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麻煩

麻煩

李及是林都現就職公司的大老板。

能來這家公司就職，林都只能說贈人玫瑰，手有餘香，或者更絕對一點，一切都是命運給的安排。

去年的十一月中，林都被臺領導安排出外勤，讓她去城北拆遷區采訪那些一直沒有點頭的釘子戶，看看能不能做個有意思的合集，湊一個新聞聯播前的民生時段。

按理來說，那天應該是一個比平常稍微幸福點的下午。

因為原本枯燥乏味的下午，在這些有錢還閑的本地人加入後，變得有意思了。

林都痛痛快快地和他們唠了三個小時後，她跟同事大概确認了下手裏的拍攝素材，已經足夠她們從兩個方向剪出專題。

超額完成任務。

林都和同事都不準備再回電視臺，于是兩人收了東西各自打道回府。

城北這片兒發展緩慢，人潮和車馬的喧嚣聲相對較少，老城的氛圍也就比較濃重。

這時節，滿地的銀杏葉一茬接着一茬，它們被太陽曬脫了水後，腳再踩在上面的聲音就是脆生生的，“卡滋滋卡”地響着，林都聽着很解壓。

在秋陽、落葉、還有很質樸的胡同面前，林都放下了手機導航，專心跟着眼前的風景走。

就這麽瞎走在路上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一個很寬闊的胡同。

四面開的胡同四面裏圍的也是老房子，其中有一幢老歐式古堡式樣的樓，在一溜很有當地特色的建築堆裏，非常引人注目。

林都好奇走過去，結果在路上碰見了疑似聚衆鬥毆的小學生們。

她走近去瞧。

一個非常敦實的小男生很實在地坐在兩個看着細細瘦瘦的小男生身上，胖男生的眼神還惡狠狠地，正死死地盯着他身下的兩個男孩。

蹲在“戰場”一線的林都，眼神在胖男孩和他身下那兩個男孩之間轉了一圈，确認了三個人都沒有受傷後，她擡手拍了拍胖男孩的肩，說：“小朋友，有什麽事情，我們都先站起來好不好？”

林都話音未落，就被胖男孩一把拍開了手。

猝不及防地被這麽大力一推，她就很有些狼狽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而在此時，在這邊拉了一個大圈觀戰的小男生們也同時爆發出了雷鳴般的嘲笑聲，來證明他們的存在感。

有些丢臉，但就這樣走了會更丢臉。

林都拍拍屁股站起來。

這時，在這群圍觀打架的小學生裏，也突然有人說了一句話，“開眼了方胖子，你這身肉的物理作用還真不能小看。”

周遭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氛圍，又被這句話帶得熱絡了起來。

這些冷冰冰的笑話聲讓胖男孩的臉紅得幾欲滴血，他流着淚尖叫一聲後，倏地站起來朝剛剛那個說話的男生沖了過去。

見狀，林都扔了背包，一把把小男生抱住拖到身邊，緊緊扣住。

林都也盯着那個很會挖苦人的小男生，——他乍聽無害的一句話，連帶着她和胖男孩兩個人都被貶損了一通。

這個小男生長得不錯，白白嫩嫩的，看起來還有些斯文感。

她盯着這個不可貌相的小帥哥，橫在胖男孩的頸子上的手也同時感受到了他咬牙切齒地“咯吱咯吱”聲。

沒多久，胖男孩這樣大的動作，就讓他的下巴颌也跟着開始發抖了。

“小方，”林都就着圈在胖男孩頸上的手，溫和地拍了拍他的後肩問，“你剛剛為什麽會坐在他們身上？”

小方沒說話，手中的拳頭捏得緊緊的。

見狀，林都重新蹲下身，一只手捉着小方的手，一只手很耐心地拍在小方的背上安撫他。

待小方顫抖着的身體慢慢恢複平靜後，林都再次開口，很認真地又問了一遍：“小方，你可不可以告訴姐姐，剛剛，你為什麽會坐在他們身上？”

聞言，小方眼裏突然就迸出了兩滴眼淚。

然後他使勁地擦了擦，但是眼眶卻越擦越紅，說話也開始含糊不清：“他們說我是肥豬，每天都說，還說我一屁股能坐死兩個人，他們，所有的人都在笑我。”

“那除了我，你還有給其他的大人說過這件事嗎？”

