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吓
吓
皇後最終還是決定要見一見這位盛姑娘。
太子是皇上與她悉心培養出來的兒子。皇上和她都到了這個年歲,以後也不會再有嫡子出生了。
那幾個小皇子年紀還是太小了,朝中這樣的局勢,小皇子們是壓服不住的。
皇上對太子寄予厚望,皇上的期望只有太子可以做到。太子身邊不能出現不明不白的人,不能叫人帶壞了她的兒子。
盛兮的父親原本只是個小官兒。
聽說在她娘嫁給她爹的時候,她爹甚至都還沒有混上現在的位置,沒經過科考,靠着些筆頭的本事在衙門裏混飯吃,後來有了錢給他候補了個官兒,在盛兮出生後,才做了這個工部的小主事的。
早逝的盛母是金陵城小綢緞商的女兒。家裏還是有些銀錢的,那會兒經人介紹,盛父去她家提親,一家子都瞧中了這個有上進心的年輕人。
就允了這門婚事。然後,盛母就嫁來了京城。
為了照顧盛父的自尊,盛母倒是不大敢動用自己的嫁妝,也并不如何奢華,日子倒也過的還行。
可後來盛母去了,她的嫁妝被盛父把持,盛兮被關起來,給了誰也不知道,反正她這兒是一個子兒都沒有的。
六歲以前,家裏的情形還成。六歲以後,有了那個家裏祖父有些官職的繼母,家裏的境況似乎更好些了。
但和她這個被忽視的前房女兒一點關系都沒有。
她的院子破敗的十年也沒修繕過了。大面上,也都是靠着她和小桃一點一點拾掇的。
見慣了院子裏生出的野花野草的小姑娘,乍然被帶到了宮中,面上當然沒有顯出什麽來,心裏卻在想,皇家尊貴,果然是與衆不同的。
太子府就已是萬千威勢了,宮中華貴威儀,規矩更重。
皇後聽那私底下傳的,盛家姑娘如何膽大如何狐媚如何貌美,勾的太子連名分都不顧就把人帶回去了的話,心裏還頗有微詞的。
結果人來一瞧,居然是這麽乖巧嬌小溫順的小姑娘。
身段纖細,小小的人陷在毛茸茸的小襖子裏,一雙大眼睛嬌怯閃亮,倒是真的有幾分像貓兒。
卻不像大将軍,倒像是嬌貴的小貓崽子。
皇後生的二女一子,兩個大女兒性情都豪爽得很,小兒子更是任性執定,皇後命中就沒乖巧柔順的孩子,偏她還就喜歡這樣性情的女孩子。
可見了面,有好感歸有好感,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可還是和顏悅色的:“你家中也沒有別的什麽人了。”
“太子恩典,許你住在太子府裏。瞧你也是懂規矩的。等來年太子大婚了。看看太子的意思,再定你的事。只一條,本宮瞧你是個好的,只是家世上差一些。做側妃是不成的,但做個侍妾還是可以的。”
皇後為盛兮打算的很好,“将來再生幾個孩子,你的地位也就穩當了。等太子再進一步,你也會有好日子的。”
盛家是沒人了,都完了,也不會起複。
皇後也叫人查過了,這丫頭在盛家十五年。親生母親去世後,和外祖家就斷了聯系,也沒人管她了。等于是個無依無靠的。
這樣的人在太子府裏,那就只能靠自己了。有了太子的孩子,那就什麽都好說的。
至于太子說的什麽做大将軍當貓兒什麽的。
皇後也沒太當真。那貓兒一雙藍寶石的眼睛,這丫頭哪裏像了?
不明不白的養個丫頭在府裏,是不成的。哪怕是個侍妾的名分呢,也不叫外頭說那些難聽的話了。
盛兮只知道今日叫她進宮來見皇後,卻不知道會是這麽一回事。
她從沒想過這些的。
原來太子來年就要大婚了麽?
她被關在小院子裏十年,基本上是不被放出來的,什麽人也見不到,她爹絕不肯叫她被人瞧見的,生怕讓人知道,前頭還有個商人之女的妻子。
她也就不知道外面的事。
住在太子府裏,才聽雲石和松煙天南海北的說了許多事。
太子如今十七歲了,尚未大婚,身邊也沒有伺候的女子。
聽說是太尉家和太傅家的孫女都在争這個太子妃的位置,還有朝中些重臣家中有女兒的,也在肖想這個。
太尉權重,太傅是太子殿下的老師,還是皇上的老師,這兩家是贏面最大的。
不過她身份不夠,雲石松煙更不知道了,也不知道太子會選誰家的孫女做太子妃。
皇後親自安排,盛兮應當感恩戴德,應當乖巧應是。
可她偏偏就是說不出那個是字來。
不是說好做貓兒的麽?大将軍獨一無二待在太子府裏。怎麽又變卦,說要做侍妾了?
工部小主事的正頭娘子都不好做,皇家的侍妾,能是那麽好做的?
