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淬毒

淬毒

“我,我當然了。”

林都嘴上逞強,一點氣勢也不想輸,但是說話的時候,骨子裏的那一口心虛還是讓她嗆了一口口水,徹底将自己的壞心思暴露無虞。

“行,”梁森無所謂地一笑,“那就是我用小人心度君子腹了,你見諒。”

梁森發動車子,林都沉默地系着安全帶。

車子駛在這剛剛拉開夜幕的津北城裏,然後就跟着将息未息、将玩在路的各方車輛一起堵在了高架上蝸牛爬。

盯着一處久了,前方龐大的車流在林都眼裏已經變成了一根沒有盡頭的紅絲帶。

林都擡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就跟剛剛才把腦子揉開一樣,突然回神抓起了重點:“我們去公司宿舍幹嘛?劉旗他沒在那裏啊,他不見了!”

“你醒了?”

梁森偏頭仔細看了林都一眼。

他語氣輕飄飄的,但他看着她的眼神裏卻有一種很認真的關切,這跟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完全是相反的兩種殺傷力。

林都氣結,——她現在辦公事這麽愣,還不是因為她在想和他的私事?

有他這麽侮辱人的?還是一連好幾天,天天都在侮辱她的人。

林都神經裏一直拉着的那根線倏地斷掉。

她側過身子,直勾勾地盯着梁森說:“你說你以前沒有跟我聯系的必要我認了,我确實也夠不上你如今的排場,但是你現在又是什麽意思,是突然覺得又有跟我聯系的必要了,還是覺得耍我很好玩。”

像是完全沒有預料到林都這樣的反應,梁森愣了一下,才笑着反問了林都一句,“你為什麽生這麽大氣?”

梁森的面部線條被前面的小燈描了一圈亮邊以後,脖子處暗得更暗,更襯得他面部線條像刀刻的一樣淩厲。

但他此刻面上是笑盈盈地,尤其是那雙眼睛,深的黑嵌在純的白裏,疏朗的笑意明亮的讓人無法忽視。

被噎了一下後,林都又清醒了。

——是啊,她為什麽生這麽大氣呢?

她很多年沒聯系過的朋友又不止梁森一個,如果是別的人像她和梁森這樣突然又聯系上了,她還會這麽執着別扭地跟人要不聯系她的說法嗎?

更何況,到目前為止,她和梁森之間産生的所有交集,不都是因為她先有很多的麻煩嗎?

梁森只是好心地在幫她而已。

“對不起,我失态了。”林都說。

這以後,車內恢複寂靜。

等車子再随着大流動起來以後,梁森才開了車載音箱,讓車內安靜的沒那麽唬人。

等他們到達目的地後,林都才知道她們公司給員工租的宿舍有多離譜。

這裏是以前拆了一半的老職工宿舍改造出的群租房,整棟樓都在菜市場的旁邊,這個小區的大門就是菜市場的大門。

菜市場的大門一年四季都是常開的,所以梁森原本想的,找門衛調監控這件事也自然落空。

“現在怎麽辦,”林都語氣裏終于有了一絲擔憂,“我怎樣才能報警?”

“你不能報警,”梁森看着林都,她臉上的那股陰郁,讓他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但你可以聯系他家人,讓他們報警。”

“……”那也沒到這種地步。

林都獨自走到路燈下去打電話。

劉旗的電話依然打不通,打給他同屋的舍友,他舍友也說他還沒回去,然後趙晶又打來電話,她說劉旗也沒有在房燕區的廠裏。

林都煩躁地用頭碰了碰路燈杆子。

然後腦門上那股冰涼的觸感就幫她暫時壓下了心裏那股邪火,她有點上瘾地繼續去碰,結果把額頭送到了一個溫熱的手掌裏。

她睜開眼,還沒來得及仰頭,她後腦勺上就又貼上了一個溫熱的手掌。

緊接着,這一前一後兩個手掌就把着她的頭把她拽走了。

林都反應過來,連忙伸手狂拍覆在她前額的梁森的手:“幹嘛你,趕緊把手拿開。”

