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入v三合一(感謝支持)

入v三合一(感謝支持)

夏遇孤一僵,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沒能說出話來,就那麽怔怔的看着他,眼前和記憶裏完全不同一張臉的男人,奇異的重疊起來。

他知道自己不能被蠱惑,不能被影響,心裏不停的抗拒,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回應不要回應。

沈珩道: “怎麽說”

夏遇孤啞聲問: “你為什麽……”

“嗯”

夏遇孤話頭一收,只說了一半的話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珩手指靈巧的轉了幾下扇子,眉眼一斂: “因為……”

夏遇孤下意識屏住呼吸,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多了一層殷切和熾熱,既期待又害怕。

沈珩沒注意,也不管他是否迫切,自顧拖着長音道: “因為我……”

“師父救命啊!”

蘭朵撕心裂肺的一嗓子硬生生把兩人驚醒,齊齊擡起頭來。

蘭朵什麽時候跟思遙撞了對眼兒!

沈珩一驚: “心肝兒快快快。”

夏遇孤落生出鞘,徑直徑直撞向思遙的劍刃,刺啦一聲擦出一串火花,力道過處,落葉四散。

思遙佩劍落地,手腕發麻,低低的喘着氣,心口被震的一陣翻湧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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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朵坐在地上哇哇直哭,沈珩頭疼的走了幾步,又匆匆回來,惡狠狠扯了下他鬥篷的領口: “我回來再跟你說,你要是敢走我就拆了你的孤館,聽見沒”

夏遇孤抿唇不語。

沈珩抽出扇子走到思遙和蘭朵身邊,照着腦袋挨個兒敲了一下: “幹什麽幹什麽!”

思遙忙道: “前輩。”

沈珩拉起蘭朵,面色不善的問: “您老沒事不好好睡覺,出來幹什麽,思遙是你能瞎調戲的嗎,橫掃千軍一打五,說讓誰死誰就死,你活的不耐煩了”

思遙被他說的瑟瑟發抖,小聲逼逼: “前輩我錯了。”

沈珩沒理他,又問蘭朵: “餓了”

蘭朵噘嘴委屈: “嗯。”

“琉璃扇裏的雞腿吃完了”

蘭朵委屈巴巴的再次點頭。

她一個妖,對于清氣和魔氣都沒有思遙的抵抗力那麽強,再加上她本來就小,靈力不如他們醇厚,消耗過頭自然就餓了想出來找吃的。

結果還沒走出兩步就被思遙一劍逼了回來,要不是躲得快,直接就被削成蘿蔔絲了。

沈珩唉了聲: “你去屋裏找找有沒有什麽能吃的先墊墊,回頭給你買雞腿。”沈珩說。

蘭朵朝思遙噘嘴哼了聲,悠悠飄走了,挑釁的眼神讓思遙又想砍人。

沈珩給他撿起插在地上的佩劍,放進他劍鞘裏: “劍收起來,屁大點小孩整天喊打喊殺的,誰教你的今天要不是夏清出劍快,我看你怎麽還蘭朵。”

思遙埋頭不語。

沈珩越說越氣,扭頭喊了聲: “夏遇孤,你也過來教育一下你師侄,整天鬧得跟家暴現場一樣,像話嗎!”

思遙沉默……家暴現場是這樣用的嗎

夏遇孤依言走了過來,依舊是包裹在那身黑鬥篷裏,低聲道: “蘭朵姑娘是善非惡,劍收起來吧。”

他聲音既淡又輕,但聽在思遙的耳朵裏就像山石入海,震得他思緒翻湧,兩手一拱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清微觀的正禮: “是,師叔。”

沈珩把扇子放進布包裏,說了聲: “行了,事兒都結束了咱們走吧。”

思遙擡頭,看見沈珩暗示的眼神,忽然福至心靈的與他心意相通了,問道: “師叔,你跟我們一起走嗎”

沈珩心道這小孩兒還挺機靈,俨然忘了是誰在心裏罵了無數次棒槌的。

半晌,夏遇孤終于點了下頭: “嗯。”

