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千機(四)
千機(四)
沈珩玩味的回過頭,看了眼不遠處的火堆,蘭朵還在捧着臉問什麽,那人端坐在左側,似化為漆黑巨石。
挽息問: “你知道魇族嗎”
沈珩尾音上揚的嗯了聲: “那個見不得光的族類,怎麽了”
挽息唔了聲: “聽說他們最近在尋找自己的王,也就是在赤宵大戰中失散的少主,應該是有意複興魇族。”
沈珩沉吟了下: “找到了又能怎麽樣,當年他們的王上那麽強,還不是被魔尊帶人滅了個幹淨,逃出個少主跟幾個廢物又有什麽用。”
挽息笑了聲: “那不一定,萬一他們少主跟夏遇孤一樣強,你說有沒有用。”
沈珩沉默了一會,還真順着她的思路說: “能不能查出他們少主是誰”
挽息搖了搖頭: “查了,查不出來,好像有人故意隐瞞這個人的存在,不知道是魔界還是修仙界。”
沈珩嘶了聲,一扇子敲在她腦門上: “我說你最近怎麽回事,辦事效率這麽差呢,什麽都查不到,是不是春心萌動想卸任了”
挽息躲開他的動作,就這話頭說了句: “是啊是啊,我喜歡你,可不就是春心萌動不想做事了,你要是娶我,別說查一個消息,你就讓我過勞死我都樂意。”
沈珩呵呵一笑: “貧嘴有你一份。”
挽息長長地啊了一聲,搖曳着腰肢走到柳樹邊斜斜靠着,玄隐式不長骨頭。
沈珩這個人,看似多情實則薄情至斯,眼裏的表面看着浪蕩實則內心深沉如海,誰也看不透,
她有種錯覺,只要靠近還不等窺探他的內心便會被吞噬。
危險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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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他,大概注定要傷心的吧。
她沒有夏遇孤那樣的赤誠,也沒有夏遇孤那樣堅強的心,做不到十幾年如一日的,只記着那一個人,看着那一個人。
盡管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挽息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沈珩道: “對了,你不回去的話自己躲好,夏遇孤心思缜密,你跟的緊了很快就會被發現,我還不想這麽早就暴露。”
挽息嗯了聲。
沈珩擡起頭,淺茶色的眼睛裏醞着一股冷意: “還有,告訴那些豺狼,壞了我的事就該知道有什麽下場。”
挽息幾乎是這世上最了解沈珩的人,他話中隐含的意義,幾乎不需要細想。
沈珩在提醒她,不要逾矩,不要越界,更不要試圖插手他的事情。
看來。
木偶已經開始逐步脫離主人掌控了,挽息沉默了會,乖順的側下身: “是,教主。”
沈珩嗯了聲: “行了,我出來時間太長了,再不回去他要起疑,你先去給君塵傳句話,說我不日就到,讓他準備好了滾過來見我。”
“是。”
沈珩蹲到溪邊洗洗臉,看着水裏倒映着的月亮,順手打碎了一池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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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檀端坐掌門座椅,兩手規整的搭在膝蓋上,臉色鐵青。
“你能不能少喝點酒!”
南音笑着喝了口酒,醉蒙蒙的道: “嗨呀呀,人生能得幾回醉。師弟啊,你想上窺天道我可沒那份兒心。你師兄我只想做個醉生夢死,醉裏年華幾何的凡俗人,九轉靈丹那勝酒啊,嘗一口”
沉檀: “醉生夢死敢情清微觀南音真人的身份還委屈你了你給我滾!”
南音一聽,跟得了敕令似的,馬不停蹄擡腳就要滾。
沉檀見狀更怒: “讓你滾你就滾,不讓你喝酒的時候怎麽沒有這麽聽話!”
南音笑道: “總不能個個兒都不聽話,我個個兒都聽你的,你總得縱容我一項不聽話的,這麽算來還是我聽你的多,你聽我的少,你說是不是”
沉檀冷聲嗤笑: “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說的特別有理”
南音啊了一聲: “不是嗎”
“你給我坐好了!”
