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楚并曉徒步許久,身軀依舊挺拔,如屹立不動的磐石。他環顧一圈,看着驚魂不定的入門弟子,毫不客氣地訓斥起來。
“你們有些人在山上素來自負,不将基礎劍術和術法放眼裏,甚至不将此行任務當正事。但現在,區區一群二葉風嘯獸,就可以讓你們自亂陣腳,還沒到鎮子上便灰頭土臉。蓮華宗曾招收那麽多弟子,我沒見過哪一批像這樣。”
衆人見他面色冰冷,皆無措地低下頭,盯着自己腳上的泥,一時間都不敢說話。
風嘯獸是低階靈獸,只要能聚氣凝元,基本就可以對付。無奈弟子們經驗不足,稍一陷入險境,頓時心神大亂,更別提殺出重圍。
楚在霜眼看兄長板着臉訓人,她在心底補充:“我哥的意思是,這是他帶過最差的一批!”
小釋:[但你哥是不是也就帶過這一批?]
“對,所以既可以說是最好的,也可以說是最差的,簡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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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派任務不是嬉笑打鬧,倘若今日是更厲害的靈獸,那些掉隊的人早交代在這裏。”楚并曉直視盧禾玮,“在山下,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世背景,也沒有靈獸會顧及你的想法,全靠你手中的劍罷了。”
盧禾玮隐忍咬牙,此時擡不起頭來。
“這才是真正的修行,收起無關緊要的情緒,丢掉依靠他人的想法。如果再有類似的狀況,你們不聽指令、拖延掉隊,即使遇到危險,我也不會去救。”楚并曉語氣漠然,聽着不近人情。
衆人應得微弱:“……是。”
“随我往前走,就快要到了。”
楚并曉繼續帶隊,他不再緊盯身後人的狀況,頭也不回地朝不遠處燈火邁步。這一路,弟子們安靜得多,都不敢再腳步磨蹭,時刻注意着周圍的情況。
天色漸暗,黑黢黢的山林之中,一點光亮驅散暗處的野獸。順着白色标記的路線,正前方有炊煙袅袅,說是凡人聚居的小鎮,倒不如說是一個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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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中的小樓遠不及紅塵澤鬧市繁華,偶爾還能看到一些搭橫杆的草棚,懸挂着不少肉幹及骨頭。白天晾曬的野獸皮毛,如今也被搬進草棚裏。這裏靠狩獵維生,收集靈獸皮,再販賣出去,能有一筆不錯的進賬。
“仙人,你們可來了,這一路辛苦了!”
小鎮門口有一中年男子,他容貌平平、打扮樸素,手中捏着蓮華宗信物,剛看到白衣弟子們,便匆匆地奔過來。
“在下蓮華宗楚并曉。”楚并曉接過那封帶蓮紋的任務信,致歉道,“不好意思,路上多有耽擱,比約定的時辰要晚,讓您久等了。”
“哪裏的話,這裏位置偏僻,仙人們願意來,我們感激不盡!”男子帶路道,“裏面請,快往裏面請,我帶各位去休息的地方。”
片刻後,一棟不起眼的客棧映入眼簾,樓裏的房間都空着,專門用于接待弟子。
“今晚稍作休息,卯時門口集合。”
楚并曉說完,他就随男子離開客棧,商議此行任務的細節。
李荊芥目送二人離去,恍然大悟道:“難怪楚師兄發那麽大的火,原來有人在小鎮外等我們。”
“不就是一個凡人,讓他稍微等會兒,又有什麽大不了?”盧禾玮不屑。
楚在霜點頭:“确實,他就是一個凡人,卻也不會被鳥啄,沒準一路走過來,比你速度還快呢。”
“楚在霜!”
斐望淮微笑持扇,打圓場道:“好啦,大家一路勞累,去看一看房間,都早點休息吧。”
衆人經歷完鳥群衣衫不整,現在都進入客棧,回屋整理起自己。
蘇紅栗猶豫地望向門口,只見暖黃的燈火之下,少女和少年并肩,不知在說些什麽。她一時徘徊起來,不知該不該上樓。
“怎麽了?”李荊芥見她不動腿,他好奇地探頭查探,等看清那二人是誰,哀嚎道,“又開始了是嗎?他們又開始了是麽?”
斐望淮和楚在霜出雙入對,簡直就沒有分開過,現在腦袋又聚到一起。他們身穿芸水袍,白衫被暖光照得清透,好似暗夜裏依偎的月色。
蘇紅栗:“我想跟她道謝。”
李荊芥擺手:“算了吧,你現在沖上去幹嘛,你等哪天他倆不挨着,不然多煞風景啊!”
