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姜崈,我永不拜你

第88章 姜崈,我永不拜你

南雲國在百年前開國皇帝剛登基之時就遇到天災,南方洪水不斷,北方山火四起,随即瘟疫席卷而來。

剛登基的南雲皇帝應接不暇,鄰國也借勢準備争奪邊境,除了北荒有烨家神兵駐守,其他邊境早已混亂不堪。

皇帝修建鎮妖銅塔以求平順,可卻鎮不住這來勢洶洶的厄運。

當時的長公主姜黎自請祭天,一祭天長舞定乾坤,祭祀天神後,随即洪水退散,山火也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滅。

祭祀之後皇帝十分思念妹妹,便把妹妹遺骸封在這太清天玑塔內,由十八銅人羅漢世代供奉。當時祭天舞裏用所用到的七寶黃銅鈴,便也放在塔內接受香火。

南雲自此便立下一道規矩。

每位新帝登基之時,太清天玑塔大開,若有女子自願祭天以求南雲長治久安,則由十八銅人審理女子是否足夠資格。

若同意祭天,則響鈴,封女子為南雲大巫女,見大巫女如皇帝親臨,身份與新帝并肩。

南雲姜氏為示感激之情,十八羅漢需完成大巫女世間最後心願。

而這祭天儀式,重中之重,便是可讓人斷筋蝕骨的大巫女祭天長舞。

當年長公主姜黎,信奉肉體凡胎不能侍奉天神,便自創了這斷筋拔骨之舞。大巫女會在南雲新帝面前跳祭天長舞,直至經脈寸斷而死,從而奉上生命,守在天神身邊保佑南雲。

姜家後世并不信奉此道,如今更偏向儒家方針治國,這塔便也百年無人問津了。

為不讓南雲女子随意輕生,姜家後世子孫還在這太清天玑塔下弄了三丈銅刺路,以求證女子決心。

本來姜家後世還想要廢棄這項祭天‘酷刑’,奈何姜家祖先遺骸還供奉在塔內,便也作罷了。

十五的一輪滿月之下,楚辭還是那身淡紫羽衣裳,好似飛天下凡的仙女。

淡紫羽衣的裙擺已經破爛不堪,還有地方的撕成了碎條,沾上斑駁血跡。

楚辭赤腳走到滿是細短銅刺的三丈通塔路上,那銅刺很細,刺進肌膚都看不到傷口,只能留下滴滴鮮血,短短的銅刺并不會傷及筋骨,只是每走一步,便會百刺入皮,疼痛難忍。

血跡流了一地,楚辭終于走到了太清天玑塔前,一把握住了近百年來無人觸碰的,一直供奉在塔內的七寶大巫女銅鈴。

“楚辭!”

姜崈穿着還帶着血的寝衣,大步跑進震塔堂,他伸出修長又消瘦的手,在空中顫抖着。

“聽話,把鈴铛給我,別搖。我求求你,別搖!”

這時,震塔堂深處裏跑出了十八個銅人羅漢,把楚辭圍了起來。

“塔下何人?”為首的羅漢大聲質問。

“南雲鎮國大将軍府,烨氏之女楚辭,請祭天大巫女,為南雲昌盛,祈福!”

“有何心願?”

“散盡烨家百口家奴,還其身契,許自由身,可自行婚配嫁娶,與良民無異!”

楚辭當即跪下,雙膝直插在通塔路上細密的黃銅刺上,疼得雙眼緊閉一下的楚辭悶哼一聲,她雙手高舉銅鈴,等待着十八銅羅漢的宣判。

“我可以答應你散盡家奴,不傷他們一分一毫,不要做大巫女,不要做!”姜崈奮不顧身打斷楚辭,正準備沖進銅人陣的姜崈卻被趕來的太後一把按住。

“太子不要命了嗎!銅人陣起,凡是打斷之人皆可殺!太子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壞了南雲規矩,給叛軍可乘之機啊!”

“皇奶奶,你攔着她,她不能做大巫女,不能啊!”

太後看着銅人陣裏的楚辭,無奈閉上了眼睛,“送太子回去休息。”

就在姜崈奮力在侍衛禁锢中掙紮的時候,銅人陣裏傳出一聲鈴铛聲。

叮鈴——

銅人四散,偌大的震塔堂裏,太清天玑塔下,楚辭寶貝似的拿着銅鈴,笑得十分開懷。

姜崈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你寧願祭天,也不願嫁我?!”

