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糖
好糖
底下回話的人神色不變,那是早些年拔擢起來的領內大臣。
身邊跟着的內造局的女官也是神色不動的平靜模樣。
那人說:“回皇後娘娘的話,太子殿下的大将軍若還在世,必然也是要參與大婚的。殿下如此重視盛姑娘,想來也是希望大将軍能看見這一幕的。因此臣與禮部商議,才有了這樣的章程。”
皇後想,聽聽,她就知道是這樣堂而皇之的說辭。
皇後道:“太子事忙,大婚事宜皆是本宮做主的。可這畢竟是太子的婚事,你們将這章程呈送太子案前,給太子看一看,太子定奪了,就照着下去辦吧。”
皇後這話,倒叫底下的兩個人跟着愣了愣。
皇後心中冷笑。
皇上性子向來溫和,可心中也有藏鋒,只是手段不那麽淩厲。太子從小就随了周家人的性子,加上她和皇上又對太子十分寵溺,太子行事自然随意大膽。
皇上不能随意發作,在太尉和太傅擠壓之下周旋了這麽多年,皇後若是不鋒利些,只怕這日子就更難過了。
因此外頭的人瞧見的,多半都是皇上溫和,皇後持正公平,太子肆意妄為。
他們大約以為,這章程遞到自己這裏來,為大局,為維護規矩體統,她就一定會默許他們打壓太子的行為。
不然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底下的人又怎會怔愣意外呢?
皇後有這個底氣不順着他們的。這是助纣為虐,對付的還是自己的兒子。
她也不知太子心中具體的謀劃是什麽,可這個節骨眼上,皇後不願意動盛家那個小姑娘,也不願意打亂了太子的計劃。幹脆叫太子看一看,由他自己做主吧。
皇後見他們遲疑,溫聲笑道:“怎麽,太子自己的婚事,還看不得了?”
底下的人連稱不敢。
誰都能瞧得出來,太尉将要被整治,皇權并非孱弱不堪。太子殿下銳意難擋,周家又有了主心骨,這将來如何還是很難說的。
誰也不願意得罪太子殿下。哪怕背後有人護着,也怕被報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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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衣司的人來的倒是很有規律。
五天來一次,給盛兮量體裁衣,然後将那衣裳一遍一遍的給她試穿,力求完美,力求貼合,可做的再好,那也是連宮中最低等的宮女都不會穿的衣裳。
既有了這衣裳,當日有盛兮參與的章程她也是要記清楚的。
她作為侍女要全程參與侍奉,甚至比太子和未來太子妃身邊的人都要忙上許多。
知道這是宋家的人故意折騰她,盛兮還是學得很認真。
借此和制衣司的人混熟了,人家看她這麽配合,甚至願意将衣裳留下來,讓她穿着慢慢自己在屋裏練習那些禮儀。
大概是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麽配合,制衣司的人回去禀報了之後,還殷勤的送來了她在太子大婚上所有的章程,就為了讓她好好的完成。
瞧着制衣司的人笑臉相迎滿嘴甜言的話,盛兮知道,這是給她設下的圈套挖坑呢。就是想要折辱她的。
但她還是甜甜笑着,照單全收。
大概她們也不會想到,太子殿下身邊乖巧的‘小貓兒’也是憋着壞的。
她把東西都劃拉到身邊來,不是真的要按照他們的章程去做,而是要找個機會把這些都送給寧珵的眼前讓他看一看。
看看宋家是怎麽欺負人的。
她要争取些什麽。總要争取的。
好不容易聽見說太子殿下這日清閑些,盛兮就預備着将衣裳穿起來,到太子殿下跟前去。
她這裏剛穿好,頭發只是簡單的梳了一下,也沒有戴什麽配飾,便是力求一個簡單明淨,突出身上這身衣裙。
松煙從外頭進來:“太子殿下大婚的章程叫內造局的人送到殿下跟前去了。”
雲石正替盛兮整理衣裙,聞言忙道:“你慢些說。究竟是怎麽了?”
太子殿下大婚的事宜,分明一向都是皇後娘娘負責的。太子殿下很少過問,怎麽送到殿下跟前去了。
松煙嘴快,又是特意打聽了才回來的。
聽說是皇後娘娘的話,雲石心中一動,忙問道:“那放在太子殿下手邊的,是所有的大婚章程?”
松煙道:“那是自然的。難不成還敢删減了再弄到殿下這裏來?”
“這會兒剛送去呢。太子殿下想必這會兒是正在看着的。”
那倒正是個好時候了。
雲石便望着盛兮,雖然不說話,但眸中光亮明顯多了許多。
雖然盛兮沒有對雲石明說過,但雲石跟在盛兮身邊這麽久,對盛兮的心思倒是也能猜到幾分的。
雲石輕聲道:“章程瞧在眼裏總不如親眼所見的好。姑娘這時候過去,倒是能叫殿下看一看內造局的辦事能力。”
看看內造局的辦事有多利落幹脆。
盛兮叫這陰陽怪氣的話逗的笑了笑,旁邊的松煙心直口快地道:“對,就該讓殿下知道他們背地裏是怎麽欺負姑娘的。”
照舊還是雲石跟着去。
寧珵幾日少見盛兮,正想着閑下來可以叫小貓兒過來親近親近的。
結果內造局的大婚流程就送過來了。又有母後的話,他不得不看看。
閑散地倚在那兒,寧珵一目十行的掃下去,卻沒有如願的直接看到最後,凝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盛兮的名字上。
唇角牽起一抹冷笑,母後叫他看,原來是看這個。
出去叫小貓兒的人才走了片刻,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結果下一瞬小貓兒就來了。
聽見門口隐約傳來小貓兒的聲音,寧珵揚聲叫人進來。
小貓兒瞧着倒是越發的嬌嫩可愛了,可那身上穿的是什麽。
寧珵忍不住皺了眉頭:“将要入冬了,怎還穿的這樣單薄?”