蘭朵從屋裏飄出來,虛弱的坐在了沈珩的肩膀上,有氣無力的說什麽吃的也沒找着。

巧生家幾乎稱得上家徒四壁,米缸菜櫥全是空空蕩蕩。

角落裏幾顆大白菜蔫兒着葉子,還有半筐野菜以及幫他們置辦的婚嫁物品,襯得更加蕭條貧困。

“走吧,到城裏給你買好吃的去。”沈珩扒拉下已經縮成一小團的蘭朵,放進布包裏。

沈珩挺喜歡巧生這小姑娘,留下的金子足夠他們買些田産和牲畜了,就算以後光靠收租都能衣食無憂。

他沒注意到,夏遇孤走之前也悄悄地進了一次屋,在桌上多留了一張字條。

若有危難,請至清微觀找沉檀真人,自當相助——夏遇孤。

離開幽城必須再次穿過回魂林,三人在樹林裏悠然前行,冷冷的月色照映着幾座孤墳,螢火蟲窩成一團蹲在墓碑上,透出股陰森的幽綠。

殘破的石碑,新舊不一的墳包,有幾只烏鴉停留在樹梢,時不時凄鳴一聲。

“師父我好餓啊……”蘭朵在扇子裏可憐兮兮的哀嚎,聲音一陣大似一陣。

沈珩被纏的不行,問夏遇孤: “我們在這兒歇會,給蘭朵弄點吃的”

夏遇孤點了下頭: “你跟思遙在這裏,我去。”

思遙哪敢坐着讓夏遇孤去,忙說自己去就行了,蘭朵興沖沖的從扇子裏飄出來,靈巧的跳到他的肩膀上蹲着: “思遙哥哥,我跟你一起去!我想吃雞腿!”

思遙抽了抽眉角,忍住了想打她的沖動,盡量和顏悅色的交代: “那你不許亂殺人!”

“……”蘭朵呲了下牙,咬牙切齒的想朝思遙撲過去: “那是幻術!幻術!我一個小女孩我能撕動大漢嗎”

思遙道: “你是妖,你不是小女孩。”

蘭朵不服: “妖也是從小女孩長大的,你生來就是這麽大嗎”

兩人一邊争一邊走遠了,沈珩靠在石壁上,背後忽然抵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伸手一摸,是思遙的包袱,擡手抖了抖掉出來兩個圓圓的餅子。

沈珩撿起來拍拍灰,在手裏跟玩具似的把玩了幾下,擡起眼來: “先生,你們清微觀做餅子的技術也太爛了。”

夏遇孤眉角一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清微觀做餅子的技術,是有點……不是很盡如人意。

其實何止是不盡如人意,是真的難吃,上到沉檀下道小弟子,整個清微觀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從廚房端出一個色香味俱全的食物。

夏遇孤委婉道: “清微觀志在修仙,辟谷之術是基本。”

“哦,那你們就委屈我們這些吃飯的人,這也屬于家庭暴力的一種你懂嗎。”沈珩嘟囔了半天摸出煙鬥,點燃的一刻忽然打了個噴嚏。

“先生你能起個火堆嗎冷。”

夏遇孤不動聲色的避了避他的靠近,低下頭徹底掩蓋住自己的表情,沈珩笑了下也不去拆穿。

反正來日方長,于是叼着煙鬥就那麽靠在了他旁邊,又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噴嚏。

“我去找點柴,你自己坐一會。”

夏遇孤站起身,被沈珩哎一聲叫住,坐在底下遙遙的舉了舉手: “拉一把。”

夏遇孤遲疑了下,朝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只略微發涼的手指,極輕地将他拉了起來,旋即松開。

沈珩拍拍袖子,冷不丁問: “魔尊剛才走的時候,跟你說什麽了”

夏遇孤腳步一頓,道: “沒有什麽。”

“哦。”沈珩沒再追問,仿佛這句話只是随口好奇,轉瞬即逝。

沈珩像是沒什麽了,可這個模棱兩可的态度讓夏遇孤心底忐忑了起來,以他這種心思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問一件事。

夏遇孤道: “他說,我一個為修仙界所棄的人不如和他一起堕入魔道。”

真話,和藏了一半的真話,沒有什麽區別。

對沈珩來說,他只需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那些其他的黑暗裏的交易,他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珩沉默了好一會,煙鬥裏的青煙燒的袅袅直上,卻沒再往嘴邊放,像是不滿道: “啊,我說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老盯着你想……哎你笑什麽”

“我沒笑。”夏遇孤說。

“哦。”沈珩收回視線,又說: “不管是魔道還是修仙,其實對你來講應該是區別不大的吧,當年修仙界瘋傳你堕入魔道并以此逼上清微觀,你站在山門之前親口允諾退隐。其實一方面是回護清微觀掩住悠悠衆口,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自己真的入魔,對吧。”