盛兮啊,她不想做妾的。誰的妾也不想做。
她站在那兒,身上毛茸茸的小襖子是新做的,是淺青綠的顏色,上頭繡滿了小青栀,還有些嫩嫩的栀子花鋪滿了袖口。
今兒還有些淺雪,頭上的銀釵掐絲蝴蝶栩栩如生,上頭也是毛茸茸的兔毛球球。這一套打扮,哪怕是在鳳鸾宮裏,也顯得清新可愛。
“民女……”盛兮跪下來。磕頭行大禮。
哪怕是皇後的懿旨,她也預備給拒了。
太子殿下總希望她膽子大些。她覺得自己膽子真的挺大的。
“母後。”話還沒出口呢。
有人裹着寒意進來,雪冷的風吹到盛兮的手指上,手指蜷縮了一下,有些冷,盛兮愣是沒動。
下一秒,卻叫人牽着手給扶起來了。
盛兮望過去,一身太子明黃朝服的寧珵看了她兩眼,那目光深邃的她有些看不懂,卻莫名心肝兒一顫,敏銳的覺得太子似乎是生氣了。
“你怎麽來了?”皇後倒是意外。她估摸着時間呢。這會兒太子應當還在前朝的。
“事兒辦完了。就下朝了。”寧珵漫不經心地道。
他坐下了,也牽着盛兮坐在他身邊。
盛兮被牽着推辭不掉,太子端了茶,這才有人給盛兮奉茶,太子遞過來,盛兮接了。指尖碰到溫熱的茶盞,手指慢慢暖和起來。
寧珵年輕氣盛,雷厲風行,和皇上為政的風格完全不同,事兒到了寧珵手裏,總是了結的快一些。
寧珵瞧了一眼盛兮。小貓兒乖順的可憐,手指頭還冰得很,好不容易養了幾日膽子大了點,這就又吓回去了吧。
皇後剛才的話,太子在外頭都聽見了。
太子目光鄭重:“母後,兒臣說過了,她是兒臣的大将軍。她不做妾。母後也不必操心了。大婚的事,兒子自有打算的。”
太子有能耐,皇後當然不想管。可有些事真不能太任性了。
皇後憂容道:“她是出身清白的丫頭,被人陷害家都沒了。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跟着你。”
“沒有不明不白。”
寧珵神色忽然冷下來,他赫然起身,望着皇後道,“母後。兒臣說過了,她就是兒臣的大将軍。莫說是當着母後,當着父皇,便是當着天下人。兒臣也要這樣說。”
“況且那日在街上,兒臣就是這樣說的。誰沒聽見呢。”
皇後還想再勸。
太子卻似乎有了些隐忍克制的情緒,跟着站起來,垂手立在寧珵身邊的盛兮發現,這叢挺立伫拔的修竹,好似在醞釀一場風暴,又好似正在經歷一場風暴。
大風現在旋渦裏,盛兮站在邊緣,看不清也摸不着,卻能感覺到,風穿身而過,溫柔又流連的落在她的身上。
太子說:“只要大将軍不死,只要大将軍還活着。舅舅遲早會回來的。兒臣就要她做兒臣的大将軍。”
盛兮就看見,皇後柔美的面容忽而一白,聽見太子說的舅舅兩個字,眼圈兒一紅,立時就落下淚來。
像是被戳中了最痛心的地方。
皇後再說不出什麽了,只含淚道:“好了。珵兒,都,依着你吧。”
“你們退下吧。本宮累了,要休息了。”
寧珵應了一聲是:“母後要好好保重自己。等舅舅回來了,若瞧見母後憔悴了,可是要惱兒臣的。”
皇後勉強笑了笑,眼裏卻有悲傷彌漫。她的弟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都失蹤五年了,還能回來嗎?
盛兮是離着寧珵最近的人。
太子殿下始終保持着清潤溫雅的模樣,周圍伺候的人都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出。
似乎只有她瞧見了,太子殿下說起舅舅時,也和皇後娘娘一樣,眼中隐約有淚。
從宮中出來,就很順利了。
有太子殿下領着,沒有人多看盛兮一眼,也沒人攔着她,沒人要召見她,更沒人說那些話了。好似她真的就是一只跟着太子殿下的尊貴的小貓兒。
太子的馬車寬大而舒适,盛兮這會兒就不和太子坐在一處了,反正馬車上的腳踏可比尋常的腳踏高些,上頭還鋪着狐裘,盛兮就心安理得的坐上去了。
她坐在閉目養神的寧珵腳邊,心裏一肚子的疑問,卻沒出聲打擾。
貓兒性子活潑,哪能安安靜靜的陪着人呢?
尤其是個十年沒出院子,頭一回還是逃命也沒仔細看的‘小貓兒’。
這會兒沒了性命之憂,聽着外頭人聲鼎沸的街巷聲音,盛兮心癢癢得不行。
雲石老老實實的候在角落裏,盛兮想着太子閉着眼睛啥也不知道,她就偷偷往車窗那邊靠,悄悄撩起一點車簾往外頭瞧。
哇,人好多,好熱鬧呀。
寧珵就沒睡着,聽見動靜睜了眼,就瞧見他的小貓兒,一臉興奮望着外頭。
他因為提起舅舅而翻湧激烈的情緒,忽而就在這雙純淨明亮的顧盼水眸中如海浪般漸漸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