這衣裙太素淨也太單薄。看着像是春月的衣裳。
寧珵注意到,小貓兒頭上也沒有戴茸茸的小毛球了,那一身的打扮看着比她身邊的丫頭還要寡淡。
本來就不大高興的太子殿下現下更不高興了。
盛兮就跟沒看見明顯不高興的寧珵似的,笑着走過去,依偎在太子殿下的身邊笑道:“這是制衣司送來的衣裳。說是要我在殿下大婚的時候穿上,用以侍奉殿下和未來的太子妃。”
她慢慢悠悠的把那些話都說了。制衣司的人是怎麽說的怎麽教的,一字一句都學了個徹底。
寧珵聽完更不高興了:“他們叫你如何便如何?孤往日教你的都白教了?”
這明擺着就是欺負人。都欺負到他身邊去了。
往日裏這小貓兒倒是會立爪子咬人,怎麽這回這麽聽話呢?這是該聽話的事情嗎?
盛兮一雙眼眸比春水還要寂靜:“殿下覺得不好看麽?”
“如何好看?”
寧珵都要氣笑了,“你這身衣裳連宮中最末等的宮女都不如。在孤這裏可委屈你了?吃用都是最好的。還覺得人家拿給你的就是好糖了?”
寧珵還沒氣完,又覺得不對。
小貓兒身邊的兩個丫頭雖說從前是侍奉大将軍的。但大将軍脾氣大,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近身的。必然是最好最伶俐的丫頭才行。
縱然小貓兒看不出來,那兩個丫頭總會知道的。這是有人要折辱他身邊的人。母後将章程送來叫他定奪的用意也在于此。
太子殿下的人怎麽能如此折辱呢?
小貓兒還是有些聰明的,寧珵盯着她瞧,不信她看不出來。
盛兮原本就沒想過能瞞住寧珵。太子殿下多少心眼子,她又有多少呢?
只這麽一眼,對上太子殿下的目光盛兮就知道,她的心思叫這清隽出塵的幽深眼眸看穿了。
盛兮索性垂了目光,被遮掩了一半的眸光越發的寂靜,臉上卻覺得有些熱。
也因為她的裙擺和寧珵的衣擺疊在一起而有些臉紅。
似有似無的蒼蘭竹香萦繞在身邊,是因為離得不夠近吧,才顯得沒有被這香氣所環繞。
原來已經不是這樣的近,她就還是這樣的容易臉紅。
盛兮的聲音輕輕的:“我不是殿下身邊的奴婢。但也是侍奉殿下的人。”
“大将軍能無拘無束的卧在一旁看殿下任何。我卻是不成的。我與他們有懸殊地位,卻都是一樣的人。殿下以前說一樣,我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現在,我覺得不一樣的。”
寧珵瞧着她,難得瞧見小貓兒這樣,他說:“有什麽不一樣的?難道孤不疼你了?”
這話卻越發的叫盛兮心中莫名酸澀,甚至眼尾都有些紅。
她固執道:“就是不一樣的。”
什麽不一樣呢?人和貓,不一樣。
寧珵伸手,卻觸到了小貓兒順滑的頭發。沒有茸茸的小毛球撫摸還是很不習慣的。
寧珵道:“孤駁回他們。不許他們如此待你。你也無需侍奉宋無霜。你是孤的人,不是他們的奴婢。”
盛兮心想,那我是你的奴婢麽?
沒有得到正面的回應,盛兮忽然也不敢問了。
就因為寧珵那一句,你是孤的人。
太子殿下的眼睛清塵不染,仿佛不沾世上情愛分毫。真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才能落得他眼中注目。
太子殿下的心也像是霧中晨霭,根本捉摸不透,伸出手去也觸摸不到。
盛兮如願争取,卻發現好似也沒有争取到那甜蜜的滋味。
她鼓起勇氣将太子殿下放在心裏,放進眼裏,放在平等的地方,将太子殿下當做寧珵看待。
卻發現太子殿下的溫柔之下,是不會為她停留的刀。
是不是這世上最讓寧珵刻骨銘心的,就是那個叫大将軍的大白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活物、活人,能入得太子殿下的心了?
可不谙世事初嘗情愫滋味的小姑娘,心裏也會湧起不合時宜的自責。
太子殿下心懷四海,胸有天下,每日裏有多少的大事要定奪,怎麽可能拘泥于情情愛愛之中呢?是不是她太狹隘,眼界太窄。
總有那麽一些人有正事要忙。不必要沉溺情愛。
可勘破心境不久的小姑娘還處在認識自我的階段,過去的十五年認識的太少,或者說直至今日動心後才醍醐,她是個想要人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