楚辭那身紫色羽裳,在太清天玑塔燭火照耀下泛着絲絲珠光,映着那雙攝人魂魄一般的杏仁眼,讓人生畏。

仿佛當年沙場上的烨家小将軍,今日猶在矣。

“自我踏入寧上州的那日起,我便在等着你登基那天。上天垂憐,并沒有讓我等得太久。”楚辭看着姜崈,有種解脫的釋懷。

姜崈死死盯住楚辭,顫抖的他随即暈厥。

震塔堂亂作一團的時候,楚辭悄悄打開了那沾着她的血的,薄薄的錦盒。

姜崈已經在太清天玑塔前跪了整整三天。

南雲寺空境住持進宮的時候,姜崈已經被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殿下南雲寺一別之後,看來過的并不如意。”

姜崈聽到空境住持的聲音,那本來都跪的定格了的身子突然動了起來。

“孤只求十八銅人能收回大巫女祭祀儀典的審判。”

“銅陣開啓便無回旋餘地,這是南雲祖上傳下來的規矩。”

“是孤的登基大典!為何孤做不得主!”

“祭祀非皇家權勢所能染指,殿下應知,這是老衲徒兒夙願。”

“孤不同意,孤不準她死!”

“殿下還需顧好身子,若無新帝登基,那這大巫女的結局将更加慘淡。”

姜崈瞪圓了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頭一次用乞求的語氣說道,“讓我見見她,就一面......孤......孤求你了。”

“大巫女身份尊貴可比肩帝王,就算是登基大典當日,她也無需跪你。她若不想見你,便無人可擋。老衲是奉太後命,前來開解殿下的。”

空境住持走到姜崈面前,無奈小聲提醒,“新帝若不能順利登基,大巫女将被視作天災,受盡折磨而死......大巫女曾是老衲俗家弟子,如今背叛佛門,走了祭祀巫女的路,這是她的劫數。殿下可繼續自苦,登基大典若有差池,這大巫女的結局,恐怕殿下更加承受不起。”

姜崈一拳重重砸在地上。

祭祀大典如期而至。

今日碧藍的天空上飄着仙氣一般的幾片薄雲,微微而至的秋風不冷不熱,讓人神清氣爽,這好天氣給南雲宮又添了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

南雲宮正殿外的大朝會廣場之上,正中間的位子立起了巨大的,由九九八十一階臺階架起的祭祀臺。

祭祀臺由紅黑漆器龍紋所畫,金漆細致描邊,在今日高陽之下泛着莊嚴威厲的光,立在紅牆青瓦,潔白地磚的南雲宮殿中十分氣派。

登基大殿之上早就備好了九龍盤木椅,那九條烏檀木雕成的天龍仿若騰空而起,把人托在龍身之上。

這九龍盤木椅,就擺在一樣有八十一階臺階的登基大殿之上,剛剛好直對着在朝會廣場上拔地而起的祭祀臺,祭祀臺上大大的‘姜’字旗随風飄蕩,與這大殿之上的龍椅平齊,遙相呼應着。

“衆卿入朝!”

浩浩蕩蕩從各地趕來的官員從大典廣場兩側的小門齊齊走到朝會廣場之上,朝會廣場上用的漢白青石在陽光之下泛着閃閃銀光,襯得黑紅相間的龍紋祭祀臺尤為矚目。

“跪!”

随着這一聲大喊,衆臣密密麻麻地齊跪在祭祀臺兩側。

姜崈雙龍白玉簪冠住鎢金冕冠,冕旒前後分別用九條五彩絲線貫穿八十一顆白玉珠,黑色龍袍上用金銀絲線繡着九條金龍栩栩如生。龍袍的領,袖,襟,裾皆為绛紅色,走起路來仿若天神下凡。

姜崈從廣場東側入,走到登基大殿的前那八十一階臺階處停住。

“請,大巫女!”

姜崈身軀一震,冕冠上的白玉珠串晃得厲害,有的都交織在了一起。他猛然回身,卻被身後這大大的祭臺擋住視線,看不到楚辭。

身旁侍衛一把抓住姜崈手臂,将他身體擺正,“殿下還需為南雲着想!”

