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

第55夜

池夢鯉一覺醒來的時候, 手去摸床邊的枕衾,還是涼的。

眉頭忽地一蹙,心裏有種不安感襲來, 拉了窗簾的房間, 光從一絲縫隙裏穿入。

她去摸手機,清早七點。

才睡了五個小時。

而陸西嶺昨夜還讓她今天一起去公司, 結果人卻早就不見了。

好像被丢下一樣。

池夢鯉雙腿緩緩縮了起來,抱着膝蓋,聲音輕輕地說了聲:“騙子。”

但她那麽大人了, 心理調節能力日益茁壯, 他不叫她去公司還好呢,大把時間睡覺, 睡醒了就下樓去吃自助早餐, 今天主廚換了位意大利米其林師傅。

這樣想, 她又把自己哄好了。

趿着居家棉鞋進浴室洗漱完後,還給自己挑了條桃粉色的連衣裙, 看着鏡子,心情更好了,池夢鯉正朝自己微微一笑, 桌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來電顯示——【媽媽】。

池夢鯉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心情, 又似一根弦被繃緊。

“喂, 媽媽。”

心跳變得慌張,心懷秘密的人,總是無法坦誠見光。

“鯉鯉。”

許曼珠的語氣帶着池夢鯉的呼吸往下墜, 她問:“怎麽跟肖韞分手了呀?”

握着手機的指尖微微發抖, 池夢鯉照着鏡子說:“我昨天跟他說了不要提一些事情,他總是提, 不聽話。”

這句話讓許曼珠的語氣頓時輕松了起來,池夢鯉甚至在手機裏聽見她的笑意:“你這孩子,談戀愛确實會鬧脾氣,媽媽當是什麽原則性問題,昨天給肖韞打電話讓他多照顧着你,他就跟我說分手了。”

在這點上,肖韞确實如池夢鯉交代的那樣說,很聽話。

池夢鯉也想笑,但她現在是扮演一個分手了的女孩子,于是照着鏡子表演:“媽,你看他,跟你告狀了。”

“這是性格磨合的問題,如果是他行為作風不正,那就是不一樣的處理方式。”

說到這,許曼珠語氣微頓,話裏藏話地問:“跟你哥說了嗎?”

池夢鯉指尖攥了下衣裙,這是陸西嶺給她挑的天鵝絨,腰身束成沙漏,裙擺微蓬,像童話裏的公主。

“沒有。”

許曼珠顯然松了口氣,但似乎又怕池夢鯉多想,欲蓋彌彰地解釋:“西嶺是你哥哥,如果肖韞真對你做了錯事,我怕他會動手……不止是對你這樣,從前你們的外公在北城住院,陸家那時候野蠻擴張,根基不穩,有人趁機抓了西嶺,想逼我們供出一些罪名,你外公知道西嶺出了事,病情急轉直下,後來我們找到了你哥,他手裏還拖着鋼管,這些都是沒辦法擺在明面上定罰的罪,否則對方也會供出陸家的商場醜聞,所以,他有兩年在國外養病和訓練。”

後面的話埋在沉默裏,池夢鯉呼吸停滞,一點點消化許曼珠忽然向她坦誠的話。

媽媽說:“鯉鯉,你哥的性格,确實很難是良配。”

原來,許曼珠想說的是這句話。

池夢鯉握着手機的指尖在顫:“媽媽,小時候我在陸家生活,只覺得離你們很遠,可現在我長大了,出去獨立,你卻和我說了這些、我小時候不該知道的事情,一時間,又覺得離您很近。”

隔着手機,彼此似乎就沒有了顧慮,不用去看對方的神色,更不用直面媽媽的情緒,她垂着濕漉漉的眼睫問:“所以大哥的脖子,也是那時候傷過的?”

從前剛住進陸家,她就見過陸西嶺在房間裏貼膏藥,又不肯叫家庭醫生,後來她回了州南再問他,他只說是被人掄了一棍子。

可許曼珠說了她才知,陸西嶺是被仇家抓走,他挨了人家一棍子,可他手裏拖着鋼棍,恐怕将對方揍到極其嚴重,才會讓陸家息事寧人。

而此時,許曼珠的語氣在電流聲裏微嘆:“鯉鯉,我們陸家要顧全體面。”

陸家當年為了隐瞞陸西嶺的暴力行徑,而将他送去了國外,回來榮譽加身,他又依然是天之驕子。

可媽媽說的“體面”,又好似在提醒她——不要和哥哥越界。

許曼珠父母有政界背景,後又嫁予商界的陸謙序,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

此刻她垂着腦袋,那裙擺早就讓她揉皺,她輕聲道:“我明白了,媽媽,我不會讓陸家丢臉。”

池夢鯉阖上電話後神色恍惚。

下樓時,卻聽見廚房裏傳來響動。

她渙散的情緒忽然被聚攏,目光往飄着香氣的餐桌望去。

一道高挺的白衣黑褲背對着她。

池夢鯉張了張唇,步子一時間忘了動,直到聽見響動的男人側身,他手裏還端着個托盤,對她說:“愣着幹什麽?肚子餓了不會找吃的?”

