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修士并不畏水,即便是毫無泅水經驗的入門弟子,只要吐息得當、體力充沛,也能在水下堅持許久。水面漂浮大片大片的游零花,水底遍布參差不齊的靈草根部,恰好遮擋落水四人的身影。

高空有修士禦劍飛行,時刻緊盯地面的術法,唯有水下被花葉遮蔽。秦歡撥開水草,隐匿在陰影之中,趁着盧家仆人忙于救船,在晦暗不明的水底施術。

音陣術!

靜谧中,輕巧波紋推開陣陣漣漪,借着遍布千渡島的河川,一路延伸蔓延到更遠處。

音陣術在岸上無法傳導太遠,但在水裏卻震蕩起密布的網,恨不得将島上沿水之處盡收腦海。山川、藥田、樓宇、鳥獸、修士,萬物被逐一掃過,編織出全島景象。

秦歡施術結束,不敢耽擱太久,連忙往船邊游。

小船倒翻在河面,将船中四人扣進水裏,像一座漂浮的島嶼。大片水生靈草在船邊彌漫,前來撈人的家仆不得不撥開綠葉,努力搜尋水田中的四人。

光線不明,楚在霜和蘇紅栗沒立刻浮出水面,反而在水下摘取游零花的種子,随手将其收進儲物袋。她們看到秦歡歸來,這才慢慢地往上游,在水田裏泡太久,同樣會令人起疑。

沒過多久,楚在霜率先将腦袋探出水面,一甩黏在臉側濕漉漉的頭發,又随手掐兩朵游零花放包裏。秦歡和蘇紅栗緊随其後,她們在花葉中露面,朝着周圍的船游去。

“少主呢?”有人在船上驚呼,“誰看見少主了!?”

楚在霜原本自在地游來游去,她聽聞此話,疑道:“盧禾玮還沒游上來嗎?他都三葉後期,稍微用點力氣,就能浮上來吧。”

[反正我感覺他在水下,不知道他到底在幹嘛。]

“您也快上船吧,不要泡在水裏了。”船上家仆發現杏眸少女渾身濕透,卻遲遲沒有登船,連忙出聲提醒道。

蘇紅栗已經登船,勸道:“水田裏可能有靈草藥性,還是別待太長時間為好。”

“我去湊個熱鬧,馬上就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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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畢,楚在霜一頭紮進水裏,借着小釋指引,重新游回水底。她看到兩三尋人的家仆,估計是在找沒上岸的盧禾玮,無奈水裏視野不佳,必須推開各類靈草,才能依稀看到四周,進度相當緩慢。

小釋感知力在此派上用場,楚在霜居然比家仆還快一步,瞧見被水草纏繞、掙紮着向上的盧禾玮。他不知為何行動遲緩,居然連普通人都不如,在水中沉沉浮浮。

[有血的味道。]

“不可能吧。”楚在霜道,“千渡島藥田裏不該有靈獸,沒道理受傷的。”

[不是被靈獸所傷,是他本身就有傷。]

水草邊,數根細藤環繞而上,不斷伸向盧禾玮,反複阻撓他上岸。紅血珠在水裏漂散變淡,治血草沒有靈智,卻有奇怪的天性,會被鮮血吸引,具備止血作用,在不少丹藥裏使用廣泛。

前不久,盧禾玮挨盧恒洲一腳,那一腳飽含父親靈氣,島中藥修為他醫治時,不得不采用放血療法,切出一道小口子疏散淤血。落水前,他想揮拳暴打楚在霜,誰料被直接掀進水裏,一半力道反震回身上,致使肩膀處傷口裂開。

禍不單行,落水後又被治血草纏住,倘若是平時的他,這些都不算什麽,無奈舊傷帶新傷,就有些力不從心。

盧禾玮知道家仆會來救自己,但他不料等來的卻是楚在霜。

少女背光下潛,看不清她真容,只能瞧見純白芸水袍在水裏舞蹈,在昏暗光線下有種半透明的玉質感。

盧禾玮正要懷疑,她是不是游下來踢他一腳,卻感覺有東西纏住右臂,硬拽着自己慢慢往上浮。

片刻後,兩人都露出水面,衆人總算長松一口氣,趕緊将他們拉扯上船。

“少主,您沒事吧!?”

船上,盧禾玮胸口曾挨重擊的地方疼痛不已,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擡眼望站起的少女,惡狠狠道:“我可不會感謝你。”

雖然她幫忙将他拉起,但說到底不是她挑釁,他們不會在船尾動手。

楚在霜一擰濕透的衣袖,懶洋洋道:“本來就沒指望你謝我,我哥救完你都一無所獲,要是盼着你感恩,會顯得我不聰明。”

“那你為什麽還要下來?”