蘇紅栗誠懇發問:“我能等到他們不挨着的一天麽?”她都等好久了。
“……”李荊芥語噎,寬慰道,“咱們修仙之人,總會有機會的。”
自從進入小鎮以來,楚在霜就眼珠子亂轉,迫不及待地想逛一逛。休息時間一到,她當即摸出門,想要出去溜達一圈,誰料卻被人一把提溜住。
斐望淮一手握扇,一手捏她後衣領,笑眯眯道:“深更半夜,你沒有佩劍,要跑到哪裏?”
楚在霜嘟囔:“我又不跑太遠,就在這裏轉轉,看看有什麽店鋪。”
“嗯,然後再找一家烤鴨店住下來,開始長期蹭吃蹭喝。”
“?”
楚在霜被他摁住,又敢怒不敢言,以哀怨的眼神譴責他,恨不得用杏眸釋放雷系術法,當場将他電麻倒地才好。她當真是孩童心性,弈棋時聰慧過人,可不知為何玩心重,感興趣的偏偏還是沒用的。
斐望淮松開她衣領,又向她抛去一物:“戴上這個,不管你了。”
一道銀光閃過,楚在霜伸手接住,攤開自己掌心,看清銀質手環,疑道:“這是什麽?”
金屬手環雕工精美,遍布着繁花的紋路,佩戴後剛好能緊貼手腕,一絲空隙都不留。銀器帶着一種冰冷美感,不似溫潤的瓊玉,那些神秘的花紋之下,仿佛潛藏着異域殺機。
“袖箭,當然箭頭後有雲錦繩,也可以當鞭子來使用。”斐望淮道,“你的靈氣不足,還沒法用真劍,用這個修行更合适。”
他沒有說的是,這種袖箭都是自己幼年的玩具。她沒有道心,以目前的水平,确實算是幼兒。
楚在霜一聽此話,她當即脫下袖箭,好像抱着燙手山芋:“那我不要了。”
“為什麽?”
“我不要修行。”
他斜她一眼:“那就拿着防身,再遇到其他靈獸,你不一定像今天運氣好,能學着鎮子裏的人找到出路。”
當然,楚并曉在她身上留有尋蹤蝶,這也是她的另一重自保手段。
“為什麽不能?”楚在霜望着手中袖箭,她偷瞄斐望淮,冷不丁道,“你為什麽要修行?”
斐望淮對追求實力有超常的毅力,甚至稱得上深入骨髓,對人示好都是同邏輯,贈送讓人變強的武器。她偶爾都好奇,到底是什麽經歷,會使他有此等執念。
“這話該我問你,你為什麽不修行?”斐望淮雙臂環胸,“我就沒見蓮峰山上有誰不修行。”
“誰說蓮峰山上的人都在修行,他們知道自己修的是什麽嗎?窮理盡性,窮的是什麽理,達天入神,達的是什麽天,我看沒幾個人知道,那也能叫做修行嗎?”
楚在霜脆聲道:“美其名曰仙人,依舊還是凡人,逃不出大魚吃小魚,倚強淩弱那一套,不是有靈氣,那就叫修行。”
所以她不修行,她還沒想明白,自己到底在修什麽。
倘若修為是世間唯一的尺度,那這個世界肯定有哪兒不對,應該有其他解決問題的手段才正常。
斐望淮一怔,不料她這麽說。
“你為什麽要修行?”她眨了眨眼,似有點懵懂,虛心求教道,“我哥将那十六個字視為終其一生的标杆,所以他要修行,你又為什麽呢?”
“我……”
倏忽間,忘川洶湧的水聲再度在他耳畔響起,水面之上籠蓋着滔天大火,烈焰徹底将黑夜映亮。
鮮血、冷水、濃煙、利箭,成千上萬的火星從空中墜落,厮殺和哭號恨不得将他的世界颠倒成沫。
嘈雜中,傳來母後高亢而凄厲的聲音。
“阿淮,不要回頭,順着這淮水,順着這忘川,一直往下游!”
“你是真正的王族,當你重踏這片土地,諸多逆賊當死無赦——”
望淮,望淮。
他望着那年淮水,永生都無法忘懷。
斐望淮面對她澄澈的眼眸,好似照一塊明鏡,映出諸多的情緒,一時間無所适從。他斂去表情,一摸鎖骨的藍寶石,低聲道:“沒有為什麽,或者說,是你看不上的理由。”
楚在霜不解。
“你說得對,這世間就是倚強淩弱,逃不出大魚吃小魚那一套。”他漆黑的眼眸幽深,漾起凜冽寒光,輕笑道,“所以我跟山上人一樣,要成為那條大魚,要靠修行成為強者。”
她啞然。
“記得早點回來,我先回屋了。”
斐望淮說完,難得沒跟着她,轉身就離去,進客棧休息。雪白的背影漸行漸遠,起步間衣袍翩跹,好似斷線的白風筝,在風中沒有歸處地飄蕩,莫名流露出脆弱感。
“騙子。”
楚在霜目送他上樓,她垂下眼睑,嘀咕道:“明明是在笑,看着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