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背影

背影

林都從衛生間出來後,發現盛羽欣又一次睡到了外婆橋,才驚覺自己的酒量确實又長進了。

她拍了一張盛羽欣熟睡的半邊側臉,然後連着她昨晚的戰績一起美滋滋地發給了游悅後,才輕手輕腳地揀了幾樣化妝品和衣服去外面客廳收拾自己。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再出門的時候也是十一點了。

出了單元樓,頭頂樹梢偶爾傳來幾聲鳥鳴。

霧白的天空裏還有他們成群起飛時勾勒出的黑色弧線,像不小心涮到天上的幾滴墨汁,很快就暈開不見了。

這個沒有争吵聲的老小區一安靜下來,真的很容易給她歲月靜好的感覺。

林都慢悠悠走在小區裏,心裏還有些惋惜地想:如果再晚半小時就好了,她還能再去找梁森吃一頓飯。

轉而,她又想到梁森今天不上班,留給她的時間也只有兩天了。

瞬間,林都無心欣賞自然美景,腳下的步伐也跟着加快,很快就走到了電瓶車停車棚,轉到了小區大門的方向。

大門口,郝雲剛剛把車塞到一個路邊正對大門的空位上,給盛羽欣打出了第八通電話。

還是無人接聽。

郝雲煩躁地拍了一把方向盤,接着餘光就看見了正從小區門口出來的林都,頓時,他臉上的表情調了個個兒,眦着一排漂亮的牙就下了車。

林都看見郝雲,吃驚到下巴後縮了一下,瞪着大眼問:“你怎麽到這來了?”

“你不想看見我啊,”郝雲兩步跑到林都身邊,大手直接勾過了林都的肩,“你昨天和盛羽欣都沒消息,我擔心你們就過來看看。”

“哎哎——你手,”林都瞪着郝雲,“我現在是大姑娘了,你別把你手放我身上,搞壞我名聲。”

郝雲做勢張大了嘴,一臉吃驚又受傷的表情看着林都:“我就知道這國出不得,現在好了,你果然已經把我們多年的友情翻了篇了。”

“瞎說什麽你?”

“我沒瞎說,”郝雲認真了,一把按住林都想甩開她的手,“你自己摸着良心說,今天我搭你肩上這只手,換成周游和吳楊你往不往出甩?”

“……”

梁森和向耿回來是乘的地鐵。

同苑到屯子口有能直達的路線,比開車要快上許多,但是直達線路的途經地鐵站沒有屯子口,只有在屯子口前面的一個地鐵站。

那裏離屯子口派出所有6公裏的距離,所以他們回來的時候掃了兩輛自行車。

當這兩輛自行車慢悠悠騎進巷子裏時,林都正好被郝雲夾在胳膊下,拐上了那條架在河道上的小路往公司去。

派出所前面的空地被所裏的警用電瓶和摩托停滿了,沒有能停共享單車的地方,梁森就把車拐到了綠柳屯新門前停下。

向耿跟着上去停好車,嘴裏是想說點什麽的,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便利店老板娘叫了他和梁森的名字,語氣還急得有些連不成調。

梁森應一聲,老板娘就忙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兩人一齊跑過去。

冷風天裏,老板娘眼圈發紅,鼻梁上也急出了一層薄汗:“我媽早晨失蹤了,我爸和老王上午過去給送東西發現的,劉所已經叫了幾十個兄弟過去找,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你們幫我看着店,我過去看看情況。”

聞言,梁森伸手按住了老板娘,“店裏離不了人,孩子放學也需要照應,你在店裏待着,我們過去看看。”

梁森知道老板娘媽媽的家在哪裏。

離他們這裏也不算太遠,就十公裏左右的距離,也在他們派出所的轄區內。

梁森和向耿趕過去的時候,劉所正組織派出所的兄弟和分局來的同志在老太太墾出的菜地周邊進行拉網式搜索。

劉所布置完任務轉頭看見梁森和向耿也沒驚訝。

他擡擡手,非常平靜地把他倆也招徕過去發布了任務。

這邊的地是規劃了很多年但遲遲未動工的拆遷區。

因為這塊地在兩個區的銜接上,而在這條線的兩個區又剛好是“一貧一富”,所以兩邊的頭兒對這塊吃力不讨好的地都采取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手收爛攤子”的絕對策略。