朝會大典,廣場上朱紅色的大門,伴着低沉的千年烏木的摩擦聲緩緩打開了。

楚辭眉目舒展,一雙劍眉入鬓,連着高挺的鼻梁和那一雙秋水瞳仁,朱紅色的嘴唇顯得整個臉上本來溫婉的妝容多了幾分攻擊性。

墨潑一般的長發被一根繡着金色符文的绛色綁帶盤在耳後,由白玉雙神鳥發簪固定,發絲在風中輕輕擺動。

她一身绛紅色長袍,廣袖之上從小臂開始延至袖口都是黑色羽毛,與這長袍拖地的大擺上的黑羽遙相呼應,金絲線繡的神鳥盤在黑色腰封上,由八十一顆白玉珠交叉點綴。

她好似一只正要振翅高飛的黑羽神鳥。

遙遙一看,這大巫女的祭天禮袍,正與那龍袍顏色內外相悖,好似雙生。

楚辭從那大典廣場的正中大門緩緩走向祭祀臺前,停在祭祀臺前金邊龍紋的紅黑階梯之下。

“登堂!”

随即鼓聲緩緩四起,每擊鼓一次,姜崈和楚辭便要登階一層,鼓聲渾厚緩慢,二人這時同時登上第一個臺階。

只是一人踩在漢白青石上,去往南雲國至高之位。

而另一人,踩在黑漆紅龍金階上,去死。

二人腳步整齊劃一,仿佛楚辭就是姜崈的一個影子分身,緩緩登上那八十一個臺階。

鼓聲已畢,終于登上祭祀臺的紅衣楚辭看到了姜崈龍袍加身的背影。

“面!”

姜崈緩緩轉身,顫抖的他丹鳳眼裏沁滿淚水,在終于望向如神女下凡一般的楚辭的時候,眼淚不争氣地流了滿臉。

“拜新帝!”

“吾皇萬世千秋,吾皇萬世千秋!”

楚辭在祭臺之上站得筆直,與姜崈比肩對視。

平肩細腰的楚辭在那祭祀紅袍之上的玉頸挺立,風吹過她的發絲,擋住了一點點入鬓的眉尾,與那黑羽在風中搖曳生姿。

楚辭輕笑出了聲,“姜崈,我永不拜你。”

“祭祀大典,興!”

祭祀典樂當即奏響,姜崈身軀狠狠抽搐一下,不停搖着頭。

楚辭随即翩翩起舞。

此舞,只為眼前那與她同在八十一階臺階之上,盤龍椅上坐着的新帝而跳。

這祭天長舞有足足三炷香的時間,每個動作都柔美絢爛,讓人心生愉悅,只是那動作非人筋骨所能承受,要不停撕扯經脈方能完成。

楚辭仿佛一只正在涅槃的鳳凰,随風飄搖着。

祭臺之上供着三株檀香,好似在數着大巫女在這人世間最後的時間。

第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楚辭覺得身體熾熱了起來,每個關節都如同炭烤,讓她有些痙攣,可筋脈好似拉開一般讓她停不下來,只能不停舒展着動作。

第二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楚辭的動作已經開始看得出是非人才能做到的曲度,嘴角已經開始流出鮮血。

每個關節都開始扭曲的她,只有一只手還在拼了命緊緊地握着那三截白玉簪。

“楚辭!”

姜崈慘叫一聲,那吼叫聽着讓人覺得撕心裂肺。

姜崈一把拔下頭上的雙龍白玉簪,不顧侍衛阻攔甩掉冠冕。

“你們若是攔我,我就死在這,你們想要的南雲皇帝,我現在就可以給你們!”

姜崈手上的雙龍白玉簪頭直指喉嚨都壓出了血,吓得衆人退後。

姜崈随即轉身飛速下殿,就在跑到一半的時候,那龍袍拌了腳,他直直滾下那漢白青石階。

滾下臺階的姜崈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狼狽爬起,沖向祭祀臺。

“別跳了!別跳了!”

那身黑緞金龍袍爬上那紅黑相間的祭祀臺,姜崈手腳并用,嘴裏不停喚着楚辭的名字。

終于,他爬上了那八十一階。

映入眼簾的,便是馬上就要燃盡的第三柱香。

姜崈奔向那紅衣黑羽裳,一把抱住身體已經開始滲血的楚辭。楚辭嘴裏不停地噴湧出血跡,姜崈把她緊緊抱在懷裏,雙膝跪在祭臺上。

“我們不跳了,不跳了。我放你走,我不要你了!我錯了,我不好,我們不跳了......”