梁森聞言放手。

林都氣鼓鼓地,頂着一對憤怒的紅眼睛和一個被凍紅的鼻頭,像一個小倉鼠一樣,沒什麽威懾力地瞪着梁森。

“你不是在拜青天大老爺嗎?”梁森眼神一轉,然後伸手指了指街對面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顯靈了,他讓我帶你過去。”

兩人運氣好,正好碰見店長值班。

梁森跟店長說明情況後,店長很爽快就讓人帶他們去看了監控。

這邊離對面菜市場還是有點距離,但好在這家連鎖店財大氣粗,監控全都是4K超高清的,除了盯着找人有些費眼睛以外,人臉上的五官還是能看個大概的。

林都看這個沒經驗,梁森又要了四個方向的一起看,所以她看了沒一會兒就頭暈眼花了,眼睛還澀得想飙淚。

“你那裏有沒有劉旗的寸照和全身照。”梁森突然問。

“有,”林都說着就翻手機,“之前移交的資料裏,有他的個人寸照,公司的公衆號也有年會的大合影,就是可能不太清晰……”

林都翻出照片給梁森。

梁森看了兩眼就回頭看自己跟前的監控,還順勢把他的凳子往中間挪了挪,徹底把林都的位置擠了出去。

林都自己看這個本就費勁,又沒有很想看這個,自然地,她就沒有追着梁森讨回這個位置。

但她到底不是一個能在別人幫她忙時完全撒手不管的人,所以她就把她的那張凳子往後挪了一點,坐到了梁森的側後方專心看梁森。

梁森做事情的時候總是很認真的。

林都看着他,他已經進入了找人的狀态。

雖然他面上還是四平八穩的,乍一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麽兩樣,還是那麽地游刃有餘,好像沒有什麽東西能讓他放在心上,也沒有什麽東西能難住他一樣。

可是林都知道,他現在已經算認真了。

因為她看見他睫毛翕動的速度比平常要快了一點點。

梁森是個性子很淡的人,但這種淡不是動作慢吞吞或者性格溫和沒有主見,而是他很會斂藏自己的鋒芒。

就像是不喜歡別人的注視那樣,那些會讓他成為視覺中心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會做。

他籃球打得很好,但是他從來沒有參加過學校的一場比賽;他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但是學校公開放榜的時候,他會要求老楊把他的成績踢出去,不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光榮榜上。

甚至于,若非必要,他都不會随便開口講話。

他跟她,完全不一樣。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在之前發現他做了警察時,問游悅覺不覺得奇怪。她想的是,他這樣的性格,怎麽會做這樣接地氣的職業呢。

可惜游悅太膚淺了,完全沒有領悟到她的這層意思就算了,但這些年來,游悅間中看見梁森的次數不是比她還多嗎?怎麽會不清楚梁森現在的長相和體格呢。

而見過現在的梁森的人,又怎麽可能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他?

簡直是胡鬧。

林都撐着下巴看梁森,柔得能滴出水來的眼神把進來給兩人送牛奶和關東煮的店長都吓得滑了下餐盤。

梁森卻像長了兩雙眼,及時站起來幫店長拖住了餐盤的另一邊。

店長耳朵紅了,慌亂和羞臊中還同手同腳了。

她放下餐盤,輕聲細語地:“梁警官,我看你們忙了有一會兒了也沒什麽發現,我才想着看監控是個體力活兒,給你們送點吃的來。”

聞言,林都笑眯眯地,搶在梁森前面接過了餐盤,“謝謝老板,我聞着香味兒才想起我還沒吃晚飯呢。”

被林都這麽一接茬,老板又像突然不能自洽邏輯了一樣,慌張地說了句“不客氣,那你慢吃”就先出去了。

林都放下餐盤,對着梁森“啧啧”兩聲:“你做警察以後,沒少遇見過這樣的搭讪吧?”