“師弟舍不得我滾就直說,你是掌教,說什麽我能忤逆,動什麽怒呢。”南音回眸,似笑非笑的喝了口酒,看到沉檀的臉色越沉越黑。
咕咚一聲把酒咽了,賠笑起來。
“你看遇孤師弟,脾氣就不好所以年紀輕輕頭發就全白了,你也年紀輕輕的怎麽總生氣,你也想跟他一樣”
沉檀盡量無視他的胡言亂語,低眉說: “思遙從未涉世,你就不擔心畢竟他的血脈可是……那些掌門家主,此刻也一定盯着他。”
南音聞言笑了聲: “你也知道他是我的徒弟結果呢,脾氣卻十足十一個小夏遇孤和小沉檀,既兇殘又死板,你們還不知足不然我把思渺再送你們”
沉檀擡眼,沉默半晌: “你現在可以滾了。”
南音站起身,當着他的面兒喝了口酒,道: “你讓我滾我就滾,我偏不滾了。”
沉檀一拂袖,要把他打出去,結果南音的掌心忽然亮了亮,他擡起手簡略的看了眼。
沉檀見他臉色一變,問道: “思遙說什麽了”
南音擡眼: “找到遇孤師弟了。”
沉檀一怔,随即催促道: “還有呢”
南音遲疑半晌,稍稍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請問: “如果我都告訴你,回頭能把我的二十壇酒還給我嗎”
沉檀憋了半晌的氣,中氣十足的吼了聲: “你給我滾,馬上滾。”
清微觀衆弟子皆身軀一震,然後抖抖索索的看見南音真人從掌教的房間裏,拎着酒葫蘆扛着根青竹杖,優哉游哉的出來了。
和藹又友善的跟他們答了聲招呼,然後朝不遠處招了招手: “思渺過來,師父帶你找師兄去。”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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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蘭朵張着嘴連續打了幾個哈欠,毫無意識的直直往旁邊栽倒,夏遇孤眼疾手快的托了一下,極輕的放在了鬥篷散開的布料上。
蘭朵縮起身子窩成一小團沉沉睡了,像只小貓,無意識的擡起手指揉揉鼻尖,打了個噴嚏,往夏遇孤身邊縮了縮。
夏遇孤沉默的打量着她,別開了一點距離,他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蘭朵是只妖,可是為什麽他看不到蘭朵的原形,也感覺不到妖氣。
沈珩用靈力給她鎖了元神
“師叔……”思遙遲疑的喊了聲,踟蹰着有些不太敢親近。
夏遇孤擡起頭: “嗯”
思遙從懷裏取出那封燙金信,恭恭敬敬的掌心向上,說道: “師叔,這是掌教師伯讓我交給你的信。”
夏遇孤接過信,手指碰了碰那燙金封口的靈力。
師兄思維行止,修為劍術在清微觀當屬第一,然而他卻對掌教身份向來無意,一心一意想上窺天道。
最後卻仍是舍了自身一肩扛起了清微觀,論品行為人,他遠不及師兄。
夏遇孤在指尖蘊一點靈力啓封,那道緩慢流動的靈力立刻散了。
“遇孤師弟,見信如晤……”
夏遇孤看完了信收在了袖口裏,擡頭問道: “師兄還交代你什麽了嗎”
思遙搖搖頭: “掌教師伯說,只要把這封信交給你,你自然就知道怎麽做了。”
夏遇孤捏了下信,沒有對思遙說出事實,他還小,有些事他能擋在前面就該擋一擋,以後自有他需要承擔的時候。
“哎呀聊什麽呢”沈珩從遠處走回來,帶了兩個洗幹淨的脆桃,卡巴卡巴的邊走邊啃,見思遙擡頭便随手扔給了他一個,自己則坐到夏遇孤旁邊問道: “先生,桃子吃嗎”
夏遇孤搖搖頭: “不吃,你自己吃吧。”
“你幹什麽呢”沈珩一探頭,跟着念了出來: “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
沈珩沒看懂,伸手去撥了兩下木片,被夏遇孤拍開: “一手桃汁,去擦幹淨。”
“哦。”他低下頭在包裏翻找擦手的布巾,蒼白的臉色襯得右眼睑下的淚痣更加醒目,就像是直接點在了他胸口的朱砂,略帶鼻音的清潤嗓音所說出的每一個字他都恨不得妥帖收藏。
夏遇孤收起克制又貪婪的眼神,低頭看着卦象不發一語。
抱住他的背部,得不到他的身體;走在他的庭院裏,見不到他這個人,無所怪罪。
這個卦象,像一把刀直直的插進他的心尖上,再狠狠的擰上一圈。
無論是沈月白還是沈珩,他都無幸擁有,只能無奈又清醒的做他生命中匆匆行過的過客。
這一刻他竟然也想感嘆一句天道難違。
沈珩擦完了手,又去撕蘭朵吃剩下的野雞肉,順勢給夏遇孤遞了一塊兒,夏遇孤一伸手,沈珩往後一退: “張嘴。”
夏遇孤道: “你自己吃吧。”
沈珩哦了一聲,咬了兩口雞肉,狀似不經意的瞥了瞥夏遇孤,笑了聲: “夏清,你們清微觀的人,都這麽兇嗎”
夏遇孤不明所以的擡起頭: “什麽”
沈珩說: “我說,你們修道之人,尤其你,身上哪兒來這麽大戾氣,我待在你身邊都有種被割傷的感覺。”
夏遇孤手指一顫,瞳孔微縮,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倏然收緊,半天又緩緩地松開,似被蠱惑一般,開了口: “是嗎,他也這麽說過。”
沈珩嘴裏叼着塊兒肉,眼看就要掉下來,含含糊糊的哦了聲: “嗯南音還是沉檀”
夏遇孤自覺失言,可話說了出去,沈珩不是好糊弄的人,索性就說了: “不是他們。”
沈珩意外道: “怎麽你除了他們,還有朋友的嗎”發覺他的眼神,咳了聲又道: “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夏遇孤低了低眉眼: “沒有來得及,他死了。”
沈珩嘴裏咬着的半塊肉掉到衣擺上,滾了一圈,默默撿起來撣撣灰,扔進了火堆裏: “抱歉。”
夏遇孤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白色的長衫在鬥篷袖口露出一角,火光照在上面,透着一點溫暖的灼熱,是他見不着的光。
有時他想擡頭看看沈珩,終究很是忍住了,無聲的在心裏嘆了口氣。
沈珩摸出來,在他沉思的時候伸手進他懷裏迅速摸走煙鬥,哼哼唧唧的往煙鬥裏塞煙絲,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麽。
夏遇孤看着疊在他衣角上的一抹鴉青色,又道: “我和他一直都在錯過,又在誤會,想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連半年都不到。那時候我還小,後來大了他卻不在了,或許他早忘記了曾經和一個小道士說:你一個小孩,又是個修道之人,哪兒來這麽大戾氣。”
夏遇孤絮絮叨叨的說,沈珩有些意外,這還是他第一次說這麽多話,喝酒了
沈珩笑道: “心肝兒,你在我面前回憶旁人,我可要吃醋的,你怎麽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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