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怎麽回事?”

鐵簽子落在地上,沈聽澤皺眉朝着這裏快步走來。

殷紅的血珠在白皙的指腹柔軟的指腹上分外明顯,好像是白瓷上刺了朵花,沈聽澤擰緊了眉:“給我看看。”

沈聽澤來幹什麽?

時栖擡眼見到來人,立刻将手往下垂,擡步就要走。

“七七。”沈聽澤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以為時栖要躲,聲音裏帶着些嘆息的意味:“最起碼……我還算半個醫生。”

就算是除卻昨晚的暧昧外,至少……還是應該有點用途的。

“你受傷了,”沈聽澤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溫和,捏着時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翻轉過來,“給我看看,行嗎?”

時栖沒講話,他當年可是能拎着鋼管打架的人,手指破了點皮而已,都不耽誤他玩車的。

但是沈聽澤看得很認真,甚至真把他當作一個病人一樣分析一番:“創口不深,應該只是劃破了表皮,不會損傷神經和肌腱……”

“不過還是要消毒處理一下,”沈聽望着不斷從傷口處滲出的殷紅,“你先在這兒等我。”

像是怕時栖離開,他跑得有些急,不多時就拎着醫藥箱回來了。

沈聽澤讓時栖坐在椅子上,自己則蹲下身,熟練地從醫藥箱裏翻出棉簽碘伏和創可貼,先用棉簽按了一會兒給時栖止血。

他半跪着低垂着眉眼,臉色看起來還有一點蒼白,也許是剛剛在餐桌上的事,怕說多了再惹得時栖不開心,于是一時也沒有講話,手臂微曲着,腕骨上那段陳舊紅繩分外顯眼。

直到确認傷口已經不再溢出血來,沈聽澤才沾了點碘伏準備消毒:“可能會有一點疼。”

即便是剛剛在飯桌上連續被時栖下了兩次面子,他此刻态度依然是紳士又溫柔的:“不要看傷口了。”

沈聽澤緊跟着抛了一個問題:“剛剛看到星星了嗎?”

“嗯?”時栖不懂他的話題為什麽這麽跳脫,很努力地思考了一下,“沒有。”

“當然沒有,”沈聽澤笑了,那雙桃花眼很潋滟的樣子,“因為天氣預報說今晚可能會下雨。”

知道為什麽還要問?

可是沈聽澤就像是沒話找話似的:“帶傘了嗎?”

時栖又搖頭:“沒有。”

“這兩天傷口不要碰水,也不要用這只手做劇烈運動。”沈聽澤說着将創可貼封了口。

時栖這才意識到——他的消毒過程已經完成了。

“如果下雨的話……”沈聽澤說着将東西收拾着直起身,補完了剛剛的下半句,“可以叫我。”

時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其實沈聽澤不用費心思幫他轉移注意力他也未必會覺得疼:“小傷而已。”

“醫生眼裏沒有小傷。”

沈聽澤的語氣有些嚴厲,可是後半句卻徒然低了下來:“特別是……”

“七七。”

時栖起身要走,沈聽澤突然叫了他一聲,于是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麽?”

沈聽澤的嘴唇張了張,原本想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有時候的抱歉和解釋,其實只對講述的人有意義。

年長者确實有年長者的好處,情緒穩定,知情知意,吸取了教訓立馬就會改正——

即便時栖剛剛那樣冷淡的态度,沈聽澤面上也沒有任何令人不适的表情,也沒有急着詢問和解釋,而是在時栖出門的時候擡手往門框上一撐:“給你看星星。”

他的五指攤開,上面流淌着一整片湛藍色的星空。

随後被沈聽澤擡手握住往前一遞:“伸手。”

時栖跟着攤開手,無數流光溢彩的星星便從沈聽澤手裏落到了他的掌心:“今晚的星星在這裏了,明天應該會是一個晴天,”沈聽澤彎了一下眼睛,溫柔道,“希望七七有個好心情。”

