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千渡島,一片靜谧水邊,遍布高高綠草,透過草杆縫隙,依稀可見不遠處氣派小樓。此樓沿水而建,寬闊橋面之上時有仆役走動,手中端着青翠欲滴的新鮮靈草。

樓內,有人讀完掌門信,正歇斯底裏地怒吼。

“一派胡言,胡說八道,說什麽對我有意,這不就是在瞎扯?”盧禾玮氣得面紅耳赤,恨不得将手中信紙撕碎,惱火道,“她天天跟斐望淮勾三搭四,好意思說這種屁話,真當我是好欺負的,還想跑到我頭頂上種靈草不成!”

送信人帶來兩封信,一封是上島的掌門信,一封是楚在霜的私信。信中,楚在霜情意綿綿,隐晦婉轉地示好,只字不提千渡島靈草,字裏行間都在關懷盧禾玮。

但他就覺得她有問題,黃鼠狼給雞拜年,絕對沒安好心。

二樓欄杆邊,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修卻毫無反應,他看上去儒雅斯文、彬彬有禮,眺望水天交融的茂盛藥田,手裏還把玩着兩顆核桃,并未回頭正視氣急敗壞的兒子,悠哉道:“禾玮,在霜好歹跟你青梅竹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跟楚并曉不一樣,就是徹頭徹尾的小人!”盧禾玮指着掌門信上的名字,憤慨道,“父親,這農家女跟着她過來,肯定是貪圖咱家靈草,這兩人是一丘之貉,故意拿掌門壓我們,特意跑來膈應我的,萬萬不能放她們上島,不然我以後怎麽混啊!?”

盧恒洲聞言,他轉過身來,慢條斯理道:“故意拿掌門壓我們?”

“沒錯,楚在霜不就仗着自己有好爹好娘,她原來在學堂格外嚣張,堪稱無法無天……”

“蠢貨——”盧恒洲一聲暴喝,靈氣驟然就爆開,震碎桌上的茶具,“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蠢貨!”

空氣肅殺,盧禾玮滿腹抱怨戛然而止,他望着陰晴不定的父親,吓得面色慘白,當即就跪下來:“父親父親,兒子錯了……”

自幼年起,他就發現父親喜怒無常,對方心情好時不吝贊許,說終有一天要将千渡島交給自己,心情不好時動辄打罵,恨不得把他視為腳底的泥,狠狠在地面碾來碾去。

果不其然,即便盧禾玮迅速跪地,胸膛處仍承受重擊,硬生生被踢飛出去,嘴裏剎那間彌漫腥甜。他腰間玉佩一閃,展開靈氣的屏障,卻瞬間被八葉強者踢碎。

盧恒洲一腳将其踹翻,胸腔劇烈地起伏,似乎還不感解氣。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修宛若惡鬼,他猛地擡起腳來,踩在盧禾玮肩上,像要碾碎蝼蟻,重複道:“故意拿掌門壓我們?掌門也配壓我嗎?”

“錯了錯了,兒子知錯了——”盧禾玮語帶哭腔,他狼狽地趴伏在地上,在父親腳下嘗到命懸一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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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蠢貨,在學堂裏連修為第一都争不到,煉丹也比不過種地的農麗嘉家女,不過是被靈獸打傷,就慫包般躲在家裏!”盧恒洲腳下用力,厲聲道,“無能,廢物,我留你又有何用——”

盧禾玮疼得哀鳴:“父親!!”

正值此時,有人登上二樓,出聲叫停道:“島主。”

盧恒洲臉色一收,他輕緩地收回腳,又恢複儒雅模樣,聽到腳邊痛吟聲,平和道:“下去。”

“是……”

盧禾玮踉跄起身,甚至不敢抽噎,慌亂地抱肩離去,一刻都不敢多留。他連滾帶爬地跑下二樓,回頭就看到父親正在跟那人交流,又忍不住低頭望腰上的濃綠玉佩。

這是父親送他的生辰禮,害怕他在外遇到危險,特意尋來的護身法寶。他曾向學堂裏的人吹噓許久,當時骨子裏散發着驕傲,那是依仗千渡島的底氣。

但玉佩的護身屏障剛才卻被毫不留情踢碎,連帶他也被父親棄之如敝屐。

中年男修在二樓負手而立,甚至都無心看自己一眼。

“島主,少主好歹是修士,再怎麽樣也不好踩根骨,真出差錯贻害無窮,心疼的還是您自己。”

“看看肅停雲的兒子,再看看我沒用的兒子,一副沉不住氣的模樣,我都不知道在謀劃什麽。”盧恒洲道,“居然還說她有個好爹好娘,他知不知道我費勁心力加入瓊蓮十二島,究竟是為了誰!”