夏遇孤睫毛微顫了下,半天搖了下頭,卻沒開口。

沈珩沒有詢問他的意思,他會有這樣的猜測,是因為夏遇孤的這段過去他看過。

雖然只是一筆帶過,可只要稍微揣摩一下就能明白當時他的處境。

記載裏,夏遇孤以一人之力打上浮屠塔,打廢老魔尊秒了魔界護法,是私人恩怨。

他是唯一能與魔族抗衡之人,卻不願意多涉足塵世,是個極其冷漠的人,眼見萬物覆滅也不願意為此犧牲,孤傲又自私。

沈珩卻覺得,從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夏遇孤是個極其善良又悲憫的人。

不管是尋冬還是魔尊抑或是那些狗頭修士,他永遠是擋在前面,護着思遙和他。

這樣的人,絕不會冷漠。

他會入魔,一定是經歷了很重大的變故,不知為什麽玄隐教沒有任何記錄。

這也是沈珩唯一疑惑的地方,看來夏遇孤瞞人的本事是真的高,無論是九年前還是九年後,這段真相都咬緊了死不松口。

他一定在護着什麽人。

沈珩不自覺的想,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美人兒,能被夏遇孤這麽惦記,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念念不忘。

這麽一想,他忽然還有點酸溜溜的,不該不該。

他沒再繼續問下去,自己雖然是幹挖人隐私的營生,但他忽然不想對他也這樣刨根問底步步緊逼。

沈珩吸了口煙,那煙鬥上又冒了一點清甜的香味出來。

夏遇孤一怔: “這是……蘿岐”

“喲,先生果真博學,連這個都知道,不過這個不能給你嘗。”沈珩笑了聲,眉梢眼角疊成個愉悅的笑眼。

夏遇孤見他滿不在乎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 “據我所知蘿岐雖有鎮痛的功效,可極容易成瘾,沈公子身上所帶疾病并非無法可醫,蘿岐還是少用為好。”

沈珩哎一聲,毫不在意的朝他擺擺手,當着他的面把煙鬥叼在嘴裏,彎腰幫忙撿起一根枯枝放在他懷裏。

夏遇孤頗為不贊同的看了一眼,似乎是對他這個态度感到極大不悅。

沈珩嘿嘿一笑: “其實也不是多大的問題,蘿岐我不常用,萬一往後真要上瘾了,大不了就是早點兒死麽,誰還真能長生不老。生生死死的,活幾年意思一下,證明來過就行了。”

夏遇孤臉色一沉,幾乎是有些兇的訓斥道: “你說什麽!”

沈珩一怔,只見他幾乎是奪過煙鬥,反手在樹幹上一磕,煙灰瞬間清空,然後一腳踩滅了明明滅滅的紅光。

沈珩愣愣的看着那人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結束,然後把他的煙鬥塞進了寬大的鬥篷裏。

沈珩伸手,眯眼一笑: “心肝兒,還給相公呗。”

夏遇孤擡頭,眼神一涼。

沈珩沉默了下,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好好好,不要不要。”

夏遇孤嗯了聲,沈珩擡腳跟上他的腳步,心道:突然這麽兇,不要就不要嘛,怎麽還生氣了。

沈珩咳了聲,沒話找話道: “哎呀先生。”

夏遇孤彎腰撿起一根枯柴,放進臂彎,又站直身體往前走,撿起一根再繼續走,理也沒理他。

沈珩快步走到他旁邊,歪頭側身又問: “生氣啦”

“沒有。”夏遇孤臉色發沉,鬥篷裏的手指攥的死緊,心口生疼。

沈珩沒皮沒臉的湊過去,拉了下他的手指,小聲讨好道: “哎呀我知道錯了,下次不用了好不好別生氣了。那個東西也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就那麽一點點……”

夏遇孤見他還沒知道自己錯在哪兒,頗有些動怒: “你到底知不知道蘿岐是什麽,你用了它,以後……以後就離不開了,況且它若是用的太過容易産生幻覺,侵蝕的也是你的身子……你就不怕死嗎!”

沈珩毫不在意的笑了下: “我孤身一人,怕什麽,從前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一句話,怎麽說來着,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悲愁,皆歸塵土。這偌大世間,修仙者衆多,有幾個能登仙道的,最後不是還要死,早晚罷了。”

咔吧!