“不要因為我不開心。”

時栖一愣,擡眸望見沈聽澤另一只手裏悄悄握着的星空投影儀。

即便是剛剛是故意示弱讓時栖遞蘑菇,可他的臉色卻不似作僞,看起來卻是不舒服的樣子。

“沒有。”他倒還不至于影響自己的喜怒,攝像還在,時倒也沒說什麽,只是望了眼手上被包好的傷口,“謝謝你。”

“不是說了不用跟我說謝,”沈聽澤笑起來,“再說了,這裏也好像只有我一個大夫。”

不過他說完這話好像也并不期望時栖回答,只是一揮手,“好了,回去吧。”

“東西我幫你拿。”沈聽澤幫他把掌心收攏起來,像是連同那片星星一同抓在了手裏,又囑咐道,“記得不要碰酒。”

*

“時栖。”

“七七?”旁邊的人在走神,于是顧庭柯又喚了一句,“時栖。”

“啊……”

“不是去拿東西了嗎?”顧庭柯望了眼他空蕩蕩的右手。

“哦,”時栖回過神來。

他覺得沈聽澤很不正常。分明是應該已經對他失去興趣的人。

不過也沒關系……如果現在不行,其實還有一個最好的辦法——讓沈聽澤察覺到他是只狼。

“沈……”時栖心裏裝着事,順口就用了之前的熟悉的稱呼,“沈哥說他替我拿了。”

“沈哥。”顧庭柯輕聲複述了一遍這兩個字。

他輕輕扯了下唇角——時栖大概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回來之後,身上一直帶着只有靠近了才會沾染的讨厭的木質香調。

沈哥。

時栖找暧昧對象從來不約第二次。

但是現在……本來已經該入土的人居然還妄圖詐屍,怎能不令人生氣呢?

酒杯在手裏轉了一圈,顧庭柯手腕一抖,杯中的酒瞬間灑進裝了木炭的燒烤爐子裏,煙霧四散,嗆人的氣味升起,顧庭柯伸手将時栖往後擋了擋。

辛辣的胡椒味蓋過了烏木,他才淡淡開口道:“不好意思。”

“你這也太不小心了。”時栖一只手遮着鼻子擋住煙霧,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不會是喝多了吧?”

顧庭柯忽然偏頭看了他一眼。

好像是鷹隼一寸一寸地巡視過自己的領地,顧庭柯的目光從時栖的側臉滑到後頸,直到确認那裏沒有被沾染新的痕,這才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酒量真差。”

“算了。”時栖将那只受傷的手藏在衣袖下,只伸了一只手過去接顧庭柯的活:“那還是我來吧。”

“免得你等會兒一不小心把自己給燒了。”

時栖邊說邊看了眼那邊小屋的方向,沈聽澤拿個東西需要這麽慢嗎?

不對……如果說拿東西的話,他剛剛就已經去拿了。

沈聽澤又不知道他會受傷,那他跑過去幹什麽?

只是這個動作落到顧庭柯的眼裏……手上的杯子轉了一圈,顧庭柯默不作聲地抿了口酒。

*

“不好意思,”沈聽澤将醫藥箱放回原位,這才轉向正忙活着的廚師,“這裏有鲈魚嗎?”

“鲈魚?”廚師想了想,“好像沒有,我們這邊都是海鲈魚,還沒運過來呢。”

“那鳜魚呢?”

“鳜魚倒是有,不過……”廚師納悶地一擡頭,他确信自己剛剛已經送過了足夠多的東西,怎麽這屆嘉賓一個要吃一個要喝的,“你們東西不夠吃嗎?”