“少主年紀尚輕,自然不懂您苦心。”

“要是不進瓊蓮十二島,我們就只能守着千渡島,但如今其他島嶼唾手可得。不過是放人進來摘兩根靈草,他就叫喊成那幅樣子,這樣不能忍的性子,還能指望他做什麽?”他越說越怒,“還是人家命好,往山上随便一丢,就養出個楚并曉,哪像我煞費苦心。”

“楚并曉也就四葉修為,您無須過于憂心,等我們的神丹煉成,少主自能飛速進階。”

盧恒洲眉頭微動,這才收斂怒火,低聲道:“處理得怎麽樣?這回鬧出那麽大亂子,楚辰玥不可能沒感覺,估計四處尋我們把柄。”

“出事的村子處理完了,但石牙烈不能再留了,他近來越發暴躁,甚至不聽任調動,恐怕用不了了。”

“區區一個獸修,失控是早晚的事,再換一個就行了。”盧恒洲從袖間摸出一根玉笛,将其遞過去,“他修為不到六葉,死了都沒小洞天,豈不是更容易?”

那人躬身接過玉笛:“遵命。”

盧恒洲視線一轉,他望向欄杆外藥田,嘲道:“呵,不就是想查我的島,那就放他們進來查,反正也不是在千渡島煉丹,我倒要看看楚辰玥能查出什麽!”

*

千渡島,島內遍布河川,常有小舟縱橫。

楚在霜等人依靠掌門信登島,他們來之前帶好儲物法器,如今乘坐船只前往島內樓宇,偶爾能瞥見空中腳踩葫蘆騰空的修士。

蘆葦蕩漾,藥田成片,濃郁草香彌漫鼻尖,船只兩側均是水生靈草。楚并曉用靈氣操控船只,無需有人撐船,就能自在漂行,緩緩向目的地靠近。

“原來這就是游零花,我只在書上看過,這裏卻有那麽多。”蘇紅栗趴在船頭,她一指水面藍花,介紹道,“上次跟你說過的藥草。”

楚在霜悠閑道:“莫急,待會兒就過來采,都給它們撈起來。”

“現在好像是靈草旺季。”秦歡坐在船頭,她環顧一圈,盯着空中修士,總覺有人跟着,“那是盧家的家仆?”

楚并曉:“就算放我們進島,也不會讓我們亂跑,我估計會被扣下寒暄,你跟着她們摘靈草,到時候兵分兩路。”

蘇紅栗面露不解:“楚師兄,你和師姐要做什麽?”

她原本只打算跟随楚在霜上島采藥,但楚并曉和秦歡明顯另有目的,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楚并曉:“無妨,一點小事。”

“好啦,讓四葉修士去忙吧,都不是我們三葉修士該考慮的事兒!”楚在霜捏捏好友的發辮,寬慰道,“我們吃喝玩樂不添亂就行了。”

蘇紅栗:“這……”

秦歡抿唇一笑:“妹妹說的是,你們玩你們的,最好再玩大點,讓我溜走片刻才好。”

沒過多久,一行人抵達岸邊,他們剛下船就看到迎面而來的盧恒洲等人。

盧恒洲和盧禾玮被無數仆人簇擁,連忙快步走過來,迎接進島的修士。

盧恒洲笑得和煦:“并曉,在霜,好久不見,前不久才聽禾玮提起你們。”

“盧島主,打擾了。”楚并曉答得簡略,又望向盧禾玮,“禾玮,好久不見。”

“還不快跟并曉打聲招呼,一直待在島上養病,上次的事都沒道謝。”

盧禾玮好似霜打的茄子,這才低頭喚人:“楚師兄。”

盧恒洲望向楚在霜,親切道:“在霜,你也是好久不露面了,怎麽都不來看看盧叔叔?我還記得你小時候,一直拉着我手裏靈草不放,那時候說想來千渡島,後來卻都忘了。”

楚在霜透亮的杏眸微閃,她故作扭捏,怯聲道:“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不知道千渡島不能随便出入,島上的靈草也不能亂采……”

盧禾玮瞧她惺惺作态,當即拳頭緊握,視線轉向一旁。

“哎呀,你想來就來嘛,其他人采不得,換你當然能采,待會兒就讓禾玮帶你們轉轉!”盧恒洲拍板道,“最近正是靈草茂盛的季節,島上漂亮得很,你們四處逛逛。”

“禾玮,你去找艘船,好好招待在霜。”

“……是。”

盧恒洲走到楚并曉身邊,引着對方往樓裏走:“并曉就随我進樓坐坐,我聽說你最近又進階?”

