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光團朦朦胧胧,輪廓并不真切,如流轉的星辰。片刻後,淡金電光散去,茶水落回杯中,一滴都沒濺出,就像從未凝聚過一樣。

楚在霜端着茶杯,忍不住揉揉眼睛:“我剛剛沒看錯吧。”

[我也看到了,有個水電團!]小釋不知光團是何物,只能簡明扼要地描述。

身患離魂症後,楚在霜從未成功施術,她趕忙從棋盤前起身,左右環顧一圈,确認周圍沒人,鬼鬼祟祟往樹後跑。

微風拂過,水波蕩漾。大樹緊挨着岩石峭壁,石塊和樹幹搭建起屏障,這是平時藏雜物的地方,散落不少裝東西的竹筐。

楚在霜蹲在角落裏,她手裏仍端着茶杯,念道:“六合同春,物物得所,萬象鹹空,一靈獨現。”

水面顫動着,卻沒有光團。

“金機飛電,虛室生白,圓圓陀陀,非霧非煙。”

茶杯依舊沒反應。

[咦,怎麽不管用了?難道你得用唱的?]

“不可能吧,有些人施術都不用念,這跟唱不唱沒關系……”楚在霜靈光乍現,她深吸一口氣,試探道,“六合同春,物物得所,萬象鹹空,一靈獨現!”

話音剛落,光團應聲而起,刺啦蹿出水面,還夾雜着電流,在空中灼灼生輝。

[成功啦!]小釋看清水電團,疑道,[但怎麽還會有雷電,你用的不是漣水術?]

漣水術用清水凝結元神花,沒道理還會有金色電流。

楚在霜恍然:“因為我在心裏默念金電術,居然是兩個同時用才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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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士施術不一定要出聲,所謂心随意動、意随心生,只有初學者時常念咒,由此催動心境和意境。術法熟練後,心念稍一運轉,就能自然釋放。

現在不好說是漣水術,還是金電術,兩個術法被她合體運用。她第一次習成聚氣凝元之術,隐隐感到體內靈氣增加,一時間頗感新奇。

[我好像也感覺到在聚氣。]

“但這是什麽原理呢?”楚在霜将身邊竹筐拽過來,揭開上方的蓋子,翻找起各類書目,“我以前聽我哥說過,修士光聚氣沒法施術,必須有承載的根基,才能将其釋放出去,這就是凝元的重要性,可我當年生病後,爹娘用靈氣探過,我應該沒有道心。”

靈氣類似虛物,道心類似實物,只有虛實和諧,才能由虛轉實,将靈氣外放成術。她體內沒有道心,就沒有靈氣的落腳點,這是她無法施術的緣由。

但她現在好像有道心了。

[你在找什麽?]

“這裏應該有我小時候的書,我哥曾經教過我基礎修煉,就是不知道放到哪兒了。”

楚在霜将竹筐裏的棋譜逐一取出,她沒多久就感覺這樣找太慢,索性将筐裏東西傾倒出來,開始坐在地上尋找啓蒙書。

竹筐裏雜物極多,一倒全都掉出來,有爹爹手作小木劍、娘親送的小玉佩、哥哥編的撈魚小網、孫大娘給的烤鴨調料罐等,亂七八糟堆了一地。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找書,還不時摸索着各類物件,饒有興致地把玩起來。

[差不多就行了,不是要找書嗎?]小釋提醒,[你不愛扔舊東西的毛病也該改改,這裏的竹筐都要被塞爆了。]

“在找了在找了,要是不留下來,萬一哪天又有用呢?”楚在霜争辯,“你看現在舊書就派上用場。”

沒過多久,修煉啓蒙書被找到,其中記載各類聚氣凝元之術,漣水術同樣被收入其中。楚在霜快速地翻閱起來,從中挑出兩個術法,依照方才辦法,合起來再使用。

“木堅澤榮,守榮則實,安常履順,徑情直遂。”

兩個新術法被疊加,但地面上一片平坦,什麽也沒發生。

“奇怪,究竟哪裏出問題,難道不光要同時使用?”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随口道,“六合同春,物物得所,萬象鹹空,一靈獨現。”

四周靜悄悄,依然沒反應。

她繼續嘗試:“金機飛電,虛室生白,圓圓陀陀,非霧非煙。”

濕潤泥土裏,一點新綠冒頭,枝葉逐漸伸延,電光由葉尖閃現,彙聚成流動光團!

木澤術和金電術疊加有效!

楚在霜連忙繼續翻書,她數次試驗過後,逐漸摸索出規律,關鍵要用金電術。其他術法結合無效,只有跟金電術一起用,這才能成功地運轉。

偏偏金電術是斐望淮傳授,她不知道他從哪兒習得的。

“完蛋,我要是跑去問他,豈不是自投羅網?”楚在霜舉着茶杯,仔細觀察起光團,苦惱道,“剛剛才跟他說我沒道心,轉頭就凝聚出這麽一團,讓他知道我騙他,這不是無事生非。”

斐望淮是較真的笑面虎,他到時候又給她記小賬,光是一想就感覺到頭疼。

[我們要知道金電術來歷,說不定就可以正經修煉。]

楚在霜幡然醒悟,連忙手一收,讓光團消散:“等等,但我應該修煉麽?”

