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有七情

人有七情

不公平什麽呢?

你看着好久未見的少年,他身量已高,已然看不出年齡帶來的稚嫩感,黑色的西裝外套披在身上,除本身的清俊外,更添一份見慣了死亡的冷漠。在絢麗的環境光的映照下,鳶色的眼睛顯露出深沉而脆弱的黑。

你不得不承認自己選擇的幾個少主外表都不差,或者說這個游戲的美工确實費了一點心思。

到底是自家養過的,你欣賞了片刻後,語氣分外和緩的說:“哪有什麽不公平呢,人不能既要還要吧?”

你自認為已經很負責了,更何況是在游戲裏。只要太宰治按照你的培養計劃走,最後繼承太安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誰叫他偏偏有自己的想法。而自你親身進入游戲後,太安家族夢野久作就不要肖想了,之後他也沒有再按照少主路線來進行培養。為了彌補夢野久作的“損失”,你對他的要求也就不再嚴苛,而是純粹的放養,施行快樂教育。

這麽一想,可能很難說到底是誰占了便宜。要你來說,你對于幼時遵從嚴苛的教育計劃,成年時再享受成果這一套并不陌生,你是更願意選擇前一種路線的。

“魚和熊掌不可得兼,我教過你的。”

雖然所說的內容毫不留情,但是大家都知道,你不會有錯,也一點錯都沒有。

你安靜的等待太宰治的“醒悟”。

但這不是魚和熊掌!

穿着黑衣的少年攥緊拳頭,聲嘶力竭的呼救無人聽到。

一顆糖果,一顆毒藥,然後分給兩個人,叫做公平。

太宰治有選擇的權利嗎?一向沒有。如果可以,他要這個,他要這個!複盤所做的一切,這最後的結果竟然有自己的推動,踏着他的血肉,別人輕而易舉的通往最完美的結局,這個走向第一次讓一向算盡一切的太宰治扪心自問,是不是哪一步做錯了。

他要這個!

太宰治厭惡世俗中對一切重要性的定義,生有多大的意義,責任有多大的意義,太安,這個龐大的家族,其所有的權柄有多大的意義。于是所有人費盡心思想要活着,絞盡腦汁的要得到權利,欲.望的駁雜讓其存在都顯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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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連死生都不認為重要,只是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死罷了,他也說不明白到底是哪根蜘蛛絲在吊着自己,但卻在人世的掙紮中感受到稻草在一根根落下。

“一點也不公平,魚和熊掌是你定義的,也是你分配的。”

太宰治本不應該說這些話,就好像自己一直在意一樣,然而他确實在意,在意得不得了。

在意得“故作聰明”地僞裝不在意,其實他和森醫生都知道自己這番表現,就表示了他根本就沒有走出去,掩耳盜鈴罷了,這樣一想就更可悲了起來。

然而時間總會掩埋一切,太宰治已經筋疲力盡的阻止了第二次,他已經沒有力氣去再扮演狂夫的妻子,想盡辦法去阻止狂夫渡河。只是死罷了,終究他也會在死亡之海裏面長眠,太宰治靜靜等待那一天。

直到看見親子其樂融融時,夾雜着不可置信的情緒滔天巨浪般劈頭蓋臉地打下,他發現自己竟是個樂觀主義者,所設想的結局在現實面前都是個大團圓喜劇。

他無法再說自己不在意,他已經全然破防了。

為什麽啊,太宰治茫然地想,明明是我先來的。

“萬鐘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與?”太宰治言語急促起來,又輕聲問道:“為什麽老師會認為,太安的一切對我而言重要呢?”

時隔多年,他再次說出了“老師”這個詞,眼裏燈影浮動,乞求着他不敢說出的話。

真正想說的呼之欲出,但他卻依舊膽怯。

就在這時,夢野久作突然抓住了你的衣袖。

這首詩他沒有學過!夢野久作感到挫敗和急切,他鮮明的感受到,太宰治在試圖搶奪他的東西。太宰治曾經擁有了那麽多,當初放棄了,現在又想拿走唯一屬于他的愛。絕對、絕對不能原諒——

“媽媽。”他第一次在你對話完成前插話,擡起頭,面容上浮現出不安的神色:“這個人好奇怪,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太t宰治像看死人一般看着夢野久作。

你看了一眼太宰治,又看了一眼夢野久作,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只覺得有趣。

太宰治這古詩詞背的挺好,還說得出嘴,挺有太安家核心成員的特點。

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大家說話時總會帶幾句古詩俳句,像是cos什麽詩句文學社團或者古平安京貴族,搞得你說話的風格也逐漸趨近,明明以前你最常引用的是網絡文學熱梗。

連友人都說自從真身上任家主後,你的舉動和言語都逐漸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不過她倒認為這也算一件好事。

