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風花雪月》
《風花雪月》
教室裏也一下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緊緊跟随男人步伐。
看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離自己越來越近, 商羽放在身側的手攥緊。
心跳飙至頂點時，那雙長腿恰好行至她桌側——
徑直路過了她。
好似高空前進的人一腳踩空，商羽頭腦空白兩秒, 回頭。
男人接過後排老師遞來的話筒。
“……”
“…………”
原路返回, 再次路過她時，他依舊腳步未停。
煙灰色的衣擺卻有意無意擦過她桌面。
而且好像，不，是絕對——他絕對很輕地笑了一下……
商羽繃着小臉，唇瓣也慢慢努起來。
連眉間的小紅痣都要皺沒了。
這個男人，絕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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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前面的院主任舉起修好的話筒, “好了啊，咱們時間有限，還是講重點吧：我剛才說的宗盛的管培生項目，大家有疑問嗎？趁着人在，趕緊問吧。”
底下立刻有人接話, 聲音帶笑：“什麽都可以問嘛？”
院主任一眼就看出這存的什麽心思，他臉一虎：“問工作上的！”
被識破的學生們吃吃笑起來。
男人也勾了下唇邊, 單手抄進兜，氣定神閑地看臺下。
——坐再後面，他也能一眼瞧見她。
那儀态氣質真是獨一份，素顏都好看得抓眼。
只不過那張小臉一直垂着，故意不往臺上看似的……
“誰先來啊？”不想冷場尴尬，主任再次催促。
前排幾個女生你看我我看你, 都蠢蠢欲動, 擡眼對上男人那張帥得鋒利的臉, 她們又不好意思地偏過頭……
“我，我想問下宗總——”中排有個男生起立道, 他明顯是在主任的示意下出來打樣的，發言也很努力地在靠了，“之前去宗盛面試時，我聽說吳蘇這邊以後主要您負責，從，從年紀和經歷上看，您好像跟我們畢業生有點像——這邊是您負責的第一個大項目嗎？”
“還是其實，您早就有什麽成功的經驗？”
宗銳不緊不慢舉起話筒：“成功的經驗啊——”
他眉梢挑了下，散漫笑：“投胎算麽？ ”
臺下人集體沉默兩秒，随後爆發出尖銳大笑。
年輕的首富繼承人翹起唇線，高個長腿倚上講臺，看着大家樂。
等到笑聲平複，宗銳才繼續道：“投胎确實是運氣活兒。不過運氣好壞，有時無關後續難度。”
男人的聲線本就好聽，話筒放大後，京腔更顯磁性：“簡單說，在座各位忙活的，是建家立業；我頭疼的，是怎麽不把家業敗自個兒手裏。”
“保不齊哪天，敗家子兒就變打工人。”
底下人再次笑起來。
“他還蠻會說的哦。”段筱寧滿面笑容地對商羽道，“而且我好喜歡他這個腔調哦，就是有點痞，有點貧，感覺不靠譜，但實際很有譜的感覺——哎呀你懂嗎商商你懂嗎？”
“……”
商羽撫平被室友抓皺的袖口，還沒說話，前排的兩個女生也加入讨論：“對啊，人家只是看着沒正形，畢竟沃頓出來的，怎麽可能是敗家子啊。”
“他是沃頓畢業的？！我去——”
“不是吧，我聽說他沃頓肄業呀，後來不是去英國那個皇家藝術學院了？”
“啊？！”段筱寧一驚，“那不更牛嗎！商學院或許還能使勁砸錢，搞藝術的話，得有點真東西在身上吧？”
“哎他學什麽的呀？不會是戲劇表演之類的？”
“看臉的話很有可能——”
班導在不遠處飛來一記眼刀，幾個女生趕緊噤聲坐好。
臺上，男人的玩笑已經把氣氛帶起來了，舉手的學生一個接一個。
經管院的一個女孩子拿到了話筒：“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宗總哪天要周轉不靈，不如考慮下曲線救國，進軍內娛！”
“不僅能夠日賺208萬，還可以解鎖新名號：京北金城武！”
此起彼伏的起哄聲中，男人偏頭輕啧，悠悠然回複：“謝謝你的建議啊，吳蘇宋慧喬。 ”
“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周圍笑得歪七八扭的同學，又看了眼滿臉飛紅的經管院花，商羽默默扁了扁嘴。