梁森沒搭理林都的廢話,林都就更加旁若無人地嘆了口氣,“同人不同命啊,有的人去哪裏都有人噓寒問暖,有的人大晚上飯沒吃上一口,到家還沒進門就先被叫出來加班了。”

林都的哀怨指向性太過明顯,又是不依不饒的綿軟态度,鬧得梁森暫停了監控畫面,專門撇過頭看了她一眼,為自己澄清:“現在正享受在別人噓寒問暖裏的人,是你,不是我。”

“……”

林都叉丸子的手晃蕩一下,手裏的簽子就和丸子擦身而過,稀裏糊塗地勾了一個海帶結上來。她使勁嚼着海帶結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我竟然忘了梁森這人的嘴巴有多賤。”

然後她就仔細在腦子裏搜索了一會兒,想到了她初二暑期最後一禮拜發生的事情。

那年,因為他們初三要換學校的緣故,所以他們這批學生也會被打亂重新分班,任課老師也就沒有給他們布置暑假作業。

沒有暑假作業,碰巧那年李菁言女士還莫名其妙地對她的教育換了方法,不再像從前那樣拳拳到位的管理她。

她就真的天時地利人和的瘋玩了一個暑假。

去新學校報道前的一個禮拜。

老楊,也就是之前給她們班代課的數學老師、梁森的前班主任。

他給林都打了個電話。他說他是她的新班主任,還說她是他新班裏唯一認識的學生,以後會好好關照她之類的。

客套完了,老楊就不客氣了,他讓林都登Q.Q去确認她的暑假作業,還說報道第一天如果交不上作業就有相應的懲罰。

從那天起,林都的暑假才宣告提前結束,她也崩潰地過上了日趕夜趕的“趕工人”生活。

自己努力一天後,林都向現實妥協,機智向梁森尋求幫助。

聽說她的遭遇後,梁森先禮貌地對她表示了同情,然後他開始替老楊說話,他話裏話外地,都是在表達老楊能做她的班主任,是她有福氣的一種體現。

林都火了,問他:“你什麽意思?你是想看着我去送死是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梁森否認。

“那你來幫幫我好不好?”林都猛吸了一口棒棒冰後吸了吸鼻子,多少擠出了一點點哭腔,貓一樣可憐巴巴的。

梁森最終動搖,問她:“明天早上七點半,能起得來嗎?”

“能能能!”

蒼年縣很小很小,他們一早出去都只能在街道公園裏跟老頭兒老太太搶地盤,等到十點後,縣裏唯一一家連鎖快餐店開門了,他們才會把陣地轉移過去。

梁森給林都講作業的時候其實是非常嚴格的,他是在确定林都能對一個知識點舉一反三後還會再自創四五六地再次确認她掌握情況的人。

不過那時候的林都根本意識不到這點,她只知道在最後無可奈何的時候,梁森也會幫她做作業。

報道前一天,林都因為梁森陪讀過程中的過度加練,還剩了整整二十四套卷子,于是她從見到梁森的第一秒起,就開始哭哭啼啼地求他幫忙寫作業。

一開始,梁森原則性很強,對她的要求不予應允。

但林都也不是那種被拒絕一次就算了的人,而且她最近做題做多了也做出經驗了,所以她每做一道題都會發自內心地點評一句:“煩死了,這些題就跟漢堡雞腿一樣讨厭。”

即便如此,她的水平還是有限,一個上午過去,她也只念了八套咒語。

臨近飯點兒的時候,梁森問她是不是還吃跟昨天一樣的,于是她當即就瞪大了雙眼,又氣又委屈地吼了一句:“你真的煩死了!”

其實當時林都吼完以後也愣住了。

她是覺得每天都吃一樣的食物、做一樣的題很煩,但這無論怎樣也跟梁森沒關系,而且她如果有這樣的情緒的話,那跟他有一樣日常的梁森就未必沒有。

何況,梁森還是她死皮賴臉地找來的。

林都紅着臉,支支吾吾地想要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梁森就先說話了。

“我們今天去吃麻辣燙吧,回來我幫你做剩下的卷子。”梁森說。

聞言,林都一下子就忘了要道歉的事情,她激動地捉住了梁森的手腕大呼感動:“嗚嗚,森森哥,三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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