楚并曉只得應聲,跟随盧恒洲上樓。

這一番寒暄,盧恒洲只過問兄妹倆,竟是絲毫沒管秦歡和蘇紅栗,仿佛她倆僅僅是跟随兄妹二人的雜役。

不過蘇紅栗早有心理準備,全程都盯着腳尖不擡頭。秦歡則是輕啧一聲,暗嘆盧島主八葉修為,架子卻比九葉的肅掌門還大。

父親一走,盧禾玮當即垮下臉來,沒好氣道:“走吧,船在那邊。”

楚在霜見盧恒洲離去,她同樣翻臉如翻書,不滿道:“小盧,你這是什麽态度,可不像好好待客衤糀的樣子。”

“态度?我對你能有什麽好态度?”盧禾玮正要發作,忽想起父親叮囑,下意識地捂肩膀,忍氣吞聲道,“行了,快走,準備上船吧。”

楚在霜原以為他會暴跳如雷,不料今日卻沉得住氣,似乎被人提前敲打過。她見他摸肩膀,一時略感好奇:“奇怪。”

小釋:[怎麽了?]

“他當時是被風嘯巨獸打傷肩膀麽?那麽長時間還沒好?”楚在霜愣神,“就算我哥和我同桌體質特殊,比常人痊愈得快,現在都過幾個月,他沒道理有傷啊。”

她手掌曾被袖箭刺破,現在也好利落了,甚至看不到疤痕。

[你管他幹嘛,他被打死都不奇怪,每回自不量力往上沖,還讓你哥幫忙擦屁股。]

不遠處,仆人早在水邊備好游船,風雅小船只能乘載四人,但兩側還有家仆船只環繞,時刻緊盯盧禾玮等人動向。

秦歡上船後,她挑後側靠窗的位置,用餘光一瞥跟随的修士,想要從此離去,也不是件易事。

四人本就不熟,落座後都沉默。

船內放置甘露及靈草所制的珍馐,盤內點心格外雅致,從中品出靈草清香,絕非尋常人手藝。青綠糕點被壓出花紋,小巧玲珑地堆疊起來,抿下一塊入口即化,有着清心丹效果。

楚在霜最為自在,随手拈起一塊糕點吃完,還端着小碟派發起來:“都嘗嘗,別幹坐着,一起吃呀。”

蘇紅栗和秦歡這才動手取過盤中糕點。

“小盧,給大家倒些茶,怎麽一點眼力見兒沒有?”

盧禾玮橫眉:“我還得給你倒茶?”

“不然呢,你家有那麽多仆人,船上卻就我們四個,總不能讓客人自己來吧。”

盧禾玮猜到她狗嘴吐不出象牙,方才故意選沒法載家仆的小船,不想讓人瞧自己的笑話。他不情不願地倒茶,随手将其推過去,茶液都震得波蕩起來。

明明相看兩相厭,還得擠出笑臉忍,任誰都怒火滔天。

楚在霜卻不管他鐵青的臉,和善地詢問:“紅栗想要什麽靈草來着?我們現在去摘。”

“我……”蘇紅栗見盧禾玮氣得咬牙,語氣猶豫起來,不知是否該說。

“想不起來了?”楚在霜道,“沒事,那我們先去摘最貴的,這島上什麽靈草賣得價高?不要客氣盡管摘。”

“差不多就行了,這又不是你家。”盧禾玮睨蘇紅栗一眼,居高臨下道,“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配在千渡島采藥!”

一思及盧家心血要讓給農家女,他心裏就怄得慌,哪裏都不得勁兒。

“剛剛盧叔叔說了,其他人采不得,換我就能來采。”楚在霜朗聲道,“你管我是什麽小貓小狗,老實帶我們去藥田就行,沒讓你動手幫摘不錯了。”

“……”

世上怎會有此等厚顏無恥之人,竟把別人的客套話當做真話!