沒由來的，她想起宗銳在裁縫店穿的那件襯衫——今天穿得明明沒那麽斑斓，他怎麽，反而更像只穿花蝴蝶了呢？
不過看這滿堂紅袖招，商羽也在心裏承認：男人這幅衣冠楚楚又吊兒郎當，風流倜傥還游刃有餘的模樣，确實很有魅力……
眼看越說越沒邊，話筒很快回到院主任手裏。話題也被拉回來。
宗銳正兒八經地跟學生們說了會兒宗盛在江南日後的計劃，以及管培生相關。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散場之後，不少人依然聚在講臺前沒走——這種類型的講座，學生們以前都是簽到糊弄完事，今天這場面着實稀奇……
将紙巾裝進包裏，商羽慢吞吞拉包鏈。
餘光不受控地瞟向臺前。
呵。
那只穿花蝴蝶就跟宇宙中心似的，周身圍了一圈男男女女。
他很容易給人随和近人的印象，段子玩笑信口拈來，恰到好處的風趣；可明顯，這個男人的距離感也很強，學生們圍在他身邊，又都默契地和他拉開一定距離——讓人自覺止步的，是可望不可及的財富量級，也是他身上那種生來矜貴，難免桀骜的氣質……
“他們在說什麽呢？”段筱寧在商羽耳邊小聲，“好像在約帥哥一起吃飯哎，啊，我也想去，可是我慫……”
商羽別了下鬓邊碎發。
不遠處的說笑聲盡數入耳——确實在說吃的：
“……可是現在不是吃蟹的季節哎，等秋天，秋天的螃蟹才好吃！”
“宗總來吳蘇還吃什麽了？燒賣？小籠包？我們吳蘇這邊的好吃的，您最喜歡什麽啊？”
“最喜歡——”很輕地咂了下舌，男人慢條斯理道，“最喜歡，蘇式面。”
商羽拉包鏈的手一頓。
即便低着頭，她也感應到前方沉沉浮浮的視線，正不動聲色地探過來——
“前兩天吃過一回。”男人別有意味地頓住，輕笑，“很有滋味。”
“蘇面啊，那不正好，東門那家就很有名啊。”是剛才講座上發言的經管院花的聲音，“宗總要不……和我們一起去吃？”
“不了。”他一秒拒絕人家，“還有事兒。”
“哦……那好吧。”院花也不惱，繼續玩笑試探，“宗總是業務繁忙呢，還是……有約會呀？”
宗銳眉峰挑了下：“這就得看情況了。”
“啊？什麽情況？”
宗銳垂眸看表，再擡眼時，目光倏地眺過去——
女孩快速轉身走向後門，只留給他一抹纖細而緊繃的背影。
以及，一只圓潤泛紅的耳廓。
男人唇弧更彎。
“得看人家，答不答應我邀約。”
**
擰緊水龍頭，商羽邊擦手邊和室友走出衛生間。
“之前郭瑞提問說，那個小宗總年紀跟咱們差不多……那他到底多大啊？”段筱寧小聲嘟哝道，這出來好半天了，她還一直“小宗總小宗總”的——當然，講座上的其他人估計也都差不多。
“不清楚。”商羽淡淡答。她心裏一直怪怪的——室友念叨他，學校裏的人都在議論他，她莫名有種自己的東西突然被所有人發現了的怪異感……
“感覺最多比咱們大兩三歲吧。”段筱寧猜測道，“他年紀應該就跟金城武最火的時候差不多。真的好有時代帥哥的感覺啊，尤其那個發型，一般男的可——”
話頭突然停住，段筱寧歪了下頭：“這麽一說，我怎麽感覺……在哪兒見過他呢？”
商羽眼睫顫了下，抿唇。
“嗯……你記不記得——”
“別說話先別說話。”段筱寧皺眉努力回憶，“好像真的見過，就在——”
“暗香園t？”
背後一道男音突然低低接上話。
兩個女生愣了下，驟然轉身。
剛才還在作宇宙中心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了。
下了臺，他整個人更加恣意松垮：西裝外套解開系扣，寬肩窄腰完全敞懷；背梳的額發也散落絲縷，在淺色的眸前浪蕩。
——不像剛參加完講座，倒像要去哪個紙醉金迷的酒會剪彩。
慢悠悠踱步過來，男人朝商羽擡擡下巴：“就你在暗香園表演那天。”
“……”
商羽看了眼身旁目瞪口呆的室友，不知道怎麽跟她一下說明白。
男人跟她說話的姿态與語氣松弛又熟稔，就好像他們認識了很久一樣。
就好像，他們早約好在這裏見面一般……
段筱寧看看商羽，又扭頭看宗銳，宕機的腦袋慢慢反應過來。
“嗯……”她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我先走了啊商商，你……早點回來啊！”
走到門口，她又扭頭給商羽遞了個“回來不跟我說明白你就死定了！”的眼神。
“……”
轉眸對上那張英挺的臉，商羽努了努唇，有點生硬地撇開視線。
身前的男人氣音笑了下：“先說清楚啊——”