“恩，”小方點完頭，又是吸鼻子又是擦眼睛的，同時，這些周圍的小孩兒也仍然沒停止過笑聲，“我媽媽讓我別聽他們瞎說，老師也說他們只是開玩笑……可是姐姐，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笑，他們也不是瞎說的，我，我就是肥豬嘛，我知道，我不該多吃東西，可是我忍不住不吃東西，我，我，我也不想被他們笑……”

林都覺得小方很可憐。

因為他身邊沒有人可以感知他的情緒，而且還會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但是當時，林都解決問題的方法也沒有多高明，甚至更爛一點，因為她讓帶頭嘲笑小方的那個小帥哥給小方道歉。

小帥哥聞言，“噗”地笑出了聲，還十分理直氣壯地揚起了小臉，“我為什麽要道歉。”

這話直接把林都當場定住。

不過不是因為她說不出小帥哥需要道歉的原因，而是因為她這才意識到，即使她對小帥哥說了他需要道歉的原因，也是雞同鴨講，浪費時間。

林都生氣，一時又被憋急了，就伸手指了指固定在衣領上的GoPro，說：“如果你不道歉，我就會把我今天看到的一切都發到網上，等到你也被別人指指點點的時候，你應該就會明白你為什麽需要道歉了。”

“哦。”

小帥哥風輕雲淡地，表完态後，她還又盯着林都的外套看了好一會兒。

林都本以為他是因為年齡小，對外界的輿論沒有意識，正準備再說些更直白的話來吓唬他的時候，這小男孩卻突然又說話了。

他還一改先前的态度，十分乖巧道：“姐姐，你是津北電視臺的啊。”

小男孩這樣的轉變讓林都以為自己的威脅奏效，于是她也很從容地“恩”了一聲。

結果下一秒，這個小男孩兒就誇張地笑到捧腹，說：“那也太巧了吧！我媽媽也是津北電視臺的，她是總制片，不知道姐姐你見過沒。”

“……”

給人出頭結果被人反過來威脅這種事，林都是第一次經歷。

她再次盯着這個小帥哥，這個小帥哥也大大方方地接住了她的眼神。

在兩人對視了五秒後，小帥哥先覺得沒意思了，便揮了揮小手，指揮圍觀的人離開，“時間不早了，我們先走吧，回家吃飯咯。”

氣焰嚣張的小帥哥成功把林都氣笑。

下一秒，她發揮長手優勢，一把揪住了小帥哥的衣領，把他給拽了回來，語氣嚴肅：“我不管你媽是誰，做了錯事就需要道歉，快點兒，給小方道歉。”

“……”

小帥哥能屈能伸，最後還是被林都硬扣着給小方道了歉。

當天，林都送小方回家，還跟小方的媽媽簡單就下午發生的事情溝通了一下才離開。

隔天再回電視臺，林都就已經做好了被開除的準備。

所以，當她的主管領導在十一月的最後一天，收到一封小帥哥姥姥投遞過來的，寫得能讓人涕泗橫流的公開投訴信時，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電視臺的所有安排。

從電視臺離職以後，林都也沒閑着。

她做了份簡歷，然後搞了個一鍵投遞，先投了幾千份簡歷出去，等這些簡歷有回信時，她才根據對面的回複質量确定要不要繼續溝通。

這樣下來，她現就職的這家消防工程公司就是她确定面試的第一家公司。

當時，她面試的崗位是辦公室主任助理。

面試結束，她出公司等電梯時，遇見了從電梯裏出來的小方媽媽，再然後，她就入職了這家公司。

她也是在入職當天，才知道小方媽媽是她現公司的老板娘兼財務總監。

……

辦公室裏漆黑一片，沒有開燈。

林都在門口按指紋時，她眼前這片霧蒙蒙的黑裏，突然蹿出了一個像猩猩一樣火爆的身影。

等那身影越來越近門口，“啪啪啪”的清脆聲響在她耳邊響起又落下。

接着，辦公室裏驟然變明亮，棕栗色短發、藍眼影和身穿黑色套裝裙的趙晶也完全現身在門口，和門外的兩人一錯不錯地對視。

頭一回，楊偉強看見趙晶這麽激動，人還沒進門，就先扯着嗓子招呼了一聲“趙主任”。

趙晶應一聲，然後搶先截斷楊偉強想說的話，“老楊，你來得正好，劉旗那事兒你你可別忘了說了，你知道的，只有等你們內部捋順了，我這個外人才好介入。”

