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望
下望
周九覃是幹大事的人。
甚至當今皇上還不是皇上的時候,周九覃就注意到了太尉和太傅兩家将來很有可能成為帝王心腹大患的可能。
當今那個時候還不能做些什麽,周九覃甚至是周家都還是很稚嫩的時候,沒有力量就不能暴露自己的野心,也不能夠輕舉妄動。
當今在蓄力,周九覃也在帶着周家蓄力。
周九覃的成長并不是那麽容易的,但因為有着皇後娘家的光環,到底也是有了一些助力的,更是擁有了一些遮掩,能讓他暗中去做一些事情。
他心裏很清楚,若不在太子登基之前将太尉和太傅這兩家以及這職位裁撤,太子即便繼位登基,也一樣是要受人擺布的。
他幾乎是籌謀了十數年。苦心經營,才有了如今這樣的局面。
是因為拿到了切實的證據,也是因為他這個國舅爺能真正的威脅到一些人,才讓他們動了殺心。
而周九覃也不是沒有防備的,不然那場刺殺下來,他絕不會僅僅只是失去了記憶。後來回憶起來,那場戰役當真的險象環生,是真正的死裏逃生。
太尉之罪行罄竹難書,刺殺國舅爺人證物證俱在,周九覃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太尉企圖推脫甩鍋的罪責都狠狠的摁在了太尉的身上。
國之重罪七十二款,其後大大小小的罪行數不勝數,幾乎半本大胤律法都有涉獵,涉事人等,大小官員也是數十人之多,為防動亂,也是周九覃暗中都派人控制好了的。
太尉受審若不是限制了參與人數,只怕是京中萬人空巷,都要去衙門現場看一看的。
但這樣的事,自然不跟縣太爺審案子似的可以圍觀的。
能夠在現場的人,從上到下數下來,兩個巴掌指頭也就差不多了。
這一場紛争哪怕都在周九覃和寧珵的掌握之中,但其中所暴露出來的問題真正送到皇上案頭的時候,還是狠狠的震驚了當今陛下。
好不容易好點的身體轉眼又病了些,病總是能養好的,但最要緊的是心病,皇上是憂心國事,又恨透了太尉。
為了保證皇上的身心健康,寧珵做主,皇上便不參加太尉受審了。
北境軍中安定之後,周九覃連夜趕回京中,與寧珵一起參與審理。
還有宋太傅。宋太傅肯定是要參與的。太尉這裏他下了大功夫,如今尚未有什麽危機到他這裏來,能将政敵拉下馬,他自然是萬分願意的。
盛兮這裏自是聽不見這樣具體的消息,但雲石打聽回來的消息也大差不差是這樣的。
盛兮聽見這樣的話,心裏就犯嘀咕了。
那會兒寧珵答應她的時候雲石沒在跟前伺候着,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的。
如今盛兮是一日日的安靜乖巧,雲石就只管擔心她的身體,就怕她的心情不好,每日裏總是想着法子逗盛兮高興。別的倒是都顧不上了。
松煙是一肚子的疑問在盛兮面前不能問,又沒法子去太子殿下跟前請太子殿下親近盛兮,主子那裏的事情她管不了,卻聽見了府裏的謠言。
松煙實在是心裏氣不過有人編排盛兮,倒是暗地裏想法子懲治了那些人,這才心裏頭痛快了些。她也不曉得盛姑娘和太子殿下之間究竟怎麽了,但總還是盼着能好起來的,只是她是個侍女,也做不了更大的事情。
但她是盛兮身邊的人,是一定要維護盛兮的。
如今雲石只顧着盛兮,倒是外頭的事情,由着松煙漸漸地拿起來了。
這樣的安靜日子,盛兮倒是沒有過不慣,只是心境再不同往日,總是在嘀咕,也是在想,太子殿下知道了她的心思,疏遠了她之後,還願意讓她去太尉受審現場嗎?
這樣落不到實處的心到了秦湛親自來跟前的時候,似乎才落了地。
盛兮幾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再度确認道:“太子殿下真的說讓我去受審現場做人證?”
秦湛道:“是的。盛姑娘,今日許多人證都去了。是太子殿下吩咐,叫屬下來接姑娘過去的。”
盛兮和寧珵的疏遠,被太子府所有人都看在眼裏。
秦湛作為太子殿下身邊的人,當然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可他并不覺得太子殿下是疏遠了盛姑娘,或許是,但一定不是不上心了。
否則何須叫他親自來接呢?
況且他跟在太子殿下身邊這些時日,瞧着太子殿下又有點回到先前大将軍去世時的狀态了,自從盛姑娘陪在太子殿下身邊後,那個模樣秦湛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了。
可不知道盛姑娘與太子殿下之間究竟出了什麽事,竟叫太子殿下疏遠了盛姑娘,太子殿下又有些變回了那樣的太子殿下。
秦湛着實是有些吃不消的。這麽瞧來,還真是有盛姑娘陪在身邊時的太子殿下好啊。
可究竟出了什麽問題,太子殿下居然肯疏遠盛姑娘,這就足夠秦湛琢磨好一陣子了,偏他是怎麽都想不明白的。
他都想不明白,旁人就更想不明白了。
秦湛不敢問主子,到了盛兮這裏。
瞧着盛姑娘明顯消瘦了的模樣,這到嘴邊的話又給咽回去了。
他怎麽問的出嘴呢?又怎麽好意思與小姑娘說這樣的話呢?