夏遇孤手指一緊,直接捏斷了一根手腕粗細的枯木,然後一臉淡定的把兩截兒枯枝放進了臂彎,走了。

沈珩吓的縮了縮脖子,不知道該想他怎麽手勁這麽大,還是該想他怎麽脾氣這麽大。

“其實哪天真要不在了,那不還有你呢麽,你好好活着就行了。”沈珩似笑非笑的攬了下他。

夏遇孤的肩膀一僵。

記憶被瞬間抽回九年前,他也是這麽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裏止不住的嘔出血,靠在他的懷裏虛弱到幾乎消失,呼吸沉着艱難。

——以後我不在了,你可得好好活着。

夏遇孤捏着他的腕骨,眉頭皺的死緊,眼裏淨是殺意。

——喂,你可別想跟我一起死啊,你看你這張臉,冷成這樣我才不跟你一起,我自己走了。

夏遇孤抿緊嘴唇,心想明明是你一直纏着我,占盡便宜卻又抽身而去。

他紅着眼睛,聲音喑啞: “我不讓你死,誰也不準奪走你的命。”

他笑道: “傻小孩,這是誰能說的好的,別這麽兇了,要不你親哥哥一下,好不好”

他也是逗夏遇孤玩兒,這人臉皮薄,逗一逗就能轉移話題說正事兒了,結果他竟然低下頭就親上來,柔軟冰涼的嘴唇緊緊的貼着他,像只瘋狂的小獸,拼命跟着本能在他唇上啃咬。

忽然,一滴眼淚落在了他的臉上,溫熱,滾燙。

他吓了一跳,夏遇孤這小孩,堅毅隐忍到已經壓抑了本性,在鑒刀會上一人單挑七場當世高手,一戰成名。

冷漠又赤誠。

“哎行了行了。”他推了下夏遇孤的肩膀,笑了笑又說: “你看啊,如果你也不在了,那這個世上就沒人記得我了,要是墓碑上的名字哪一天也模糊了,誰還能記得在我忌日的時候,給我潑兩杯濁酒。”

——

“對了先生。”

沈珩忽然開口,打斷了夏遇孤的思緒,忙收起略亂的心神,應了聲: “怎麽了”

沈珩四下看了眼,感覺思遙和蘭朵并沒跟過來,于是走上去擡手碰了碰他額頭上的魔契紋,小聲道: “別生我氣了。”

夏遇孤沒有動,大概是還沒從剛才的回憶裏抽身出來,僵硬着身體,幹巴巴的說了句: “你要愛惜自己的性命,死了,就不會重來了。”

我救不了你第二次了。

沈珩忙不疊點頭: “知道知道。”說着又繞到他面前,擡手揭掉了鬥篷的兜帽,去看他的眼睛,發覺那裏沒有冷厲,只剩一圈柔軟的漣漪了,才松了口氣。

沈珩嘆了口氣,轉念一想不對啊。

剛才還是他教訓他呢,一副死不認錯的模樣,怎麽到了他這兒,就得低聲下氣的道歉哄他了

他也想被夏遇孤這麽低聲下氣的讨好,認錯,說自己再也不敢了。

擡頭看了眼夏遇孤的表情,沈珩默默地放棄了這個念想,算了。

兇也兇不過,打也打不過。

“夏清,你知道千絲手陸微明嗎”

夏遇孤嗯了聲: “知道,不過他真正揚名的時候我已經退隐了,只能算有所耳聞。”

這個人亦正亦邪,做事殘忍暴虐,人性人命在他眼裏,比蝼蟻都不如。

沈珩道: “我知道的可能比你多一些,傳聞陸微明貌美如女子又傳聞英氣俊朗,雖不能盡信,但這裏有個重點……”

他想逗夏遇孤說話,一句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偏過頭去等他補充。

“他們所見的也許都不是真正的陸微明。”夏遇孤說。

沈珩嗯了聲: “傳聞找他做一張人皮面具就要拿身體的一部分來換,如果不巧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長得都不好看,那就很不幸。據說金山銀山在他面前就是糞土,他只喜歡好看的皮囊。”

夏遇孤道: “你覺得他想要孫若青的手大過想要鑄魂石”

沈珩搖了搖頭: “我也不能确定,鑄魂石現在被傳得神乎其神,說是人人都想要也不足為怪,據我所知陸微明這個人邪氣沖天,和魔界也關系匪淺。”

夏遇孤沉吟了下,孫若青說先有一個人問她要鑄魂石,而後又來了一個願意用手和他交換的人,如果後者是陸微明,那麽前者是誰。

魔尊離開之前,說的那句月色将白,其中包含了多少深意。

沈家的滿門覆滅,他一直在查到底是什麽人設計了沈家的滅門案,又是什麽人擄走的他。

他當時趕到沈家,只來得及看到一片映的天宇血紅的大火和滿地屍首。

十一年了,沒有任何頭緒,修仙界沒有人再提起沈家,似乎是遺忘了這麽一個仙門世家。

沈珩後來所受的遭遇,那人只是為了羞辱他身為驚鴻公子,還是因為傳聞中當時沈家得了夜玄圖和一塊鑄魂石碎片,滅門奪寶

沈珩忽然說話,打斷了夏遇孤的沉思,聲音聽在他耳裏,竟有一種虛無缥缈的不真實感。

“夏清。”