“沒有。”

沈聽澤不知是想到什麽,又低頭笑了一下:“只是這兩種魚刺會少一點。”

“您先忙着,”沈聽澤看了眼廚師手頭的活,非常有眼力見道,“告訴我在哪就行,我來處理腌制。”

【魚刺?好像只有一個人說他吃魚不喜歡挑刺吧?】

【淦他們兩個真是,一個跑到這裏來要牛奶,一個跑到這裏來要魚……】

【卧槽沈哥不會真要自己處理吧,他不是一口東西還沒吃嗎?】

【所以的澤親爾栖還能不能複活了啊啊啊啊啊!!!】

【急急急急急這種相互關心又別扭的小情侶啊啊啊】

胃病确實沒有騙時栖的意思,畢竟狀态和臉色這個東西也裝不出來。

但是老毛病還可以忍受,沒哄好的人……

沈聽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從前并不會做這種吃力還不邀功的事。

可是現在——

沈聽澤一只手握着刀,冷靜的眉眼很有醫生的樣子,內髒和魚鱗都被處理得很幹淨,手指壓平,又用刀刃嵌進去,魚身很快被分割成兩塊,他又往調料擠了兩滴檸檬汁。

廚師望了沈聽澤一眼:“你腌魚需要這個嗎?”

“做個柑橘口的調味,”沈聽澤說着拿起下一條,分明胃部還在隐隐作痛,卻又馬不停蹄地繼續忙活,又交代道,“等會兒麻煩您一起帶過去好了,就說是新加的菜,不要提我點的。”

【卧槽卧槽卧槽,這連話術都一樣嗎?】

【草都做了卻都不讓對方知道,還有晚上的短信……他們倆的默契怎麽總用到沒用的地方啊啊啊啊啊!】

【死了一半澤親爾栖粉開始仰卧起坐,這口過期的玻璃碴子到底要不要吃啊?】

不讓時栖知道是當然最好的。

沈聽澤想起剛剛這個房間的相處——時栖好像是下意識排斥親密關系,他對一直進攻性很強的黎炀總是插科打诨過去,反倒是從來也沒有明确表示的顧庭柯莫名信任。

沈聽澤是個聰明人,之前的失誤不過來自時栖對自己感情的錯誤判斷,一旦發現對時栖來說自己并沒有什麽不可替代的,他幾乎立刻就能改變狀态。

不過是一個能夠讓獵物放下警惕的邊界感罷了,顧庭柯能做到的事,他當然也可以。

沈聽澤交代好後才出了門,等到營地的時候,時栖已經在一只手翻着東西了。

那只受傷的手被懶散地搭在膝蓋上,仿佛只是主人暫時不打算使用它似的,而夜晚營地燈光昏暗,時栖沒說,一時竟也沒人發現。

沈聽澤本來以為時栖那句小傷而已只是個謙辭,可分明只要稍稍伸下受傷的手便可以獲得關注,時栖卻真沒打算讓人看到。

“抱歉,回來晚了點,東西已經點好了。”沈聽澤這麽說着,卻從對面搬了把椅子,自顧自坐到了時栖旁邊,“我吃好了,過來幫會兒忙,你們先吃着。”

【???吃好了?他不是剛剛還胃疼的嗎?】

【而且幫忙坐在自己位置上幫忙烤不就行了嗎,跑到老婆這裏幫什麽?目的性不要太明顯。】

【啧啧啧,果然還是年上組格外會啊,小狗還是太年輕。】

剛剛被顧庭柯搶了位置的黎炀怕是做夢都沒想到還能有這一招,氣得腮幫子都鼓了。

沈聽澤卻将時栖左手邊的東西往自己身邊一撥:“那這裏的我來準備。”

他挽起袖口伸出一只手來,沖時栖溫和地笑了下:“我們一人一只手?”