她思緒裏還翻飛着許曼珠剛才說的話,目光不由往他後背落去。

每一次展臂,每一次拉弓,是不是都會牽動,那裏明明受過傷,為什麽他還不怕?

她恍恍惚惚地望着陸西嶺,視線也有些模糊,在他長腿一頓,朝她側眸望過來時,池夢鯉開聲轉移他落在自己眼睛上的注意力,說:“我還以為你去公司了,昨晚的話只是說說而已。”

男人挽起衣袖的前臂肌肉線條流暢,此刻手裏拿着鋒銳的西餐刀,在慢條斯理地抹黃油:“你也沒說要跟我去。”

池夢鯉走到餐桌前坐下,低頭嘬了口杯子裏的溫水,聲音落在水裏會蕩起波紋般的回蕩,她說:“如果我跟不上你的步伐呢?”

陸西嶺笑了聲,把那片裹滿黃油的烤面包放到她的餐盤上,垂眸對她說:“那就要加油靠近我,小黃鯉,吃吧。”

“我會加油的。”

她聲音細細糯糯,陸西嶺沒聽清,問:“餓得話都說不出了?”

“我說黃油太多了!”

說完她低頭咬了一大口,可是吃着吃着,心跳就像黏在了一起,跳得慢,卻很重。

“多你還吃?”

陸西嶺一笑,分明在找她口是心非的證據。

池夢鯉咽下,舌尖舔過唇邊,講:“明知道熱量高我還是吃了,你呢?明知道後背傷過還要繼續練箭。”

陸西嶺似乎在她的語氣裏聽出了暗示,狹長的眼睫壓下,看她:“熱量高就去多運動,後背傷了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嗎?懦夫。”

所以,怕了就不敢談這段戀愛了?

池夢鯉吃下第二口面包,熱乎乎的香軟讓她上瘾,明明高熱量換來的是快樂,她為什麽要譴責。

明明跟陸西嶺在一起是快樂,她為什麽要說是錯?

池夢鯉鼻尖輕吸了吸氣,感覺到空氣裏的潮濕在泛濫,她壓着聲帶用力咽下面包,連同嗓子裏的酸澀也一同咽下去,說:

“你才不是懦夫。”

陸西嶺說:“我的女友也不是懦婦。”

池夢鯉咬下第三口面包,對他說:“但又不能告訴爸媽,所以……我們算奸夫淫|婦嗎?”

陸西嶺雙手扶在腰胯上,池夢鯉心裏委屈,他為什麽還不上。

快把她釣死。

可她明明聽了媽媽勸分的話,卻更想為他沖鋒陷陣,搖旗吶喊,命也給他弄死好了。

***偏航***

“轟隆~”

雨還在下。

海邊的風刮得迅猛,池夢鯉跟着陸西嶺回到酒店,鬓邊全是雨水,黏着縷縷發絲,顯得整張臉又白又冷,唇色更紅了。

陸西嶺送她回房間,站在門口時,她指尖在小挎包裏摸門卡,聽見他說:“蕭春盛夜裏呼嚕聲太重,我單獨開了間房。”

她心跳抖了下,少年擡手捋了捋發梢濕水,好似這番話只是在解釋:“別再說哥哥跟別的女孩子瞎混。”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背對着他輕“嗯”了聲,只是接了個吻而已,他為什麽要跟她交代這些?

包裏摸了一通,忽然想起來酒店給的兩張房卡,一張是插電卡,一張是門卡,她又低頭找了一番,接着擡手摁門鈴,指尖沒來由輕抖了抖,眼角的餘光看到陸西嶺望過來。

她聲音結巴道:“卡在……在京瑜那兒……”

“帶手機了嗎,給她打個電話。”

“嗯……”

她的小挎包還是跟京瑜來度假前買的,一個巴掌大的編制袋,此時從裏面掏出手機撥電話。

寂靜的走廊,陸西嶺眼睫還懸着細微的水珠,池夢鯉背對着他,電流的“嘟”聲也傳入他的耳膜。

一下、兩下、三下……

陸西嶺不知道,他是希望這通電話接通,還是——

池夢鯉永遠找不到別人,只有他。

“喂,小瑜,我在房間門口,你在哪兒啊?”