“嗯”

“你喜歡好看的皮囊嗎”

夏遇孤道: “皮囊只不過是存于人世的某種形态,不管好看還是醜陋,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是否好看那又有什麽重要。”

“原來如此。”沈珩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 “那你覺得我好看嗎”

夏遇孤道: “沈公子朗眉星目氣度淵雅,當世難尋。”

沈珩疑惑道: “那你怎麽從來不正眼看我”

這是個什麽人啊,誇他的時候倒是缸壇店裏賣缽頭,一套又一套的,結果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活像他是被毀容過八萬次似的。

“沈公子多心了,我并未……”

“你并未什麽呀”

沈珩突然欺近,打斷了夏遇孤的話,四目相對時,近的連呼吸都要撕扯起來,兩人鼻梁幾乎相抵。

“是不是怕被我看穿,你喜歡我的事實”

夏遇孤突然驚醒,用力咬了下舌尖,說道: “思遙回來了,你不是也餓了麽,回去吧。”

沈珩在身後看着他落荒而逃時,耳朵尖一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

思遙和蘭朵兩個人蹲在石頭邊和稀泥,旁邊躺着兩個肥碩的野雞。

蘭朵跟沈珩久了,兩個最愛吃雞的人,對于各種糯米雞葫蘆雞叫花雞的做法手到擒來,比思遙這個只會啃死面餅的人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

夏遇孤起了火堆,沈珩笑眯眯的跟過來,在稀泥裏撒了點陽春砂仁和香葉,然後笑眯眯的問: “啊,我們今天來吃一下叫花雞,你們看坑誰來挖”

蘭朵瞥了他一眼,心道你又要挖坑給誰

夏遇孤眉眼不動,思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委委屈屈的拿起那把名為清越的律己劍,走到火堆旁,一咬牙一閉眼,一臉視死如歸。

“你怎麽還認真了。”

沈珩撲哧一聲笑起來,一派朗目星眉,眨眼間似有星辰流轉燦爛,夏遇孤克制的收回眼神,輕咳了一聲,頗有些責備的看了眼沈珩。

思遙啊了一聲求助的看向夏遇孤,他怎麽覺得自己又被耍了。

夏遇孤說: “包好了泥放到火堆下面烤就行了,別聽他胡鬧,劍收起來吧,你的劍是拿來誅邪律己的,怎能殺雞刨泥,胡鬧。”

思遙眼睛一亮,飛速收劍: “是,師叔。”

沈珩擡手勾住夏遇孤的肩膀,笑的前仰後合: “你這個師侄真有意思,你小時候也這樣嗎”

夏遇孤偏頭在肩膀上看了眼,手上有泥沒空把他扒拉掉,此人就立即閉上眼開始演: “啊,頭暈,你抱緊點兒。”

夏遇孤有些不自在的小聲斥道: “別胡鬧,思遙還在這裏。”

诶這句話聽着怎麽有點耳熟。

蘭朵縮在角落裏直嗷嗷: “師娘師娘,什麽時候能吃啊,我好餓啊”

夏遇孤說: “稍等一會。”

蘭朵嗷一聲,想過來又不敢靠近夏遇孤,只能縮在角落眼巴巴的看着火堆,兩眼幾乎能把那塊土地盯穿了,一個勁猛咽口水。

夏遇孤拿起落生,伸出手指在上面割了一個小口子,頓時血流如注。

“哎哎哎幹嘛呢!”沈珩吓了一跳立刻撲過來按住傷口,看着浸濕他手指的鮮血心疼的直抽抽,心疼一邊想:他別是有自殘傾向吧。

夏遇孤說了聲不礙事,從沈珩的掌握下抽出手,然後蘊點靈力在指尖凝了一個血丸子遞給蘭朵。

“你吃了它就不怕我了。”夏遇孤說完拿起鬥篷的一角擦了擦沈珩手指上的血跡: “你撲過來幹什麽,弄髒了手。”