更怕主子知道他多嘴多舌,回頭狠狠罰他。
現下的太子殿下可是不好惹的,他也不敢招惹啊。
盛兮打扮的得體端莊,沒有戴茸茸的小毛球,穿的是淡青色的衣裙,清新嬌美,是十六歲的小姑娘該有的打扮。
若是不知道她的出身不認識她的人,只瞧着她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個素養極好的官家小姐的樣子。
這麽些天了,盛兮才真切的露出笑容來。
太子殿下讓秦統領來接她去,她很高興。太子殿下沒有出爾反爾,也沒有食言,這真好。
她當然是不會,也絕不能辜負太子殿下給殿下丢臉的。
而寧珵讓秦湛來接她去,在這樣情形底下,盛兮的心裏頭有些小小的高興。叫她想起的是當初太子殿下在北境時,卻讓秦湛在身邊保護她的事。
太子殿下如今的心,還會和當初有那麽一絲絲的相似嗎?
盛兮被悄然送到了刑部。
已經褫奪一切的太尉在這裏受審。
盛兮是作為年餘前那五個官家女子被秘密送往太尉府上的案子的人證。
那是太尉強搶民女的證據。
另外四個女子都有各自不方便露面的緣由,寧珵不曾勉強她們,盛兮是此案唯一的親歷者。
這當然不是決定性的關鍵證據。但是盛兮若能夠出面,必然會成為錘擊太尉的重要一環。
盛兮從前沒有經歷過這些,逃出來經歷的最大的事情,大約就是在被下藥的時候強吻了當今的太子殿下,并求太子救她。
後來再經歷諸多危險,都有寧珵的細心保護。
這是盛兮第一次這樣獨自站在堂前,一個人面對大胤官場上的高官大人們。
她無品無級,乃是一介民女。是要在堂前行大禮的。
并沒有說在堂前不能直視大人們,但很多人都被這樣的威嚴所震懾,不敢擡頭正望。
盛兮卻忍不住深深望了寧珵一眼。
她已經許久不曾好好的凝望過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清塵脫俗,好似回到了那個相遇的雪天,他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而她是狼狽不堪受人所制的小官之女。
那天,他垂顧了她,救了她。
而今,對上她的眼神,太子殿下眉峰都不曾動一下,甚至眼眸之中都是一片冷靜淡然,哪有從前的溫和柔軟呢?
盛兮反而松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太子殿下這樣是很好的展現了自己的姿态,他本就不是外頭的人說的那樣,什麽迷戀帶回去的罪人之女,什麽為了一個女子失了心要把人當做大将軍小貓兒對待。
太子殿下是不該被這樣诋毀的。
盛兮甚至在心裏想,該對她一直這樣冷酷才好。
可體貼理解的時候,總免不了想一下,也免不了後悔。她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又覺得好似進退都是那樣的為難,那樣的折磨心緒。
但顯然大堂之上不許小姑娘想的太多。
太尉哪怕成了階下囚也不能讓人忽視他的存在。征戰了一輩子的老壯男人哪怕戴着鎖鏈枷鎖也是煞氣極重的。
這是盛兮第一次看見太尉的模樣。
也是盛兮第一次看見宋太傅的模樣。
宋無霜的父親。宋太傅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聽她緩緩說着證詞,可那樣的目光緩和而平靜,卻猶如千把細刀,一點一點的在她身上臨摹,好像在找從哪裏下刀才是最合适的。
她的心少染塵嚣,對人對事都是十分敏感敏銳的性子。
她看宋太傅臉上的歲月深切的溝壑,果然女兒都是像父親的。她覺得宋太傅厭惡她,這樣幽深的眼眸中似乎一直在思考的,是要從她身上哪裏下刀才是最合适的。
可等她都說完了,宋太傅也不曾說什麽,只淡淡道:“你還有何可說的?”
這話是對着曾經的太尉,他曾經的對手如今的階下囚說的。
曾經的太尉落得如今的境地,之前都認了,這會兒卻桀桀笑道:“老夫要她,是她自己願意的。老夫不是巧取豪奪。她本來就是老夫的人。她寧家一家子都是老夫身邊的一條狗。”
“這丫頭遠離塵世養了十年,就是預備着要做一場戲,要在太子身邊趁虛而入,她是老夫安插在太子身邊的人。是老夫的棋子。怎麽?如今迷惑了太子殿下,就反過來告老夫了?”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莫不然真的被這個小賤人迷惑了不成?”
一番話說出去,旁人還未如何,盛兮就先呆住了。
這是什麽意思?她望向太尉。那曾經的太尉還在笑,眼神卻好狠,好似吐信的毒蛇,想要一舉連她也毒死。
盛兮只糊塗了一瞬,迷糊了片刻,就想到了這是這個該死的老男人的報複。
他已永不翻身,所以要盛兮和他一起死。
這樣的罪名落下來,她就真的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