姜崈哭得像是個沒了家的幼童,手抖得連楚辭口裏的血都擦不好,腕上纏着的白玉佛串被楚辭口中鮮血瞬間染成紅珠,姜崈那面如冠玉的臉上全是悔恨。

楚辭握緊的手不再有任何力氣,那三截白玉跌落在地上。

姜崈看到那白玉簪子慌亂撿起,他握起楚辭的手不停地往她掌心裏放,“我幫你找玄夕,我送你去他身邊,我不要你祭祀,我不要你死......”

姜崈嚎啕大哭,可楚辭已經全然沒了說話的力氣。

她白皙的皮囊下血管已經爆裂,滲出暗紅色的淤青,嘴裏每輕咳一次,便會吐出一口鮮血。

姜崈泣不成聲,自知回天乏術的他邊哭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他扶起楚辭再也沒有什麽力氣的脖頸,讓她看着自己。

姜崈從她的鎖骨處,拿出了楚辭之前雕的桂花樹枝做的木哨。

姜崈把木哨放到楚辭嘴邊,“吹吧,我幫你。”

楚辭聽到這裏,才恢複了些意識,她滿眼不解的看着姜崈,姜崈突然的破涕為笑讓她震驚。

姜崈用龍袍的衣袖大把擦了擦眼淚,“你不是對我下了噬心蠱蟲嗎?這哨子,就是殺我的指令,對嗎?”

楚辭本想說話,卻被滿口的鮮血嗆得咳了又咳。

姜崈手指按在楚辭嘴唇,心疼的不忍她被鮮血再嗆一下,一臉事盡知曉的樣子,“傻楚辭,我也養過噬心蠱蟲,怎會不知被下了蠱?如今,你只剩我一個仇人了,來,我幫你,報仇!”

姜崈挑了挑滿是淚水的丹鳳眼,抽泣着,帶着一絲滿意笑容點了點頭,把那木哨又放在了楚辭嘴邊。

楚辭看着眼前這位姜崈哥哥,長眉微蹙,杏仁眼裏流出兩行熱淚。

楚辭緩緩擡起滿是瘀血的手,努力伸着指尖,姜崈見狀一把攬住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在楚辭那冰冷手掌碰到自己的臉的時候,姜崈終于放聲大笑,彎彎的眼角擠出滿目的淚水。

楚辭把手顫抖着抽出姜崈的手掌,姜崈愣住了。

楚辭指尖劃過姜崈清隽的下巴,挪到了姜崈的喉結。

一把,掐住了姜崈的脖子。

楚辭手腕不停戰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锢住姜崈的脖子。

這時,第三柱香滅了。

楚辭的手和一直挺着的看向姜崈的頭齊齊落了下來,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楚辭......楚辭!”

姜崈抱起脖子已經折成直角的楚辭的頭,把她不停的往自己的懷裏放着。

南雲城寂靜得吓人,祭祀臺下成千上萬的朝臣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只能聽到‘姜’字旗在風中飄蕩的聲音。

姜崈聲音極小,不似剛才那麽撕心裂肺,“阿辭,阿辭......你為什麽不吹那哨子,為什麽不吹?”

姜崈就這麽抱着楚辭輕輕晃着,仿佛正在哄着孩童入睡一般。

他五官不住地顫抖,眼神死死盯着那木哨喃喃自語,“為什麽,為什麽不吹哨子......”

姜崈看着手上滿是楚辭鮮血的木哨和那血色珠串,從自己十六歲就永不離手的那佛串,眼神魔怔的他顫抖地把那木哨放到嘴邊。

一聲清脆哨聲響徹登基大典。

金龍黑袍的姜崈頭沁的低低的,就這麽雙膝跪地,懷裏抱着鮮血與紅衣染為一體的楚辭,一動不動。

只有那二人的頭發,和楚辭那祭祀長袍上的黑色羽毛随着陣陣秋風輕輕飄動。

姜崈高挺流暢的鼻子裏一滴,一滴的黑血滴在楚辭的手上,再也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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