沈珩一怔,他說這話的時候頭微微低着,看不出是什麽表情,卻平白讓人聽出一絲孤寂來。

他轉過身,背對着蘭朵和思遙,一低頭含住了夏遇孤割傷的手指,伸出舌尖舔抵住傷口,夏遇孤眼神一暗,指尖傳來的溫熱包裹以及濡濕的唾液,都讓他呼吸一緊。

夏遇孤動了動手指,卻撥到了他的舌尖,沈珩仰起頭松開嘴,嘴角還殘留一點血跡,伸出舌尖舔了下。

他仿佛被雷擊中,呆愣愣的看着他,狠狠地咬了下牙,往後收手卻被沈珩用齒尖咬住,擡頭送了一個極輕的眨眼,直接擊潰了夏遇孤最後一點抵抗,右手一甩用鬥篷将他包了個嚴實。

沈珩擡起頭,嘴角沾了一點血跡,夏遇孤的指尖控制不住的發顫,只覺得心口有一股酸脹的感覺即将漫漲出來。

沈珩伸出舌尖将那滴血跡掃去,夏遇孤狠狠地捏住了手指咬着舌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沈珩眉目早已恢複平靜,拿起他手上凝了靈力的血珠,抽身而去。

他說: “先生的血,不髒。”

沈珩捏着血丸子走到蘭朵旁邊, “來,吃吧。”

蘭朵湊過來嗷嗚一口吃了,頓時感覺體內濁氣有點順暢,四肢百骸也有一種清氣沖刷的感覺,頭也不疼了。

“師娘,我現在能過去嗎”蘭朵問。

夏遇孤說: “過來吧。”

蘭朵小心翼翼的挪過來,又挪過來,就算離夏遇孤不過咫尺也絲毫沒有異狀,開心的跳成個松果,一蹦三尺: “謝謝師娘!”

“嗯。”夏遇孤點頭,仔細聽聲音還有些發顫,見沈珩坐遠了才埋着頭長舒了口氣。

夏遇孤咬了下舌尖,直到嘴裏蔓延着的血腥氣,才讓他稍微找回了一點理智,指尖狠狠地掐進傷口,眨了下洇紅的眼睛,以極致的疼痛喚醒清醒。

“師娘師娘……”

“嗯”

蘭朵托着臉一臉智障的問東問西,沈珩也想過去插話,但一想剛剛撩他撩的狠了,再不把把握好度,他真要惱羞成怒了。

沈珩百無聊賴地轉而靠近了思遙,小聲說: “哎小道長,跟你打聽點兒事呗。”

思遙忙道: “前輩您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弟子不敢隐瞞。”

“那就好。”沈珩狡黠一笑: “我想問你師叔。”

“呃……”思遙一愣,下意識擡眼就去看夏遇孤,見他皺了皺眉卻沒有制止的意思,便小聲的說: “那你想問什麽”

沈珩想了想,說: “你知道什麽就說什麽。”

思遙猶疑了下,也不知道他想知道什麽,就從自己知道的所有詳詳細細的說了: “師叔本名夏清,遇孤是師祖給起的道號,因為我們清微觀都是以道號相稱,再者後來上山的師弟師侄們自是不敢詢問也不敢直呼名諱,所以時間日久就沒人知道了。”

沈珩斜支着腦袋沉思半天問道: “那你怎麽就知道,還敢直呼他的名字,你們……”

思遙發覺他的眼神頗為暧昧,還在他和師叔臉上來回打轉,只覺得頭皮發麻,汗毛都要炸起來了,惶恐的幾乎跳起來被沈珩一把按住: “跳什麽!”

思遙掙脫開他的手,還是站了起來: “前前前輩!!!”

沈珩托着下巴疑惑: “怎麽了”

思遙連連後退幾步,緊張的直擺手: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弟子不敢造次,師叔的名字是師父有一次喝多了說出來的,他說師祖給師叔起的名字和道號都不好。清者,清正自律,與“濁”相對,淨盡污濁。而遇孤,則是孤獨,或幼年喪父母,或無妻喪妻。”

思遙說至這裏,忽然斂了下眉,頓了頓才輕聲道: “師父總說,師叔這一生,活的孤苦。”

沈珩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沒再接着話頭繼續問,四周安靜極了,只有火花炸響和幾人清淺的呼吸聲。

他也是無父無母,喪妻……這個倒是沒有,他們兩個命途極艱險的人碰到一塊兒……

有意思。

沈珩偏頭去看夏遇孤,只見他聽見這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說的那些是旁人的事,眉目之間的鵝黃烙印平整的連一絲溝壑也沒。

忽然來了興趣又朝思遙道: “你繼續說,你師叔以前都幹過什麽有意思的事兒沒”