這樣一放手後,這裏實在閑不住的居民和确實家裏有困難的居民就又重新搬了回來,在被占了又沒人用的荒地上墾地種糧。

老板娘的媽媽就是這位實在閑不住的居民。

梁森跳上車頂看現場。

老太太在她自己墾的那塊菜地周圍立了幾個簡易擋板用做籬笆,小小的一塊,和隔壁人家墾的一望無際的綠油油比起來一看,至少小了三倍。

而這點井然有序的綠色和周圍一片野草叢生的茂密叢林比起來又完全不值一提。

梁森往林子裏面去。

沒人管的待建築用地,路面高低不平,東南西北的各方牆根下随便挖點土就填了路面下的溝渠和暗坑,誤闖進這裏的人走快了都容易跌跤失足,更不肖說這裏再被生命力旺盛的野草藤蔓一勾纏,活脫脫一個吃人不眨眼的無底洞。

向耿得劉所指令,在圈地外圍找周邊的監控探頭,一個人游離在了劃定的搜索區域外,去了隔壁的另一片空地。

找了一個大圈,沒什麽發現,他就連跳了兩個小土溝,準備翻過圍牆,抄近路進裏面的施工圈地去找老太太。

然後他就在翻圍牆的過程中嗅到了那一點點有些詭異,但并不陌生的臭味。

跳牆後,向耿追着那股味道跑,最後在圍牆的盡頭看見了已經巨人觀了的老太太屍體,她掉進了之前施工沒有填平的夯土堆縫隙裏,喪失了生命。

向耿舉起對講機後,老板娘那張焦急的臉也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沉聲說明了他這裏發現的情況。

分局的人帶着法醫和現勘先過來,他們在排除了是案件的可能性後,先行組織警員離開,而這邊剩下的事情,自然就交由派出所處理。

梁森給老板娘打完電話說明過情況後,就站在路口的小土包上陪着王警官給老板娘的爸爸遞紙擦眼淚。

王警官以前是緝毒警察,還拿過兩次二等功。

後面,他在一次行動裏假死,做了整容手術,也沒了警察的工作,才在屯子所派出所旁邊開了一家便利店,重頭生活。

殡儀館的車出現在路口。

梁森清清嗓子,但是好半天都沒說出“殡儀館的人來了,是不是要讓他們先拉走屍體”這樣的話。

車子在眼前停下,車上也跟着下來了三個男人。

梁森走過去攔住了雄赳赳氣昂昂的這幾位,為首的那位男性也跟着仰起了臉瞪他。

兩人眼神相接後,對面的男人很利索地挑了挑眉,梁森朝他笑了一下,他便感覺自己被輕看了一樣,猛地又瞪大了眼睛。

眼看着這位猛男準備只用眼神和梁森一決高下之時,老爺子開口了:“趁早把遺體拉走吧,就別讓黎萍再看見了。”

梁森帶着殡儀館的人去現場。

結果剛剛那個拽得二五八萬的猛男,這回還沒走到底,就先舉起了他那套着白手套的雙手在梁森眼前搖晃。

——遠遠地,他大概瞥見了那個圍牆和夯土堆之間溝渠一樣的三角形夾角後,馬上轉回了臉和梁森表态:“這個我們不好套袋子,你們先想個辦法把人弄平地上再說。”

梁森又過去看了一眼。

由于缺材料,圍牆和夯土堆之間那個夾角空出來的缺很深,他目測高度是在兩米左右。

老太太當時應該就是在這處小便時不小心踩空掉了下去,又因為這裏偏僻,無人經過且無法自救,才徹底喪失了生機。

梁森想轉出去找防護服和面罩,但被向耿看穿後一把攔住:“甭去了,所裏拿的那幾件防護服剛被分局那幫人穿過了,再回去拿黎萍姐也到了。”

中道路崩壞,梁森計劃原路返回。

剛剛轉過身,他又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想起他剛剛在車頂上時,看見老太太立在地旁邊的簡易擋板上挂了兩個灰撲撲的口袋。