他往前邁進半步，兩手都擡起來——“投降”的姿态，“我來之前真不知道這是你學校。這活動也老早就定下了。”
商羽睫毛動了動，水潤的眼擡起來：“我也不知道和學校合作的就是你們……”
“所以，又是個巧合。”宗銳刻意咬重“又”字。
瞟了眼穿正裝才會戴的那只表，他笑：“既然都巧成這樣了，不一塊兒說個飯，說不過去吧？”
商羽扁了扁唇：“我還有事。”
山根上的小紅痣皺了下，她眸色幽幽睇男人：“你怎麽——”
“沒和‘吳蘇宋慧喬’去吃啊？”
“……”
宗銳沒說話，眼眸深深地看了女孩好幾秒，唇角勾起來：“商小姐——”
“你這麽說話，我可要以為你吃醋了啊。”
女孩的眼睫像被擒獲的蝴蝶，抖動不停。
“沒有。”
“是麽？”宗銳晃開長腿又往前走了兩步，高大的身軀完全罩住她。
忽而俯身，男人的鼻在女孩紅亮的耳尖上嗅了嗅，壞笑：“這酸得快冒泡了啊。”
“你——”商羽耳朵一麻，擡手在男人的小臂上拍了下，“亂說！”
手還沒收回來，她的臉就騰地紅了。
自己剛才的行為簡直就是标準的……
打情罵俏。
而且，很難說是她的“打情罵俏”越界，還是他和她的咫尺之距更加暧昧……
挨了一巴掌，男人的嘴角反而給打得更翹了。
他睨着商羽烏漆漆的顱頂，又看那只縮到身側的小手：“打疼了吧？”
“下回提前說聲，咱挑塊兒軟和的地方給你打。”
“……”
女孩擡頭橫他一眼，唇瓣嗫嚅着嘟哝了句什麽。
估計在罵他。
——聽這吳侬軟語嗔笑怒罵，怎麽也跟聽彈詞唱曲一樣，渾身舒坦呢？
“突然好奇——”打情罵俏适可而止，男人轉開話題，“你們學校追你的男生多麽？”
今兒剛進去宗銳就發現了，她那塊兒紮堆坐的都是女生。
他還以為她周圍不定多少綠頭蒼蠅大尾巴蜂繞着嗡嗡呢。
沒料到男人會突然說起這個，商羽語焉不詳的：“我們系男生很少……”
——但不代表沒有別的學院，甚至別的學校的人追她。
她一概冷淡處理。
久而久之，非要來碰壁的也就沒很多了。
“齊思荟更受歡迎些——就是‘宋慧喬’。”商羽客觀道。經管院花比她這支文院的花要更開朗活躍，學校的晚會校慶之類的都是人家主持的。
商羽笑：“确實很多人說她像‘宋慧喬’，你還蠻會看的。”
宗銳對其他人不作置喙，淺眸只盯着女孩眉間一點紅。
“沒人說過你像誰麽？”
商羽想了下，搖頭：“沒有。”
還真沒有。
大家說的最多的是她氣質好，很有古典美。
看着男人直勾勾的眼，她忽然也好奇：“你覺得……我像誰？”
宗銳不假思索：“誰都不像。”
“翻不出第二個像咱商小姐這麽漂亮的。那詞兒怎麽說來着——”他頓了下，眉心微動，“獨美。”
“……”
商羽才降溫的臉頰又燒起來。
比剛才更甚。
當然不是頭回被誇漂亮。
只不過，從來沒有男人當她的面大剌剌誇，還誇得這麽直白，這麽……
繞過男人往外走，商羽很小聲：“花言巧語……”
宗銳氣音笑了下，長腿跟上她。
走到門口他看了眼表，又問女孩：“真不餓？”
商羽站住腳，擡眼看布滿天際的暮色。
“我請你吃藏書羊肉吧？”她主動提議道。
宗銳扯了下襯衫的領口，皺眉：“什麽羊肉？”
“也是吳蘇的特色。”想到在京北吃的銅鍋，商羽笑，“羊肉在你們那兒是涮，在吳蘇是煮。”
宗銳輕呵出聲：“是涮是煮都好說，只不過——”
“怎麽是你請我？”
商羽張張嘴：“嗯……我今天把你送的點心帶給奶奶了，她很喜歡。我……”
看着女孩閃爍其詞，男人一時沒說話。
緩慢地，他躬下身，讓身高差下的視線齊平。
深邃的眸對上清潤的眼。
“你好像，很不習慣承別人的好？”
商羽眸光閃跳了下。
是的。
這就是她自己剛才都說不清楚的緣由：她似乎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好意。
小到朋友之間的你來我往，大至父母的養育教導，她總想要盡快地，等價地将他們的好意“還”回去……
哪能指望別人單方面地對她好呢？
父母都不會的吧。
他們喜歡她乖順，希望她聽話。
還要她和邵知弦……
長睫如羽緩慢垂落，商羽輕聲：“我們才認識沒多久，我不能總是白占你好處。別的不說，光那件襯裙就——”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宗銳打斷她，輕嗤：“商小姐，你得快點兒習慣了。”
“對你好這事兒，往後我可能更收不住。”
商羽一時怔然：“……嗯？”
“還沒看出來麽？”男人站直身，目光很深地看着女孩。
晚霞都落進他眼裏。
“我在追你啊。”