思遙撓了撓頭,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旁邊端坐的夏遇孤。

沈珩啪的一聲甩開琉璃扇面,擋在了夏遇孤的臉前: “好了,你看不到了,放開講吧。”

思遙咽了咽唾沫,心道:其實他也不是怕師叔,雖然以前師叔掌管清微觀戒律,但并不是真的兇殘嗜殺,對門內弟子算得上的寬容了。

他常說,刑罰只是不得已的做法,只有知曉了自己錯在何處才能真正的改過。所以他在清微觀的威望最高,算得上人人敬仰。

而且好像這次重遇,師叔的脾氣好像越發好了,任沈前輩怎麽帶他皮都只是皺眉說一句胡鬧,然後便擋在他們身前,事後也并不責難,真要有些動怒,沈前輩溫言軟語哄幾句便罷了。

呃……怎麽越想越覺得這個師叔好像不太對勁啊,該不會是假的吧。

思遙去看夏遇孤卻被扇面兒擋了個嚴嚴實實。

沈珩不知道他千回百轉的心思,只當他是為難,默默換了個話題: “那說點別的,比如你師叔平時都愛幹什麽。”

思遙想了想,啊了一聲說: “師叔在清思崖那段時間,由我給師叔送一些經卷典籍以及平日要用的東西,突然有一天我要下崖的時候,師叔突然叫住我,問我會不會彈琴……”

“思遙。”一直沒開口的夏遇孤突然說: “不早了,去設幾個結界,回來吃點東西休息。”

思遙站起身: “啊是,師叔。”

沈珩哎了兩聲: “怎麽剛講到有意思的就不讓講了。”

“沒有什麽有意思的,你想知道就自己來問我。”夏遇孤說。

“你會說嗎”沈珩眼睛一亮。

“……”他沉默了下,說: “不會。”

“”

“師娘師娘,能吃嗎”蘭朵用樹枝戳了戳泥塊,可憐巴巴的問。

夏遇孤嗯了聲,用樹枝扒拉開火堆,然後敲碎了外面包裹着的泥塊,雞毛和泥土粘在一起,一經剝開皮毛分離開來露出細嫩明亮的野雞肉,清淡的香味順着熱氣冒出來,蘭朵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

沈珩感覺口袋裏的傳信石一亮,咳了聲若無其事地站起身道: “我去洗洗手,你們去嗎”

蘭朵眼睛都在雞肉上,夏遇孤躲他還來不及自然不會跟去,低聲說了句注意安全就不擡頭了。

早算準了他會這樣,沈珩嗯了聲往河流一側走了過去,看見樹下靠着的女人,語氣涼薄的哎了聲: “你幹什麽來了”

“喲,幾天不見,我們教主就這麽冷漠了,讓人家好生傷心。”挽息蜂腰柔軟,步履輕緩的走過來,一只手搭在沈珩肩膀上,極輕的吹了口氣。

沈珩也沒躲,想點個煙鬥,摸了半天想起被夏遇孤沒收了,無奈的收回手摸出個糖塊塞進嘴裏,含糊問道: “你來就是為了勾引我嗎美人兒。”

挽息笑道: “想勾引你的人加起來能組一個玄隐教了,屬下身份卑微,怎敢造次。”

“這話不能亂說。”沈珩笑。

“你別是真喜歡上夏遇孤吧,你應該知道他不是那麽好掌控的,你想利用他,不要演着演着真入了戲當了真,最後反而把自己賠進去了。”挽息語氣緩慢的說,手指在沈珩漆黑的長發上繞了繞,仿佛一條冰冷的蛇。

“你看我像嗎”沈珩抽出自己的頭發,低低的笑了聲: “你特地來,不會就是為了提醒我這個吧。”

“希望是屬下僭越。”挽息看向幽深的河道,語焉不詳的喟嘆了聲。

沈珩笑道: “美人兒的提醒,有什麽僭越不僭越,自然是要聽的。至于夏遇孤,你查到了什麽”

挽息遲疑了下,道: “夏遇孤可能不是人。”

沈珩沉默: “小姑娘怎麽還罵人呢”

挽息瞪了他一眼: “誰罵人了,我說他好像不是人族。”

沈珩唔了聲,不是人族,那他入魔這事兒應該是鐵板釘釘了,不過這對他和玄隐教來說,不算壞事。

他和魔尊之間,并沒有算是真正的對立,和修仙界也是在邊緣維持着一個恐怖平衡,對于他來說和魔族聯手或者和修仙界聯手,都只在一念之間。

他想收集鑄魂石,卻是要親手撕破這個平衡了,因為三方都想要。

無論夏遇孤是幫助修仙界還是幫魔族對他來說都是個不小的阻礙,而如果他能得到夏遇孤的助益,那麽對抗誰都有極大的勝算。

挽息由衷誇道: “教主。”