“總比家主用熱梗好。”她表示想象不出這麽炸裂的場面。

她自己雖在游戲裏放飛自我,但非常尊敬別的玩家批的一層人皮。

思緒轉了幾個來回,你再次将視線轉向前前少主。你以為他不當少主後起碼心情值能漲上來,畢竟不再會被剝奪一切娛樂時間去學習繁重的課程。然而此時你才發現不開心就是太宰治的底色,尤其是現在,他看上去悲傷極了,像是一只濕透了的無家可歸的小貓。

或許在他的邏輯裏,夢野久作得到了魚,中島敦失去熊掌後也被給予了魚。只有他,在放棄熊掌後什麽也沒有,然後深夜在曾經的飼養者周圍逡巡,傷心的喵喵叫。

一只貓,兩只貓,三只貓,養幾只不是養呢?

“太安對任何人而言都不重要。”你說:“權利的多或少我也不在意。”

假設你的家族并不大,不是太安,是大安中安小安,難道你就不願意玩這個游戲了嗎?如果你的家族掌握宇宙,你就會更上心一點嗎?

一個設定而已,你并沒有太過當真,誰能真正擁有游戲裏的江山?

好吧,除了你。

“我唯一在意的就是換代。”你挑開了一切。

“夢野久作是最适合成為少主的人,然而我已暫時停止了換代的計劃,這是彌補。”

“中島敦一直很努力,雖然出了點差錯,但這也不怪他。”

你告知了太宰治中午大家一起吃飯的事,然後疑惑地問道:“無論如何,你選擇叛逃是事實。”

“你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嗎?”

最後一簇煙花落下,太宰治瞳孔擴散,變成純粹的、死了一樣的幽暗。

他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是了,是了,他沒想過這樣一種可能,甚至這種可能就是事實。

神明不再無動于衷時,如果有愛,便必然會有怨憎恨。

.

“……做錯了啊。”

太宰治低下頭,聽見自己在說:“我很抱歉。”

已經說過了永別,意外相見時卻選擇自取其辱,太宰治冷漠的感受心髒窒息般的刺痛,并隐隐為這刺痛而感到暢快。

我是在演什麽悲情劇嗎?他對自己的痛楚報以無窮的惡意,以旁觀的視角譏諷自己一切的悲慘。

被抛棄的狗不夾着尾巴逃跑,反而灰溜溜湊上去,再被踹一腳,他原來是這樣的人嗎?

是什麽忘記不了童年陰影,內心依然有個哭泣小男孩的橋段嗎?惡心死了,被放棄也是很正常的吧——

一只手搭在他的頭上。

你感嘆一句:“總覺得等這句話好久了呢。”

雖然隐約意識到游戲的穿越與培養少主幾次失敗有聯系,但不可否認的說,太宰治是最讓你覺得莫名其妙的一個人。為什麽自殺啊?為什麽叛逃啊?為什麽自己不當少主還不讓別人當少主啊?你簡直一頭霧水。

是因為想讓你一直當太安的族長,永不換代嗎?你說戲別太多,像中島敦一樣好好的聽玩家安排就行了。

雖然如此,但你确實是個真真正正的好人,負責任的家長,寬容的族長。也有可能是游戲裏你擁有的過多,于是對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也能容忍起來。

只有他上趕着的時候,你才會随口刺他幾句,你總是一向很會說話。

但是看他平靜的流着眼淚道歉,好像沒意識到自己在哭似的,你心裏的怨氣終于散了一點。

你與津島修治确實也從來沒有這個環節,你甚至不記得他看你的目光,曾經又有過什麽期待。你看太宰治沒有阻止,又輕輕重複按壓他分外柔軟的頭發。

在顫抖呢,這個孩子。

“媽媽!”夢野久作受不了了,他想去推太宰治,卻被他看過來的表情吓住了。

怎麽可能,這個年齡的太宰治,怎麽會有這樣可怕的、猶如惡鬼般的神情,就連從前那個港.黑的幹部都沒帶給他這樣的壓迫,好像自己觸碰到了絕對不能碰的東西——

“啊。”你看夢野久作真的着急起來了,收回了手,轉而牽住了夢野久作。

在吃醋嗎?好可愛,果然誰也無法拒絕家主。你感慨道,突然感到有人牽住了你另一邊衣袖。

好哦,現在你一帶二了。

你掩下面上的笑意,擡頭看了看漆黑寧靜的天,又安排了一場煙火。

就陪這個孩子走一段路吧,煙花結束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咯。

至于在絢麗的煙花後放手,分開,看着真正的親子相協離開是多麽讓人感到落寞的事情,這就不在你考慮的範圍內,這個孩子必然也意識到了。

那麽,就再走一段吧。

.

【今天的煙火真絢麗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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