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
第54夜
池夢鯉把電話挂斷的時候, 陸西嶺那道矜貴的笑意仿佛還纏在耳邊。
揮之不去。
她直接發回一條短信:【今晚有事要忙!】
“嘟”的一聲,那頭回複:【知道,會早點回家。】
池夢鯉:???
池夢鯉:【跟你無關, 是我自己的工作!】
誰說她要忙的是……跟他的事了!
神經病吧, 大白天發騷叫她喊男朋友。
“夢鯉,還拿我當你男友搪塞別人麽?”
說話的肖韞打斷她的思緒, 兩人在餐廳裏吃着午飯,自從上次麻煩他到陸家假扮男友,池夢鯉就一直沒還他這個人情。
此刻被他一說, 想起剛才在電話裏說的那句“男朋友……幹嘛”, 頓時愣了下,看向肖韞。
聽見他斂眉淡笑道:“女孩子遇到不喜歡的異性追求, 就說正和男朋友在一起, 能理解。”
池夢鯉微怔, 而後說:“我談戀愛了。”
這次輪到肖韞呆住。
他本以為剛才那通電話裏,池夢鯉說的“男朋友”是指他, 這并不能怪他多想,因為他已經試過一次替她圓謊。
他認為大家心照不宣習慣了,沒想到, 這次倒是真的了。
“恭喜。”
他眉眼上的笑加深幾分:“抱歉, 剛才誤會了。”
池夢鯉說出那句話時, 心裏竟然松了好大一口氣,仿佛秘密終于能曬到太陽底下,她也終于不用撒謊了。
“你也會的。”
“希望确實是段值得恭喜的戀愛。”
說到這, 他語氣微頓, 視線落在池夢鯉臉上,看見她彎月眉心一蹙, 這才道:“我是說我的。”
池夢鯉大概是心虛,竟然以為他說的是自己和陸西嶺的感情。
指尖落在腿上,輕捏着純白桌布,開口:“所以,我不太想提以前的事情了。”
肖韞給她倒茶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住,似乎明白她話裏有話:“那天在健身房,沈微跟你說的那些,你很介意,是嗎?”
那似乎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池夢鯉跟他們分開後,就例假不舒服了一個星期,陸西嶺不讓她出門。
她輕“嗯”了聲,肖韞又說:“其實你高中那段時間,是寄養在陸西嶺的家,對嗎?在藝術村的時候去畫室找你,他們說你被哥哥接走了,和你重逢那天,我拿着花瓶在酒店看到陸西嶺,我就明白了。”
肖韞不是傻子,更何況他對池夢鯉觀察入微,很多事情一點即透。
她微扯了扯唇:“總之,很感謝你上次幫我。”
“那如果你爸媽打電話給我這個假牌男朋友,我該說什麽?”
“就說我們分手了。”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肖韞輕嘆了聲,端起袅娜熱氣的茶杯送到唇邊,幽幽的寂靜沉下,他才終于開口:“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做。
池夢鯉無聲地深呼吸,指尖摸着杯壁,不然,也不會即使談半年戀愛,也願意耗費光陰。
吃過飯,肖韞邀請她去看他的設計展。
“我的只是濫竽充數,珍寶藏品都在這個館裏,我想有一些你認識的大家,就帶你來看看。”
池夢鯉目光往白熾燈明亮的牆壁環顧,耳邊是肖韞在繼續介紹:“雖然與這些創作者相隔遙遠,但通過繪畫作品卻能達到靈魂的再次相見,這就是藝術流傳的意義。”
忽地,池夢鯉目光一頓,瞳孔在看到右下角的名片時猛地凝滞,像有一個黑洞在心裏陷去,一下将前塵往事抖落了出來。
她不是才跟肖韞說過,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嗎……
“對了,這幅《少女裙擺》就是之前在你們畫室授過課的陳東教授的作品,我也去旁聽過,而且教了我們這一屆後他就退隐了,再沒有畫作問世,所以他的作品在市面上收藏價值極高,不過你是他的學生,應該比我還清楚了。”
肖韞的嗓音溫靜地落下,池夢鯉站在這幅巨大的油畫前,只覺被烏泱泱地籠罩壓迫,極力壓制住心跳,對肖韞說:“不清楚。”
少女一襲白裙坐在講臺上,雙手被薄如透明的蕾絲捆縛,眼睛也被蕾絲帶蒙住,周圍都是圍觀的冷漠背影,她像一個可以随便被任何人的眼光分食的玩物。
她驚恐地瞪大了瞳孔。
肖韞說:“陳東教授這幅作品的意義在于呼喚社會保護幼女……”
“夠了。”
忽然,池夢鯉猛地開口打斷他的話,雙手緊緊攥成拳頭,壓住聲帶,冷靜道:“我說過,不想提以前的事。”
肖韞愣了愣。
-
晚上回到公寓,池夢鯉畫設計圖到一點,陸西嶺才回來。
腳步聲先是去了他的房間,沒一會兒走到她門前,門也不敲,倒是轉門把手的力道收斂,聲音輕得像怕打擾到人。
結果,池夢鯉正雙腳踩在辦公椅上,窩坐着看設計稿。
椅子底下的萬向輪還輕晃了晃。
陸西嶺眉頭微皺:“怎麽還沒睡?”
他邊走邊解領帶,池夢鯉沒看他:“你不也還沒洗澡麽?”