“嗯”

“您真是不要臉界最閃亮的那顆啓明星。”

“怎麽說話呢”

挽息忽然笑起來,鮮紅的指甲驟然伸到沈珩眼前,吓了他一跳之後又慢悠悠的收回去。

“請問您是怎麽在喪盡天良和一片癡心間無縫切換的,我也想學。”

沈珩道: “你什麽都想學,夏清夏清的查一年,君塵君塵的查不到,養你是用來學戲的嗎”

挽息啊了一聲: “你別說,我今天還真是來跟你說君塵的下落的。”

“哦”沈珩擡眼: “他躲哪兒了”

挽息繞着他走了一圈,彎腰撿起了一枚石子,指尖一彈丢進河道裏,撲通一聲沉了下去,波紋一圈一圈往外繞,片刻又恢複平靜。

挽息道: “你看,有的時候很多東西就像水裏的石子,投進水裏就看不見了,其實他還在那裏,只不過藏起來了。”

“說人話。”

“司夜闕。”

一個流氓躲進修仙界最幹淨正直的地方

有趣。

司夜闕沈珩知道,如今的家主名叫司承,小名流韞,曾經名震修仙界的樂游三傑之一,也是僅剩的最後一人。

他父親司钲任職皇朝司天監時遭人彈劾,于宮門口血濺五步,以死明志。

十七歲的司流韞接手家族退出宮牆成立司夜闕,徹底為修仙門派,不再過問宮牆之事,連皇帝親下的聖旨都不屑一顧,孤傲正直的典範了。

司流韞為人剛正不阿嫉惡如仇,雖然身在詭谲江湖卻仍然有一身赤膽,視責任和承諾比生命還重。

有人還特地給他送了句:承君一諾五岳為輕。

承君,說的就是司承這個君。

沈珩笑道: “君塵這種流氓,是怎麽躲進司夜闕還沒被司流韞砍死的別等我找到他的時候就給我剩了幾塊骨頭了吧。”

挽息沒當一回事的擺了下手道: “他敢叛出玄隐教,但你的命令他卻不敢不聽,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對你有任何不敬,你若真想知道,召他來問問不就得了。”

沈珩不置可否的笑了聲。

挽息又道: “據我所知,司夜闕也在調查鑄魂石的事情,還曾去四物茶棚打探過。”

“哦”沈珩一挑眉。

“不過他是親自去的,沒有易容也沒有躲人,光明正大的以司夜闕家主的身份,登門拜見。”挽息也有些不明白了: “按道理鑄魂石在修仙界算上是可奪不可說的東西,怎麽他反倒拿到明面兒上去問呢”

沈珩說: “這就是真君子和僞君子的區別,你這種流氓不會懂的。”

“是啊。”挽息點了下頭,瞬間回過味來,撲上來就要咬人。

沈珩用琉璃扇擋了下,忙道: “哎哎哎尾巴收收!”

挽息側頭看了一眼,哪有什麽尾巴!

于是怒吼道: “你又騙我!”

沈珩笑而不語,挽息眉眼一轉,話音如手指一樣柔軟的撫上沈珩的心口,緩慢的畫着圈,勾引意味明顯。

“教主,我剛才看到你勾引夏遇孤了。”

“咳咳咳……”沈珩一口氣嗆在嗓子眼,咳得眼睛通紅嗓子發啞: “嗯”

挽息清了清嗓子道: “先生,你喜歡好看的皮囊嗎”

“……”沈珩單手摟過她的肩膀,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尾音一勾,語氣危險: “美人兒,你千裏迢迢而來,就剩這些廢話要說嗎”

挽息哎呀一聲,似嘆息一般開口: “我說教主的演技可真好,擱我都要動心了呢,這也虧得人家夏遇孤定力強,不然早讓你傷了一地的玻璃心。”

“呵呵。”

挽息反手捏住他的下巴,踮起腳尖笑的柔媚似毒蛇,緩慢的靠近了他的側臉。

“如果有一天,你們站在了對立面,你殺不殺夏遇孤”

沈珩似是而非地笑了聲: “你猜。”

“我真好奇,以後他真要動了心卻發現你是在演戲,會不會把你砍成十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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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喜樂悲愁,皆歸塵土。出自《倚天屠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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