彈幕和時栖當然知道他是在說時栖手上的左手,只有顧庭柯凝眸往旁邊望了一眼。

沈哥。

我們。

可剛剛還态度明确的時栖這個時候并沒有任何拒絕的意思,甚至點了點頭:“好啊。”

哦,還有好啊。

杯中的酒已經見了底,又被顧庭柯重新添滿了。

手指緊緊地攥着玻璃杯,默不作聲地低頭抿了一口。

被交代了兩遍的廚師終于抱着剩下的東西上了菜,燒烤架子瞬間被擺得滿滿當當。

夏鷗剛剛的清江魚還沒有吃完,又指了指新上的:“這不是有魚嗎?”

“啊……”廚師看看沈聽澤又看了看坐在他身邊的時栖,着實也有些不明白這兩個人在搞些什麽,只能硬着頭皮道,“這個是鳜魚,我們特意進的貨,秋天好吃,又刺少。”

他一說刺少,幾人紛紛望向了時栖。

“吃嗎?”沈聽澤拿了兩串放在自己手邊,臉上看不出任何破綻,仿佛他也是第一次見似的,“給你烤點?”

顧庭柯手上的杯子轉了一圈,看着廚師又放了幾瓶牛奶上來,“哦對了,還有這個,你們喝酒不要喝太急,現在年輕人胃都不好。”

廚師不多不少拿了七瓶,挨個要給他們遞,顧庭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時栖,正要拒絕,便看到時栖原本搭在膝上的左手伸出來接了一下:“謝謝。”

“手怎麽了?”

顧庭柯的臉色瞬間難看了下來。

時栖剛剛把牛奶往桌上一放,冷不丁便聽到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聲音陰沉極了。

“手怎麽了?”顧庭柯又重複了一遍。

好像……不是錯覺。

“拿簽子的時候不小心劃了一下。”右手烤着東西,剛剛接東西的時候自然就用了左手,既然已經暴露,時栖所幸也就不隐藏了,“就是破了點皮,小傷而已。”

“小傷?”

“我已經給七七看過了,”一旁的沈聽澤接過了話,好似他才是最有資格關心的那個似的,“剛才在廚房也消毒上過藥,雖然現在沒在醫院,不過剛畢業的時候還是待過幾年的,顧總不用擔心。”

手上的杯子一放,顧庭柯緩緩笑了下,聲音卻顯得很冷漠:“你嗎?”

沈哥、我們、好啊。

出去卻帶回的香水味,突然坐過來的人,還有……時栖指腹上紮眼的傷口。

顧庭柯的眼神微黯。

“喝這幾瓶啤的還需要就着牛奶?別別別快拿走拿走離我遠點!”嚎叫的是關越,“不然你這節目播出去我還要不要混了!”

關越老大不滿意:“再說了,你們喝酒就這麽幹巴巴地喝啊,也不整點菜頭樂子什麽的,多沒意思。”

“那關少想玩什麽?”夏鷗接了一句。

“真要我說?”

關越的視線往臉色陰沉的顧庭柯和正坐在一起的時栖和沈聽澤上一轉,笑着一攤手,“那就玩個大家都會的啊,真心話大冒險。”

五只狼一起玩什麽真心話大冒險,等會兒可就要投票了,不怕把自己玩進去嗎?

夏鷗正要拒絕,對面的顧庭柯忽然接過了話:“好啊。”

顧庭柯輕輕撫了下表帶,他雖然是在場唯一一個正兒八經的總裁,可除了對時栖格外照顧一點外,對于很多事都是無可無不可的态度,吃什麽玩什麽去哪從來不發表意見。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如此明顯的喜怒——

“不過大家也都剛認識又不熟,大冒險就不用了吧,”

“不如就只說真心話,”顧庭柯道,“轉到誰誰來答。”

“嚯,”關越往後一靠,“那要是答不上的呢,一杯啤酒也太輕了?”

“确實不夠。”

顧庭柯表帶一拆将那塊百達翡麗一扔,單手磕開了一瓶,冒着氣泡的啤酒砰地砸在桌上:“那就一瓶。”

他掃了時栖一眼,又越過他落在了沈聽澤身上,眸色深深:“學長,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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