互相譴責。
陸西嶺沉了沉氣,從衣櫃裏拿了她的白色浴巾,徑直進她房裏的浴室。
洗了澡能冷靜些。
他站在池夢鯉的角度又想了想,得出一個結論——
“是不是我多晚回家,你就多晚才睡?”
陸西嶺認為池夢鯉是在用行動發出抗議,此刻過去雙手将她橫抱起身,說:“等這件事結束,能好好陪你,不過,如果你能直接說要我晚上早點回家,我想我會更明确你的意圖。”
兩個人互相談條件,陸西嶺總想要她主動說出口,比如第一次接吻的時候,他也想要她主動,自然不是因為膽小,而是他從來不做強人所難的事——
他希望她是願意的。
而今晚,她就雙手自然環上他的肩膀,臉頰埋進他脖頸去咬時,他頭顱微低,自然去承她的主動。
心思微動,哪怕已經深夜,但他做事從來不挑時機,他身體百分百能随時開幹。
正當他微轉頭去吻她耳鬓時,眼尾的視線掃過,忽地在一張畫紙上凝住。
穿白裙的少女手裏拿着砍刀,正往一個男人身上刺去,他眉頭猛地皺起,第一反應不是血腥,而是确定這個男人不是他陸西嶺。
還好,畫裏的男人長發過耳,表情陰郁,而他陸西嶺形象向來陽光充沛。
只是他雙臂将姑娘往上颠了颠時,一個念頭猛地将他此刻的旖旎情愫割開。
濃眉緊凝,這時池夢鯉的唇從他的脖頸往上,去咬他的耳朵,很輕地一下,說:“會不會明天開會的時候被看見?”
陸西嶺壓着心頭怒火,面上耐心道:“咬脖子,我明天穿立領襯衫。”
池夢鯉輕笑了聲:“怎麽樣都行嗎?”
陸西嶺“嗯”了聲:“但你現在應該早點睡覺,快兩點了。”
“你不也這麽晚回來嗎?”
陸西嶺喉結滾了滾,将她抱到床上,嗓音壓着躁怒說:“明天跟哥哥去公司。”
池夢鯉埋進被子裏沒說話,他就半蹲在床邊,手去撫她額頭的碎發,生怕弄碎了她一般,哄她:“把鯉鯉拴哥哥褲頭上。”
池夢鯉一聽臉頰砰紅:“才不要!”
陸西嶺笑,捏她的臉:“想什麽呢?黃鯉魚。”
他的手溫熱地覆在她眼睑上,感受她輕輕地顫動,好像潮濕過,他收回手,将燈熄滅。
從房間裏出來,陸西嶺徑直回到主卧,衣櫃門掀開,襯衫西褲扯了下來,單手扣襯衫紐扣時,撥出的手機號碼接通。
“陸總……”
“查查池夢鯉今天都見了什麽人,立刻,馬上。”
那頭頓時清醒半分:“好,我現在就派人去找。”
“還有,”
陸西嶺從抽屜裏拿了煙盒,金屬打火機在暗夜裏發着冷藍色的光,他嗓音沉到底,但語氣卻很輕,似在提一個不足為道的人:“看看陳東死了沒有。”
一輛黑色轎車如暗夜禿鹫疾馳在空曠的柏油路面。
車痕壓過飛石塵土,最後停在一間郊區的老屋前。
有人破門而入,燈也無需打開,向均徑直拖過一張溫莎椅,朝陸西嶺道:“陸總,稍等片刻。”
說罷幾個手下往上樓木梯邁去。
不過一分鐘,有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吼聲響起。
陸西嶺長腿交疊坐在木椅上,左手慢條斯理地捋了捋黑色皮手套,而後點起一根煙,不過才吸了一口,手下就把人帶了下來。
向均手裏拿着相機,冷笑道:“陳東教授,挺香豔啊。”
“砰”的一聲。
滿身橫肉的男人被丢到了木地板上。
陳東還想破口大罵時,忽然被一道強光刺中雙眼。
一張冷峻如閻羅的輪廓背在光裏,他看清了來人。
瞳孔幾欲睜裂。
“陸西嶺?你、你敢讓我身敗名裂,拿這些豔照威脅,我也一定會讓你從前的榮耀一筆勾銷!”
“砰!”
向均一拳頭打在了陳東油膩的臉上,而後用力拖着他的衣領趴到陸西嶺的腳邊,壓着他背脊骨擡不起頭來。
陸西嶺長指間攜着的煙蒂輕點,燃起的煙灰悉數落到陳東的右手。
“啊——”
一陣慘烈的叫聲嚎起,下一秒,粗肥的脖頸讓一道冷皮手套一掐,陳東被憋得瞬間滿臉通紅,叫不出聲,等待宰殺。
這時牆面挂着的油畫被燈照亮,一副少女的裙擺映入陳東充血猙裂的瞳仁,他在向陸西嶺拼命地掙紮。
煙蒂的光映在陸西嶺的眼睑下,照不進那一片陰翳,瞳仁暗如深淵卻平靜冷漠,唯有他右手上的那副皮手套,因為加重掐緊陳東脖子的力道,而發出緊繃的細微斷弦之聲。
陸西嶺居高臨下地看着這條喪家犬,冷睥道:“看來當年,我廢了你的右手還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