陸西嶺聽到她的聲音在發顫。

“下雨了,我們跑來大排檔吃東西啦!給你微信發定位了!你一直沒回,剛才去哪兒了?”

被反問的時候,池夢鯉心跳驟緊:“我、我剛才往酒店回、等你回來開門……你、你們先吃……”

說了兩句,池夢鯉阖上電話,陸西嶺直接開口:“去我房間。”

池夢鯉那顆心直接往上蹦,還沒想好該怎麽說才顯得矜持,陸西嶺已經替她找好了理由:“渾身濕透,洗個澡換身衣服才行。”

還要洗澡,還要換衣服……

池夢鯉想說不用,這時候陸西嶺就會切換成哥哥的姿态,說:“想感冒是不是?”

可是剛才他親她的時候,根本就不是哥哥的樣子。

池夢鯉跟他回了套房。

浴室很大,比他們的房間大多了。

陸西嶺給她抛了件白T恤:“夠你當裙子穿了。”

池夢鯉确實有些冷,此刻亟需去淋個熱水澡。

拿着就進了浴室。

她也怕感冒,陸西嶺雖然是哥哥,但他可能……不會照顧她。

還會被嫌棄。

等浴室門一關,陸西嶺直接把身上的濕衣脫了下來,換了件黑色短袖,手剛摸到褲頭要換,一陣鈴聲響了起來。

他的手機來電是震動。

轉眸,書桌上的草編袋子裏發着光。

他想到池夢鯉剛才給京瑜打過電話。

心情忽然煩躁,怎麽那班人吃東西那麽快。

點菜就不能多點兩份嗎,一班窮鬼。

下次聚餐他非得點上一桌,讓這些人從白天吃到晚上。

手機從草編袋裏抽出來,他剛要摁斷聲音,忽然目光一掃,頃刻眉頭擰起。

【州南派出所民警李姐姐】

陸西嶺自認為修養極高,從不探人隐私,更不會接別人的電話。

但——

池夢鯉是別人嗎?

作為兄長他有資格給她接。

“您好,請問是池夢鯉嗎?”

“我是州南派出所的民警,之前接到你報警的一起少女猥亵案,現在已高考結束,是以來電向您做個回訪,是否有時間準備起訴資料和證據呢?”

“嘩啦啦~”

浴室裏水流聲響。

池夢鯉穿了陸西嶺的上衣,好長,到大腿上了。

她往下扯了扯,身上都是陸西嶺的味道。

在潮濕的水霧裏顯得更加明顯了。

她又披了睡袍出去,整張臉被蒸得紅彤彤。

剛擰開門,還沒想好該怎麽跟陸西嶺說話,就見他已經換上了黑衣和長褲,手裏提了個輕便包,神色凝肅道:“今晚在這兒睡,我讓京瑜來這間房陪你。”

池夢鯉張了張唇:“不、不用,你、你又要去哪裏睡!”

她後面那句話有些生氣,陸西嶺的房間是這兒最好的一間了。

他忽然擡手,想碰她的頭發,池夢鯉沒有回避,他卻攏了攏五指,低下頭顱看她:“哥哥回趟市裏,你乖一點。”

陸西嶺從來沒這樣低聲哄過人。

嗓音似乎在隐忍着,有一絲啞。

池夢鯉從浴室裏出來,眼睛就汪着水,此刻聽他這樣說,嘴巴一癟,講:“你走就好了,你想走就走,你想親就親……”

陸西嶺想到他對她做過的行徑,恨不得将自己殺死。

他此刻眼睑緊繃,瞳仁俱裂:“對不起,鯉鯉,哥哥剛才,不應該那樣碰你……”

陸西嶺不知道池夢鯉具體遭遇了什麽猥亵案,對方又是誰,他現在亟需回州南弄清楚,可在此之前,他何嘗不是偷食禁果,誘她與他接吻。

她怔怔地眼睛發紅:“你什麽意思?陸西嶺,你是不是想賴賬啊?你想跑掉了!”

“鯉鯉,你讓哥哥對你負責麽?”

她看着他要出門的裝束,原本紮在心裏的根仿佛也要被他扯走:“又是哥哥!你總是這樣!你親我的時候說是哥哥,你現在又說是哥哥,哥哥當然要對妹妹負責任,可那不是陸西嶺要對我做的!”

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人扯到跟前,明明怒火叢生,卻還要耐心得怕吓到了她,嗓音翻滾着啞:

“可是你應該要陸西嶺對你做的,你卻不說出來,鯉鯉,我親了你,陸西嶺他十惡不赦,除此外,他至少能護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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