妹也不想,我們t兩人的關系被他們知道吧。”
他這句話不可謂不暧昧,還隐約伴有威脅的成分。
“你敢!”寶珠氣得渾身發抖,原先的怒火已摻雜上惶恐。
她清楚的明白,一旦爆出她非盛國公府大小姐,曾經被她欺負過的人,肯定會報複回來。
“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而是我想不想的問題。”沈歸硯微涼的指尖把她落至鬓前的碎發攏到耳後,“快要上課了,寶珠妹妹還是不要遲到為好。”
離開時,沈歸硯的指尖無意碰到那張入手溫潤,似一塊上好的羊脂美玉的臉頰。
一刀斃命雖痛苦,确也能給人痛快,可當人的脖子上懸着一柄不知何時會落下的長劍時,不是更有趣?
手腕松開,背靠花牆半蹲的寶珠盯着他遠去的背影,瞳孔纏滿兇狠的戾氣,“你給我等着,我一定要殺了你!”
臨到編鐘敲響最後三下,寶珠才踩着點走進鳣堂。
她一進來,張绾晴眼尖地注意到她發間簪的花,“寶珠,你頭上戴的迎春花真好看,很襯你今天的裙子。”
“什麽迎春花。”滿頭霧水的寶珠說着,伸手就要去摸髻發,想來應當是前面在花牆旁站久後沾上的。
指尖勾動中,才發現扯下來的并非花瓣,而是一個小小的,用幾朵迎春花纏成的花環。
花環小巧精致,嫩綠的葉子簇擁着淡黃嫩蕊的花瓣。
骨指抓得花環皺裂成團的寶珠很肯定,她沒有用迎春花編過花環,從出去到回來,有過接觸的人也只有一個人!
賤人,他一定是在羞辱她!
并用迎春花來比喻她是,昨日黃花!!!
先一步回來的沈歸硯正被同為寒門的同窗們圍成團盤問,嘴裏所問都繞不開一個人——
盛國公府的掌上明珠,沈寶珠。
“沈兄,剛才那位沈大小姐喊你出去做什麽啊?”穿着靛藍色錦袍的少年滿是八卦的湊過去,要知道那位沈大小姐往日裏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又哪裏會親自拉着一個寒門學子的手出去,不說有貓膩,他都不信。
那人見他不理睬自己,又見略他有幾分姿色,當即醋溜溜起來: “沈兄,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對沈大小姐有意思啊,不過我奉勸你還是早點死了心吧,人家盛國公府可瞧不上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寒門,而且她除了長得好看一點,家世好一點,脾氣那叫一個壞,年紀小小的就打死過丫鬟,還讓自己庶妹大冬天罰跪在雪地裏。”
“對了沈兄,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子呀。”
被他們吵得不耐煩的沈歸硯取出筆墨紙硯,目光正好落到被扔在地上,棄如敝履的迎春花環,下意識回道:“我認為,娶妻當娶賢,而非娶回個性子跋扈的女子,致使家宅不安。”
随即話鋒一轉,泛着寒意,“各位私底下亂嚼女子的閑話,又豈是君子所為,君子應當明何所言,何所不言。”
他說完這句話,授課的五經博士正夾着書走進來。
因為沈歸硯今日的幾句話,寶珠難得沒有在作妖,而是老老實實的等着散學。
等一散學,就把書袋扔給雪蘋,氣鼓鼓着走得飛快,滿肚子的壞水也在咕嘟嘟的往外冒。
人剛走到大門,只見沈府馬車旁,正斜靠着一個身穿赤紅箭袖長袍,勾絲銀冠高馬尾,懷裏抱劍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