“你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沒到以死謝罪的地步。我們摘走你家靈草,算抵消你以前的錯,讓你落水在藥田洗澡,跟你要打我的事扯平,懲罰也要公正嘛。”楚在霜道,“放心,你以後要繼續作惡,我會看着你淹死的。”

蘇紅栗和秦歡趕來,給楚在霜遞上絨毯。

蘇紅栗瞥見暈染開的淡紅,愣愣盯着盧禾玮胸前衣物,疑道:“這……”

秦歡同樣發現異樣,她盯着對方的傷,悄聲道:“好像是被修士所傷,修為還不低。”

盧禾玮明明是千渡島少主,加上蓮華宗高修屈指可數,估計都跟盧恒洲相識,怎麽會有膽子打他?

再說他拜師後就沒去蓮峰山,這又是哪裏來的傷?

答案顯而易見。

一時間,衆人面面相觑,不知該說什麽。

盧禾玮聽完楚在霜的話,又撞上她們複雜的眼神,恨聲道:“為什麽這麽看我?你們在可憐我麽?”

憑什麽落魄農家女都露出那種神色,他的身份遠比她高百倍,簡直荒誕可笑。

他在學堂永遠傲慢嚣張,還從未遭遇過這種眼神。

“你有什麽值得可憐的,我只覺得你不太正常。”楚在霜一瞥他白衫後傷口,不解道,“我以為被施害的人知道傷口有多疼,就不會再有加害別人的想法,但你怎麽是反着來的。”

既然他切身體會過疼痛,那更不該将此痛施加給無辜的旁人,偏偏他對真正的加害者無動于衷,反而将滿腔怨氣發洩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比如毫無背景的蘇紅栗等人。

所以她很早以前就覺得他不正常。

盧禾玮怔神。

落水消息傳得很快,楚并曉和盧恒洲聞訊趕來,顯然沒料到游船也能翻。

家仆們不敢直言是盧禾玮和楚在霜打架鬧翻船,畢竟兩人身世不凡,惹惱誰都沒好果子,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蘇紅栗和秦歡跟随兄妹二人進島,此時不好發言,同樣回以沉默。

“禾玮,你先下去更衣,整理一下自己。”盧恒洲瞥見兒子肩上紅痕,又道,“在霜估計也受驚,沒想到這船不結實,大家換身衣服,到樓裏聊聊吧。”

楚并曉聽其和煦解圍,他對此倒沒什麽異議。

衆人都擡腿,乘船往回走。

盧恒洲見楚并曉等人離去,他看到擦身而過的兒子,淡淡道:“待會兒再跟你算賬。”

盧禾玮聞言,他打了個顫,頓覺不寒而栗,腳下步伐更快。

*

很快,一行人更衣結束,跟随盧恒洲進樓品茶,只是沒再見到盧禾玮。

樓宇內雕梁畫棟,兩側有輕紗垂下,微風拂過,宛若仙境。家仆們端着精致小盤,盤中盛有諸多新鮮靈草,在案臺上擺放得琳琅滿目。

盧恒洲苦笑:“沒想到乘船會出意外,倒是打擾在霜采藥的雅興,我讓他們端來時令靈草,你們要是感興趣的話,臨走時挑選帶走就好。”

楚在霜故作羞澀:“盧叔叔,這怎麽好意思?”

“沒事,想要什麽就再來,千萬別跟我客氣。”

楚在霜确實沒客氣,私底下朝蘇紅栗示意,便跟好友奔到案臺前,挑選起盤中的靈草。

秦歡站起身來,故作要跟過去,腳下步伐卻不快,恰好聽見身後二人對話。

女修前去選藥,盧恒洲客套完,又望向楚并曉:“并曉也常來看看,跟掌門講講千渡島的好,她沒準就理解我對紅塵澤的苦心。”

楚并曉:“門內之事,掌門早有定奪,我們作為弟子,恐怕插不上嘴。”

“哈哈,別人插不上嘴,你還插不上嘴?你是她兒子,自是不一樣。”盧恒洲大笑,拍拍他手掌,意有所指道,“你天賦出衆,他們不為自己考慮,也應該為你來考慮,別在凡人身上耽誤太多時間了。”

“說句直接點的,以後這瓊蓮十二島,不都會交給你麽?”