她方才是好奇心爆棚,想要探明術法的原理,這才興致勃勃研究大半天。如今,熱情已經褪去,頭腦逐漸冷靜,又開始陷入無欲無求的擺爛狀态。

[來都來了,既然有道心,不然就……]

“我道心只是一團光,也不是元神花的形态,明顯就不正常。”楚在霜分析道,“而且我的體質特殊,沒生病前修煉特別慢,真要用功會很麻煩,比起別人事倍功半。”

[你的意思是?]

她順勢往地上一癱,像岸上擱淺的小魚:“不然我們原地失憶,就忘掉這件事吧,光想想就好累啊。”

小釋:[?]

小釋:[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可我又有點想知道,我的元神花是什麽,跟修煉沒什麽關系,只是想搞明白我自己。”楚在霜在心裏默念,茶液凝聚成光團,緩緩飛入掌心,映亮她的杏眸,“書上說,元神花是修士識海的本心,勾勒出一個人的本真面貌,不管言行再怎麽遮掩,元神花都沒辦法騙人。”

楚并曉是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斐望淮是荼蘼,春寒花漸晚,一路摘香來。他們的元神花,或多或少描繪出本人,有着內在的共通之處。

宇宙無窮,天地浩大,人是一粟太倉中。渺小如她,是否也有繁花映照,花語又會是什麽?

她對上天下地、高深鬥法毫無興趣,僅僅想靠元神花研究清楚自己。

小釋思考片刻,提議道:[那不然就只聚氣凝元,不是說術法不熟練,才沒法凝好元神花,等你将光團雕刻成花,看清以後便結束此事,這不就行了麽?]

她眨眨眼:“有道理,反正我修為低微,本來就只能用基礎術法,再難一點也學不了。”

說幹就幹,楚在霜爬起身來,捧着茶杯反複練習,沒多久就熟悉兩個術法,可以收放自如。她現在是三葉初期,靠金電術緩慢聚氣,等到修為再高一些,沒準能夠凝出花來。

只是她體質特殊,修行進階如龜爬,好在也不急,可以慢慢來。

她是一個廢物,卻相當有耐心。既然是廢物,讀一切無用之書、做一切無用之事,本來就合情合理,不用求過多回報。

這也導致,她凡事要麽不做,要麽就堅持很久,不論翻閱棋譜,還是學習烤鴨,只要最初能有個推動力,多枯燥的事也津津有味。

金電術亦是如此。

*

夤夜寒窗,一燈如豆。屋內,幽藍的火苗搖曳,正是修魔者傳訊手段。

斐望淮結束今日課業,他忽然想起白天之事,冷不丁道:“白骨老,這世間真有人能一眼看破人心麽?”

白骨老迷惑:“殿下,您是指術法,還是說……”

“我自诩沒有露馬腳的地方,平日待她也算可以,可她好像懷疑我了。”斐望淮蹙眉,“雖然現在安然無事,但也讓我使不上勁。”

他将白日的對峙反複琢磨,不理解究竟是哪兒被看透。明明參考山下凡人的意見,投喂桂花包、練劍時放水、替她擋住盧禾玮,但她好似無動于衷,甚至聽盧禾玮的話,對他完全沒有信任度。

如果想探明她的底牌,必然得讓她放下戒心。但她面上乖巧聽話,實際掌管二人節奏,看似能被他推動,關鍵時刻就溜走,明顯是在糊弄他。

她說自己是個廢物,卻把他當蠢物敷衍。

“殿下,魅族一向善于布施幻境、迷惑人心,您母後就曾經說過,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最厲害的幻境,往往讓人感覺不出異樣,連施術者本人都會相信。”白骨老道,“其實您對自身言行都不信服,對方又怎會覺察不出來呢?”

“因為傳魂入夢,您對她有情緒,自然用力過猛,容易令她起疑。”

斐望淮淺笑:“呵,她是刺殺我的人,你讓我別有情緒?”

“小不忍而亂大謀,手中的沙攥得越緊,反而會流失得越快。當您能夠控制住喜怒的沖動,或許也就是幻境成真的時刻。”

夜風清冷,偶擾木窗。白衣少年靠坐在床邊,他聽完此話久久無言,似乎是思索着什麽。頸間的藍寶石鏈透着冷光,點綴在鎖骨之上,更将其皮膚襯得玉白,如同宣紙流動幽藍彩墨。

“抛開傳魂入夢,難道她作為未來的仙界至尊,沒有任何擅長的事麽?”

“擅長的事?”

白骨老婉言建議:“對,當您暫時放下恨意,正視她本身的優缺點,或許能找到破局關鍵。”

斐望淮垂下眼睑,沉思許久,答道:“她擅長氣我。”

“什麽?”

他掰着手指,平靜地回道:“能言善辯,擅長用話氣我。棋力超群,擅長用棋氣我。故作乖巧懂事,擅長用無能氣我。過于敏銳聰慧,擅長聽信小人氣我。”

他思來想去,她就擅長氣他。

“……”

白骨老一時無言,本想勸對方放下情緒、冷靜行事,現在卻感覺自己在做無用功。

他長嘆一聲:“殿下,您的遭遇我心疼,但您的話裏還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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