他飛跑過去确認,老太太挂在擋板上用來裝鋤地工具的口袋,果然是在工地上撿的噸裝太空袋。

拿到口袋後,梁森給向耿打了個電話,說他的車尾箱裏有面罩和攀岩繩索,讓向耿速度過去拿來。

向耿依言出去,但再回來時,他身後就多跟了一個王警官。

他們三個人合力,裝運屍體的過程中既要防止屍爆又要防止遺體損壞,所以花了十來分鐘才把老太太的遺體裝進太空袋用繩索固定好。

當攀岩繩索的兩個鋼扣固定在太空袋的抓手上後,他們在地面上的幾個同事就一起把老太太的屍體提上去了。

黎萍趕到的時候,殡儀館的人已經把老太太裝進了裹屍袋。

老太太的最後一眼,黎萍是既想看又不敢看,她在王警官的懷裏哭得都快要脫了力,哭聲也是沙啞的,聲音還時大時小,一點張法都沒有。

這片空地,看着是天明地闊、自由自在地,但是裏面的空氣卻像是被誰抽了真空一樣,凝固地循環着,只讓人覺得難受、喘不過氣。

梁森慢慢走回路口。

他身後跟着的向耿和其他同事也像被吸光了精氣一樣,個個都垂頭耷眼的,看起來像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老爺子還坐在路口的小土包上,劉所正陪在他旁邊抽煙。

梁森沒過去。

他從車裏摸出了一包煙開了,然後倚在車旁就地抽了兩根煙。

熏眼睛嗆鼻子的煙霧在這裏,還沒聚攏成一團就先被大風搗散了自找去處,導致梁森覺得自己越抽越清醒,心情也越來越糟糕。

第二根煙抽完,梁森把剩下的那包煙投向了路邊的垃圾桶。

很清脆的一聲響後,煙盒端端砸進了垃圾桶上的煙灰缸上。

向耿在另一邊看完這一出,臉上的血色就跟着恢複了點。

他擡手敲了敲車蓋,終于說出了那句他先前停車的時候就想說的話:“不行就別端着了呗,沒事幹嘛自找苦吃啊。”

無視了向耿的話,梁森徑直走向劉所,跟他要了兩天假,說想回蒼年看看外婆。

聞言,劉所一句話沒多說,還很大方地給了梁森兩天帶薪假。

向耿見狀,卻百思不得其解地歪了歪頭,問:“你回蒼年做什麽,你不每天都會和外婆打視頻?”

梁森看向耿一眼,答非所問:“你待會兒跟他們擠一擠,我走了,去機場。”

話落,他也沒管還杵在他車屁股跟前的向耿。

一腳油下去,他就喂了向耿一嘴帶着汽油味兒的泥灰,嗆得向耿轉頭對着一片荒地摳嗓子,一股腦地把積聚在胃腔裏的惡心都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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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都今天的班上得還算舒心,除了張青的破事兒實在太多,而且她還有些蹬鼻子上臉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中午那會兒,郝雲把林都送去公司以後,林都就嚴肅地把郝雲攆回去了。

所以現在下班,林都自己掃了個單車回去接盛羽欣,路上看見買驢打滾兒的,她還專程停下來給盛羽欣買了一斤墊吧肚子。

因為盛羽欣自打下午四點餓瘋了醒來,發現她家只有酒和泡面兩種存糧後,就一直在微信恐吓她,說她遲早會胃穿孔進醫院。

林都腳踩得蹬蹬蹬地上樓。

盛羽欣老遠聽見這沉重的腳步聲,忙舉着高腳杯端着紅酒等在了樓道口。

林都剛走過五樓的臺階,就看見盛羽欣握着酒杯像個電影明星一樣在六樓短小的走廊裏來回踱步。

她頭疼地擠了擠眼,然後叫住了那位和這個老舊昏暗的廊道格格不入的女士,說:“你不說餓死也不沾酒嗎,現在搞什麽?”

盛羽欣理直氣壯:“餓死不沾酒,沒餓死就練練酒量咯,不然怎麽比得過你?”

林都把驢打滾遞給她,然後拉着她在客廳轉了一圈,“上回不跟你說了,我感覺這房子不對勁,你覺得這裏風水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能有什麽問題?”盛羽欣一口把酒幹了,坐回沙發上指點江山,“這房子坐北朝南,視野開闊,而且這種老戶型的,還有這麽大的窗戶,一看就是旺事業聚財的好吧,你不懂就別瞎操心。”

林都半信半疑:“你最好說的是真的。”

“騙你幹嘛,”盛羽欣一梗脖子,轉頭拉了林都上陽臺,“你看看你們這小區,這麽多棟房子裏,是不是只有你這看出去的視野最開闊?”

好像,還真是。

算了。

林都搖搖頭。

——反正想也想不明白為何這等好事會落在自己手裏,那就不如成為一個智障得過且過。

如此說服自己後,林都就直接拽着盛羽欣出門幹燒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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