盧恒洲就不信,楚辰玥和肅停雲真能将權力拱手讓人,現在說共商管理,要等到合适機會,還不是傳給兒女。

楚并曉聞言沉默不語,他等緊握自己的手掌松開,這才不動聲色地收回右手,将其放在桌下,用布輕蹭手背。

案臺前,楚在霜和蘇紅栗轉悠一圈,每種靈草都拿一些,就快将儲物袋裝滿。盤中靈草都經過簡單處理,并不是連根帶泥的狀态,甚至被清洗得幹幹淨淨。

“這裏有沒有缺的?”楚在霜道,“要是有沒拿出來的,我們可以管他們要。”

“沒有缺的,千渡島特有靈草都在這裏,不過這些靈草被處理,沒法再帶出去培育。”蘇紅栗掃視一圈,說道,“種子都被摘掉了。”

“估計就是怕我們留種子,所以專程摘好送過來吧。”楚在霜道,“據說藥長老都不被允許上島,每次是他要什麽,直接給靈草成品,也拿不到種子。”

蘇紅栗一愣:“那我們剛剛在水下摘……”

“噓,什麽摘,摘什麽,那是落水時靈草種子不小心蹭身上了。”

“……”

游零花是千渡島特有靈草之一,但它的種子全都掩藏在水下,要不是翻船掉進水裏,她們根本沒機會摘到。其他特有靈草都藏在千渡島深處,唯有不好采摘種子的游零花,能夠大片大片露于人前。

方才,家仆救人急切,并未時時盯着,沒注意到她倆小動作。

楚在霜和蘇紅栗對視一眼,決定在離島前閉嘴,絕口不提此事。

千渡島之行沒多久落幕,修士本就不必用餐,簡單地品茗閑談,再拿上各類靈草,就到辭行的時刻。

盧恒洲将他們送到乘船處,虛情假意地寒暄幾句,身後依舊不見盧禾玮。

楚并曉等人也沒問,客氣地告辭,再坐船離島。

河面,一葉小舟飄蕩,駛出靈氣屏障。這裏是千渡島邊緣,再往前是傳送法陣,不在盧恒洲管轄範圍內。

下船後,楚在霜和蘇紅栗迫不及待去種藥,楚并曉和秦歡卻需要找掌門複命,只能分道揚镳。

雙方在法陣前揮別,楚在霜和蘇紅栗先走一步,只剩下望月澤二人。

楚并曉等她們離去,這才看向同伴,問道:“怎麽樣?”

“島圖已經繪制出來,只是還有一個問題,沒水的地方不清晰。”秦歡無奈,“音陣術在水中效果最好,所以基本探查不到樓裏。”

“無妨,我趁他不備,在樓裏轉了,合起來就齊全。”楚并曉道,“現在把島圖交給掌門,我們的任務就算結束。”

秦歡點頭。

*

停雲湖,新墾的藥田郁郁蔥蔥,嫩苗逐漸生長出花苞。

這片區域是肅停雲在停雲湖的歇腳之處,雖然小屋裏什麽都沒放,但外人也不敢過來亂轉。唯有楚在霜膽大包天,将屋前的荒地開墾,把雙生靈心花挪來。

反正父親事務繁忙,他被鸠占鵲巢,至今都沒發現,不知道哪天回來,才會發現有藥田。

千渡島之行收獲頗豐,楚在霜和蘇紅栗将游零花種子泡水裏,她們就開始整理拿到的靈草,準備用雙生靈心花來調配丹方。

最近,兩人都沒空忙別的,一直在讨論新丹方,聚在停雲湖小屋邊。楚在霜找父親要來許可,才能夠放蘇紅栗上來,不然對方沒法通過屏障。

雖然蘇紅栗嘗過雙生靈心花的花瓣,判斷它只比普通靈心花靈氣充沛,但作為書上毫無記載的靈草,兩人也不确定它能配出什麽丹藥。

“游零花研磨的粉末,适量百彙草的根部,再加一點秦榛子。”

蘇紅栗一邊翻書,一邊開始放配料:“要是按你的想法,普通靈心花靈氣只有黃或綠,只代表一種五行,雙生靈心花有黃又有綠,那可能有兩種五行,用多少配料也要随之變化……”

楚在霜忙道:“但我那也是瞎猜的,其實我從沒煉過丹,單純就是胡編亂造!”

“試試吧,我覺得挺有道理,畢竟剛才兩次都失敗,新丹方成功本就不易。”蘇紅栗一瞄旁邊漆黑的藥渣,“就算配料搞對了,劑量不對也不行,基本都要試好久。”

蘇紅栗琢磨出新丹方,但不知用量哪裏出錯,連續兩回都只有藥渣,沒有辦法凝成丹藥。

金屬丹爐再次颠簸起來,在熊熊烈焰中發出怪響,遠比煉制清心丹時吓人得多。嗡聲陣陣,恨不得要掀翻蓋子,好像有一頭猛獸喘着粗氣要從中鑽出。

兩人翹首以盼,緊盯着小丹爐。

片刻後,丹爐重新安靜,卻沒聞到藥香,也沒嗅到糊味。

楚在霜懵道:“沒味道?煉壞了?”

如果丹藥凝成,應該靈氣撲鼻,就像以前煉清心丹一樣。

蘇紅栗屏住呼吸,她硬着頭皮揭蓋:“長痛不如短痛,看看糊成什麽樣。”

金屬蓋之下,并不是黑藥渣。只見一枚丹藥落于爐中,孤零零地躺着,滿爐子材料,只煉出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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