蘇紅栗:“其實我想要些外面沒有的靈草。”

“好好好,都聽你的,那我們幹脆開船繞一圈,你看到什麽就直接點,師姐有意見嗎?”楚在霜見秦歡搖頭,決定道,“先看島上有什麽,再決定要采什麽,免得儲物袋提前裝滿了。”

盧禾玮難以置信:“你居然還帶着儲物袋?”

光摘就算了,還要往外拿。

楚在霜一拍腰間,恍然大悟道:“對哦,其實不用帶,千渡島上肯定也有儲物法器,直接用島上的就行,不用擔心會裝滿。”

“???”

這一路将盧禾玮氣得不輕,只見楚在霜如浪蕩纨绔,坐在蘇紅栗和秦歡中間,一副左擁右抱的惬意模樣,懶洋洋地癱在椅背上,好像沒長骨頭一樣。

她一會兒捏捏蘇紅栗的辮子,一會兒倚在秦歡的肩膀上,時不時就大手一揮,将窗外靈草賞給二人,看着闊氣十足,坐享齊人之福。那感覺就像千渡島是她家的島,此處是她為兩位女修承包的藥田,而少主盧禾玮只是個端茶倒水的。

“瞧瞧你為進島寫的什麽,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恐怕不太合适吧。”盧禾玮氣不過,他取出那張信紙,将其彈得嘩啦響,“為了貪圖我家藥田,你好意思寫這種詞!”

信中,盡是女兒家含羞的造作之語,他都不知她從哪兒抄的酸話,怕不是故意在膈應自己,差點搞得隔夜丹藥吐出來。

“哎呀,看破不說破,還能繼續過。信是給長輩看的,實際都心知肚明,我不圖你家的藥田,也沒其他可圖的呀?”楚在霜為難地上下掃視他,“主要你修為不高,長得也就一般,确實沒辦法圖你的人。”

“你、說、什、麽!?”

“好啦,不要大驚小怪,你跟着我也不虧,不然盧叔叔怎麽會那麽上趕着。”楚在霜擺手,氣定神閑道,“該給你的會給你,其他事就別多管,不是總號稱名門之輩,怎麽如此斤斤計較、小家子氣,男修還是要端莊穩重一點才行。”

盧禾玮質疑:“跟你也不虧?該給我的會給我?”

“沒錯,你以後就好好打理藥田,至于我送誰靈草,還是少過問為好,不要唧唧歪歪的。”她微擡下巴,“我娘是蓮華宗掌門,我爹是九葉的修士,身份擺在這裏,愛玩也很正常,你該多理解的。像我這種家世的女修,身邊有三四五六七個人陪着,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麽?”

“你也別太小心眼了,認真将千渡島的藥田種好,至于我送哪個男修女修珍稀靈草,那都算不得什麽,你直接交出來完了,我玩累就會回來,只要你大度忍一忍,一輩子沒準過去了,修士活得也不算長!”

“我能忍你?”盧禾玮咬牙,他聽得血管暴起,早将父親的吩咐抛在腦後,勃然大怒地朝她撲去,“我上回就該在學堂打服你!”

蘇紅栗連忙起身,想要攔住盧禾玮:“小心!”

秦歡正要出手,卻被人摁下來,不解地回過頭來。只見楚在霜一溜煙蹿去,朝着船尾快速奔去,劇烈腳步将船內踩得晃蕩起來。

盧禾玮沒管另外二人,當即跳起去追,死咬對方不放。

水面上還有其他船只,船上人眼看一男一女在船尾對峙,驚聲道:“少主,萬不可在船上打鬧!”

盧禾玮從船艙中鑽出,他此時怒不可遏,不顧旁邊人規勸,非要捉住楚在霜不可。

無奈她今時不同往日,也有三葉後期修為,身形靈活地在船尾上蹿下跳,嘴裏還挑釁起來:“不是吧不是吧,你修為比我高那麽多,就這就這?”

盧禾玮跳起揮拳,怒道:“今天斐望淮可沒法來救你!”

用力一踩,船身搖晃,連艙內二人都受影響。蘇紅栗和秦歡扶着船身,一時間驚疑不定。

楚在霜默念術法,借着盧禾玮起跳,再給船只一擊!

漣水術!

嘩啦一聲,水花濺起,玲珑小船徹底翻了,驚得四周船只圍攏過來。

“少主!少主!”其他人在綠波蕩漾中靠近船只,“來人啊,落水了!”

水面之下,秦歡屏住呼吸,她遙望楚在霜和蘇紅栗沒事,這才靈活地向外一擺,借着混亂朝無人處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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