聞言，楊偉強那道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就垮在了臉上。

因為長年累月地跑一線，楊偉強那身黃皮膚已經變成了黑黃皮，看着也老氣橫秋的，很滄桑，但實際上，他的年齡并不大。

他只比林都大六歲。

林都第一次接收辦公室檔案，看見這個信息的時候，還煞有介事地震驚了兩分鐘。

當然，在那兩分鐘裏，她也只是在想，楊偉強的故事很勵志，很适合作為素材放進高考專題裏激勵莘莘學子。

走廊裏的聲控燈在這時突然暗下來，封閉的寫字樓将外面明亮的日光篩得昏黃，而這點光落在楊偉強的臉上後，就更讓他看起來像一個被摔裂開的泥塑人，——既可憐又無助。

阻斷了楊偉強，趙晶帶着林都回了她辦公室。

一關門，趙晶就撤下了她先前那裝着體面的笑臉，表情嚴肅道：“我提醒你，劉旗的事情，別碰，楊偉強現在沒搞定李總，不代表他永遠搞不定李總，他們內鬥，我們看着就行，到了最後關頭，我會通知你。”

從趙晶辦公室出來，林都回到工位。

她忙了一上午有的沒的的雜事，剛起身準備去接杯水緩緩，維保部的文員張青就笑嘻嘻地湊到了她身邊，極度谄媚地叫了一聲小林。

林都擡眼看她，她又把自己的牙花子往林都跟前湊了湊，說：“我不知道趙主任有沒有給你說過，消防大隊現在搞了個系統，還讓我們這個月之前把所有的維保項目全部入網，我們公司幾千個維保項目，我一個人——”

“趙主任沒給我說過，”林都笑眯眯打斷張青，起身的時候還抓住了張青的一只手，“不過我覺得你這聽起來還挺急的，真是得抓緊時間了。”

林都起身去接水，但張青也不是一個好打發的。

她聽了林都的話，表情非但沒變，臉上的笑意還更是加深了些。

只是當她把頭側到另一邊時，她的眼珠子往上斜了一點，眼神自然就多了一分“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意味。

張青揚揚手，在辦公室裏扯着嗓子叫了她的部門領導一聲，她的部門領導就從楊偉強的辦公室裏探出了頭，問她有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事呀？”張青瞪着眼拿腔拿調，而後轉臉看林都，面上是一臉無奈，“我的黃領導，你怎麽還沒跟趙主任說需要人手錄合同的事啊，我們——”

“李及在不在，叫李及出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又很有爆發力的，完全蓋過了張青的聲音。

張青被吼得一愣，跟着就瑟縮了一下脖子，小心翼翼地退回了自己的工位。林都把剛兌好的溫水放在茶吧機上，轉身走去了公司門口。

同一時間，公司裏沒有個人辦公室的同事都跟着林都的步子，将目光移向了大門處。

公司的門牌下面，站着兩個男人。

他們個子中等，體格也不是很健碩，皮膚應該是在經受常年曬傷後變成了黑紅，東一塊西一塊的，乍眼看着還有些唬人。

林都盯着他們特地在眉間擠出的“川”字鼓包，笑了笑問：“請問你們有什麽事？”

那兩人同時斜她一眼，一點好臉色也沒給她：“李及在不在？叫李及出來。”

還是先前那句話，但是語氣稍微平和了一點。

見對方火爆的态度對無關人士也沒有緩和，林都選擇明哲保身，聲音也低下了一點，“他早上是在的，不過剛剛我有點忙就沒注意他出沒出去，不然你們稍等一下，我去幫你們看看行不行？”

這回，對方見她态度不錯，點點頭就放她去了。

林都知道李及在公司。

他最近有一個項目挨了罰款，每天都會召喚幾個項目的項目經理來公司大刁一頓，所以這幾天，他的辦公室大門都是關得緊緊的。

林都無意觸李及的黴頭，轉頭去采購部找了公司的副總李央，他是李及的親哥哥，找他代李及處理這事是最合适的。

但是林都忘了，李央這人有個毛病。

他特別愛算計和說教，而且腦子轉得不大順溜，所以他經常會在好好說着話的時候，就突然用拔高嗓門的方式來增強氣勢。

總之，他就是很有能把場面變得混亂的天賦。

林都帶着李央去門口會客。

對面兩個陌生的大活人就站在公司的亞克力字牌下，明明是非常顯眼的，但李央不知出于何意，非斜着眼睛問林都，“誰找李總？”

“……”

林都嘴角抽了抽，剛壓下不耐煩的情緒準備回話，結果對面一個個子稍微高點的，先看不慣李央的做派，開口嗆了他一句：“你是李及嗎？不是你哪來的回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